迷途知返

　　九点，卓越才赶回家，安歌见他脸色疲惫，知道肯定又出了事故。

　　卓越没有吃饭，安歌让厨房备了清淡的晚饭。卓越吃完饭才把一天的事告诉她。安歌沉默不语，低头思索一会儿，开口：

　　“让阿姨去安家住段时间吧，总在老宅大眼瞪小眼有什么意思呢？两个人都痛苦。我听安馨说妈妈现在很寂寞正缺个知心人陪，阿姨是她的好朋友，两个人相互安慰也比现在这样强上许多。”

　　“好。我明天问问她的意见。”卓越觉得这也算是个办法就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卓越给顾澜打了电话询问她的意见，顾澜先是沉默后来还是答应了。

　　卓越上班后，安歌便出门了。

　　今天天气不好，阴雨连绵，天灰蒙蒙，远山墓地更是人烟稀少。

　　安歌来看安明远，带着他生前最爱的郁金香和酸果。

　　安歌把洁白的郁金香缓缓地放在墓碑前。安明远的遗像庄严肃穆，看上去威严又藏着慈祥。

　　安明远就是这样一个人，外冷内热骨子里是个善人。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选择宽恕安歌。

　　“爸爸，我来看您了，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否愿意看见我。我这两年去了寒岛交了三个很好的朋友，过着很普通的生活。我非常的想念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我心中的歉疚越来越深重却苦恼没有办法弥补我给大家带来的伤害。特别是因为我让所有人失去您。”安歌的眼圈湿润了，她跪在墓碑前倾诉。

　　“爸爸，您宽恕了我却不能原谅我，您让我离开，我真的离开了。可是爸，我真的很痛苦，我的心整日整日地不在自己的身上，外面看着好里子里是个空心人。这是您对我的惩罚吗？”
　　安歌跪在冰凉的大理石板上，一跪就是两个小时。安歌一字一句一声一声地对着父亲的遗像忏悔倾诉，祈求内心的平和。

　　天色渐暗，凄风苦雨，安歌一身素裙穿梭在葱郁的林木之间，背影戚戚然。

　　那一年，律师明确的告诉她，过了追诉期又没有证据加上犯罪时还是个孩子，这样的案子是无法审理的。

　　对于无法判刑，安歌充满了失望，她很想一次性了结痛苦。没有人接受她的忏悔，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正真有心悔改的人，哪里都是牢笼！

　　安歌穿过墓地森林，视线陡然开阔许多，南边是一大片平价墓地。人就是这样从生到死都分三六九等。

　　安歌眺望远方，许久没有动身离开，秋颜的墓地就在那里，她知道却从来没去看过。

　　许久，安歌的腿有些发麻才离开。她的脸上都是水，眼圈泛红。

　　安歌回到家的时候刚过一点，台风呼啸而来，雷霆大雨敲打着花室的玻璃墙。卓越刚刚打电话过来，像个老爷爷一样交待她一堆注意事项。

　　他仿佛忘了，安歌在这个城市待了整整16年要比他长的多。

　　安歌看着窗外疯狂摇曳的大树和满园的残花，安静地思索着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卓越回来的时候给安歌带了杯热巧克力。

　　“趁热喝吧！”卓越笑着递给它。

　　安歌凝视着热巧，许久才打开。

　　“越，你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什么不喜欢吃巧克力却爱喝热巧克力吗？”安歌喝了两口放下杯子。

　　卓越静静地看着安歌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故事。

　　“因为那天夜里秋颜告诉我，等我把手里的巧克力吃完了她就会回来再给我新的巧克力。我吃完了巧克力等了两年也没有再见到她。”安歌的眼泪落了下来。

　　“越，天使孤儿院里没有天使，只有撒旦，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贫穷只是它的表象，随处可见的暴力、肮脏、罪恶。不翼而飞的善款，甚至有不翼而飞的孩子，我听到很多关于贩卖器官的传闻，可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见到过一个十几岁的姐姐挺着大肚子跳海了，谁也不知道是谁的，也许是孤儿院里的那些蛮横恶心的大男孩也许是丑陋的院长的。我那时很小，很害怕遇到那种事，每天都处在极度的绝望里，祈求她能回来把我带走。”安歌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告诉卓越有关孤儿院的事情。卓越对孤儿院仅有的认知来自两年前那段短暂的录音。他知道那个地方不好，但当她亲口说出来时，他还是被震撼到了，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藏着多少腌臜故事。

　　卓越紧紧抱着安歌。

　　“安，别怕，再也不会经历这样的事，我会保护你。”

　　“越，我恨她，恨的要死。可是她死的时候我真的很伤心。今天我去看爸爸的时候路过了她的墓地，我站在山上露台看着那片墓地看着她的墓碑，悲怆又苍凉，我还是没能原谅她，还是不愿意见到她。越，爸爸去世前告诉我他无法原谅我，他让我离开。下葬那天，妈妈告诉我她不能原谅我，她让我离开。如果爸爸妈妈对我就像我对秋颜一样，那是不是说明我一辈子都无法乞求他们的原谅，甚至连乞求原谅的机会都没有？”

　　安歌紧紧地抱着卓越，期冀从卓越的怀抱里获得温暖，可以人的心一旦冷了，再怎么暖都暖不热。

　　“你爱秋颜才会这么痛苦。同样的，伯父伯母也是爱你的，才会这么怨恨。可是，只要还有爱，你就还有机会。”

　　“真的吗？”

　　“真的……”

　　卓越抚摸着安歌的头发，轻声安慰着她。

　　窗外狂风大作，这对前路迷茫的恋人紧紧相拥，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

　　安家

　　蒋涵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台风过境后残败的花园，眉头紧蹙。

　　“姐，你在看什么？”顾澜端了杯茶过来。

　　“这几天都在下雨，明远的墓地一定被吹得不成样子，天气预报说后天就放晴了，到时候我去看看，顺便带人修整修整。”

　　顾澜扶着蒋涵坐在沙发上。

　　“到时候我陪着你。好久没看大哥了。”顾澜忧伤地说。

　　蒋涵看着顾澜许久，想到她这几日心不在焉的模样，开口劝到：

　　“阿澜，你跟卓林这样一日复一日地折腾有什么意思呢？你要是能放下过去就和好，要是放不下就离婚。你们俩不顾一切任性了一辈子该到头了。卓林一天一个电话，你也不接又总是偷偷地听，何苦呢？”

　　顾澜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们老了要学会跟自己和解，又不是热血沸腾的小年轻，趁着人还在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留有遗憾。明远一走，我感觉我这一辈子就到头了。别后悔！”

　　“我明白。我只是想陪陪你！”

　　“你明白就好，你想在这住多久就住多久，不想住了就告诉他，让他接你回家。谁没有自己的家呢？”

　　蒋涵看着安明远的照片失神，她的家散了。

　　一周后，天气晴朗。

　　蒋涵穿着安歌做的旗袍来看安明远。安馨去东南亚督察项目没能陪她，只有顾澜和佣人陪着。

　　“这件旗袍好看，哪买的？”顾澜看着衣服不由自主地夸赞。

　　“我也喜欢，是安馨在一家小店收来的，不是什么正经制衣店。”蒋涵笑着说。

　　“大哥看了一定高兴，咱们赶紧走吧！”顾澜拉着蒋涵的胳膊一起出门。
　　台风过境，墓地周边的林木愈加葱郁苍翠，鸟鸣阵阵。蒋涵对着墓碑说了会儿话，佣人们开始修整墓地。

　　蒋涵和顾澜就站在一旁说话。突然墓地的管理人员过来在蒋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蒋涵先是一顿很快恢复平常，但是回来的路上，话就少了许多。

　　顾澜回到家，无人时才开口问：

　　“怎么了？那个人说了什么，你一路上心神不宁！”

　　“他说一周前看到有一个女人给明远扫墓，带了白色郁金香和酸果。”蒋涵表情凝重。

　　“……那……有看见模样吗？”顾澜有些紧张。

　　“隔的远看不清，看上去很年轻个子高挑。”

　　两人都陷入沉默。

　　“姐，你不要生气，我……”

　　蒋涵摆了摆手，缓缓开口：

　　“我不生气，你也不要激动。”

　　“她怎么敢回来，她怎么有脸回来？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一点风声都没有。”顾澜面色有些难看，她心里当然有所猜想，只是不好说出来。

　　“她能在哪？多半在你宝贝儿子那。她会回来肯定是被卓越找到了。估计安馨也知道，我看她这段时间心情很好原本还奇怪，这样看就想通了。海城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上流圈子无人不识她，她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干不了，卓越又不可能放任她住在街头巷尾，肯定回家了。”蒋涵说得平静。

　　“姐，卓越那孩子实心眼，你不要怪他。他这两年过得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他就是被迷惑了……”

　　“我不记恨他，不要胡思乱想。卓越会这样，你和卓林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好好反思吧！我累了去休息了，晚饭不要叫我。”

　　蒋涵上了楼休息，顾澜一个人坐在会客厅里，心情复杂，坐立难安。

　　蒋涵靠着床头躺着，看着那些残缺的照片，心力憔悴，悲从中来。

　　这两年她吃斋念佛，祈求平静，可仍旧噩梦连连。她能到那个死去的孩子在挣扎，梦见安明远的离世，梦到安馨在悲泣，梦到……安歌绝望自残……

　　每一次梦魇，她都哭着醒来。她养了这个孩子二十年，她恨得痛心疾首，可梦见她死了，还是忍不住哭！她也担心也幻想过她流落在外的两年是如何生活的。她什么都没带，隐姓埋名地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想想都怕。

　　“明远，她来看你了对吗？她还活着……”

　　无人的房间里，蒋涵低着头，老泪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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