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国手在红楼

作者:有花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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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顾石府


      “唉!”
      夜半,灯烛颤颤,贾环坐在荣禧堂的炕沿边,一声叹息,郁闷不已。
      炕桌上杯碟齐备,茶水鲜热,一溜的果脯糕饼,兼得甜香酥脆,若是平常时候,不吃白不吃,他一定叼一块尝尝。
      可进了府门,无意中撞见一只颓丧贾琏,听了一段良心未泯的纨绔骂街,他茶不思饭不想,只能捧着脸叹气。
      郑王提醒的完全没错!贾赦要搞大事,非常大的事!
      在贾环的心目中,古玩是个雅事,是有闲钱有眼光的消遣,例如卫若兰爱收金石之物,冯紫英藏着好些历久的佩剑明珠。
      收藏的对了路子,华贵,雅致,显品味,还没有铜臭气。
      可,再雅的事,轮到缺心眼的大伯贾赦,立刻成了牡丹丛中跑来的一头脱缰野牛,甩开腮帮子胡吃海塞、大快朵颐。
      贾赦的眼界有限,在酒桌上胡混,单凭他,看不到民间琐事。
      老百姓谁家有什么好东西,他上哪知道去?
      定是又有谁不怀好意,在贾赦耳边吹了歪风,放出消息。
      听说一个布衣书生家里,藏着二十几把祖传古扇,俱是上品。大伯贾赦就像嗅到蜜糖的苍蝇,非弄到手不可。
      他指使贾琏去弄那几把扇子,贾琏一个纨绔能有什么手法?
      也不动脑,只顾拿钱砸。
      这一下触动了读书人的倔脾气,说什么也不卖。
      在这个时代,祖传的东西,不到山穷水尽,是断不可卖的,不但是亲人遗赠,更寄托着血脉传承,牵连到最根本的孝道。
      一句“有负祖宗所托”骂下来,能喷死一群面皮薄的书生。
      所以,人家不肯卖,一点也不奇怪。
      贾赦是个穷奢极欲的人。在贾环的角度看,大伯虽然又好色又好酒,其实没有一样真心喜欢,他太无能,又太闲,没有事做,得不到尊重。横竖是想为没有意义的生命找点刺激。
      酒色为了麻痹自己,而古玩,只是搜罗好的来炫耀,填补一下心理的空虚罢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别人越是不肯卖,他越想要。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那些家传扇子,未必好到天上去,只因求而不得,就变成了心头朱砂痣。
      贾琏买不下来,想不出别的招,只好收手作罢回家。可大伯贾赦不接受啊,他把贾琏骂的狗血喷头,就差拿把刀递到贾琏手里,叫他弄死那家人,把扇子上供给他。
      千算万算没算到,贾赦居然糊涂到这个地步,求而不得,竟动了心思草菅人命,巧取豪夺。
      大伯混账,混账大伯!
      “唉……”又是一声灵魂深处叹息。
      他必须在贾赦闹出人命之前,收拾这个烂摊子。
      贾政在一旁看的心慌慌,胡子揪下几根,声带都打结了,缩着脖子问:“可、可是宫里有甚不善之事?”
      “没有的事。”贾环开口回答,之间想起两边对比的力量悬殊,想到他又要单挑大伯,神色更加憔悴,“看了一回精网,吃了一顿便饭,并未面君,无事发生。”
      明明是好消息,贾政见贾环面色不佳,胡思乱想,心更慌了。
      这个老男人心一慌,就要骂儿子来掩饰:
      “混账!既然好端端的,何以无精打采?”
      贾环习惯了贾政的反应,懒得解释,身子一软,两眼一翻,装病完事。
      “环儿!”贾政见状,惨叫一声,倒不是由于担心孩子,而是担心宫里发生了什么说不得的大事,殃及到他自身。
      听这声惨叫中夹杂的恐惧,贾政今晚别想睡了,尽情脑补吧,活该。
      被小厮扶回房间,贾环无比扎心,他也睡不着!
      从贾琏断断续续的抱怨可以得知,贾赦劈头盖脸唾沫横飞,骂的贾琏体无完肤,不留分毫余地,八成是找好了卖命的下家。
      也就是说,另有人承诺能帮他弄到扇子,儿子贾琏没用处了。
      想到这里,贾环越发觉得另一方可能不惜代价,动用非凡手段,后果由贾府承担。
      天还没亮,他一跃而起,梳洗利索,去贾琏房前,找跟班小厮谈天说地,轻易得到昨日贾琏的行程。
      坐了马车转牛车,下了驴车改步行,绕圈圈做记号,终于找到了石府,一个塌了半边的院落。
      朝霞初生,照得陈旧庭院微微生辉,陈设虽破败,几件家具工料极佳,古意犹在。可以看出,从前兴旺时,是个书香之家。
      听小厮兴儿说,这是个古板的书呆子,姓石名亮,人称石呆子,穷到了饭都吃不起的地步。
      贾环叫开了门,石呆子见一个小孩穿得齐整,自称有要事相商,起初觉得是捣乱的,聊了几句,发现谈吐不俗,就认为又来一个惦记扇子的掮客,二话不说先送闭门羹。
      他在门外可怜兮兮叫了半个时辰的门,才进去好言相劝。
      谁知石呆子听了一个“贾”,便终结了谈话,毫不留情地赶他出去,关门落锁。
      琏二哥,你干的好事!事儿没办成,还坏了名声。
      贾环在郊区晃晃悠悠,摸摸索索,才回了家。作为一个路痴,这诚意别提多大了!
      第二天,又十分诚恳的找去,在对方关门之前,强势说出了来意:
      “我不要扇子!麻烦你带着扇子,赶快搬家,隐姓埋名,避避风头,好不?”
      石亮虽然饭吃不起,却很有底气:“石亮不曾有仇家,何风可避?”
      “你有仇家,就是我大伯啊!”贾环冒火。
      “不过是买卖不成,怎成仇雠?”石呆子摇头晃脑,眼看要打开书袋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书读狗肚子里去啦?”贾环忍不住开骂。
      石呆子激情澎湃:“我石亮一世清正,就是阎王来了也不卖,你大伯纵有三头六臂,还能捉我见阎王不成?”
      想多了,三头六臂他没有,可送你见阎王这事,压根用不着三头六臂,贾赦真能啊,他真能!
      贾赦一个勋贵之后,对付一个平民手到擒来,想想薛蟠吧,杀个人还好端端的,啥事没有!
      贾环气的回到东屏球馆,大杀特杀,以泄心头之恨。
      第三天,卫猗兰到球馆来找,见他愁的厉害,知道了情况,自告奋勇要跟着一起去。
      他亮出卫氏幺子的身份,拉了一波好感。
      可是谈到搬家,石亮还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搬。
      书呆子钻了牛角尖,十头牛都拽不出来。两人越是陈述危险,埋头苦劝,石呆子越发认为他要谨守古人圣训,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回到东屏球馆,俩人仿佛老了十岁,那叫一个心累。
      “吾命休矣……”
      贾环哀嚎一声,躺地打滚。
      卫猗兰也烦不行,直挠头:
      “环兄,我家也有几把古扇子的,要不,趁我哥不在,你拿去给你大伯,或许他不打那些家传扇子的主意了?”
      这坑哥能手啊,贾环哭笑不得:
      “我先谢过你了,只是,一者不能让你家破财,二者我大伯认定了石亮家的扇子,你们卫府藏的,给了他也白糟蹋。”
      卫猗兰只得作罢,他是武人性情,对石呆子着实应付不来:“可惜张家去青川歇凉了,张轩若在,大概与这位仁兄谈得来。”
      说的是啊,两个大书袋子互殴,或许能打个平手。
      卫猗兰回去之前,还拍胸脯担保,他这就给青川去信,求张轩助他一臂之力。
      贾环送走了他,不住苦笑。
      等张轩的回信到了,傻大伯贾赦恐怕早就派人弄死了石呆子,抱着二十多把沾血的扇子美滋滋。
      “天要亡我啦!”贾环跑到街边,抱头大叫。
      “大惊小怪。”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近处传来。
      这声音太熟悉了,三天前,就是这个声音,交织了同情和幸灾乐祸,意味深长地在耳边说着:
      “听说你大伯喜欢古玩?那你要小心啦。”
      贾环抬头,果然见到一脸冰冷的郑王,仰视的视角,让他看起来冷漠加倍,像个催债的账房。
      “终于等到您了!救命啊!”贾环真想扑上去抱大腿,书呆子太难办了。
      郑王又是账房扮相,指尖转着一支桨。听完了事情巨细,毫不犯难,只一伸手:“住处写来。”
      贾环把石亮的住址写成一支条子,郑王收好,便悠闲地打道回府,叫他明日等消息。
      嘿,这个王爷,性格似乎是衣服决定的。朴素便装一旦上身,性情也变回拘谨腼腆,不解释不说明,甩手就走。
      第二天,一封信递进府,来自郑王,上面清清爽爽两句话。
      “石呆子肯卖,告知令兄速购。东屏球馆见。”
      ?!
      他纠结了三天都拿不下的事情,这么容易的吗?
      奇迹来得太快,令人难以置信。
      贾环先到贾琏那边,一副排忧解难的殷勤样子,听说贾琏要买扇子,找朋友说动了石呆子,哄的贾琏喜笑颜开,立刻揣上银子冲出门,准备交差。
      随后,他自己也迫不及待冲到球馆。
      郑王悠哉地玩精网呢,贾环扑上去就问:
      “您怎么办到的?”
      太神奇了,一晚上的工夫,就搞定了油盐不进的石呆子。
      “修书一封,礼物齐备,让下人带他进郑王府,请他做我的书吏。”
      “理由何来?”
      “听说他刚正不屈,不为富贵所动,不为权势所逼,是个难得的君子,本王甚是欣赏。”
      “哈?”
      这么说是没错啦,石呆子的确穷困潦倒,还一力守着他那二十几把传家宝。
      只不过,万恶的权势和富贵是贾家提供的,迷人的反派还算我一份,贾环委屈。
      这根大腿抱得真对。郑王压根不提钱的事,拿出亲王的派头,一做慧眼识珠的伯乐,正合了读书人那种渴望赏识的心理。石呆子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上任。
      “那,你何以叫我琏二哥去买他的扇子?他肯卖么?”
      如果两边杠上,贾赦肯定不敢拿欺负平民的手段去骚扰亲王,弄不好还要出别的丑。
      “此事,乃本王亲许的,护庇之法。本王听说有纨绔日夜骚扰,便教他金蝉脱壳之计,拿了伪作的扇子给他,命他高价卖出手去。事后若追究起来,我自有解释。”
      伪作的扇子?这是认真的吗?
      然而郑王一副“发现了又怎样,本王能圆场”的神情,不似作假。
      好么,这是帮人也帮己,顺道来一手黑吃黑,把贾琏那些银子照单全收,以后傻大伯即便发现有不对,他一个勋贵之后,也强不过亲王。
      “那我和我琏二哥……”岂不牵涉其中,身先士卒成了贾赦泄愤之处?
      “大可放心,本王不做无把握之事。”郑王说得笃定。
      贾环仍对细节好奇不已:“这样的手法不够刚直,石呆子怎么肯听?”
      “在其位屡其职,本王有令,他是本王的书吏,安得违逆?”
      哦,给人一个好工作,自己当老板,可不就令行禁止了。
      有地位真好!贾环暗暗磨牙,贾宝玉,你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如此,我欠了王爷一个好大人情。”最近,似乎频繁地互欠人情?
      但人情债还来还去,人确实亲近了。
      郑王听贾环这么说,并不推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今日,你正有一事可以还。”
      ……
      为什么感觉,好像入套了呢?
      郑王接着解释,原来此事还是因贾环而起:
      “令大伯虽贪念重,亦是略懂关窍,身边也不乏眼明之人。普通的赝品,纵一时瞒过他,也瞒不过他身边的眼睛,日久天长,必然暴露。”
      所以才说啊,一般人不敢用这个法子,只有郑王任性。
      “是以本王请了高人,炮制药水,浸扇作伪。其工高明,可瞒天过海。高人不做白工,有一桩紧要事相托。”
      原来这样啊,是拆东墙补西墙,用另一件难事做条件,解决了目前的难事?
      而且看样子,另一件事对于郑王来说,不是很好办,至少不是单凭权力就能搞定的。
      只要离开束手束脚的“贾府”范畴,他做事也可以放开手脚,挑战不可能的。
      “不知此事何事?在何处?”
      郑王答了个耳熟能详的地址:“三爷既应了,何不随我到玄渡观,请事主道来。”
      玄渡观?
      或许是命定,让他兜兜转转,竟然在第三个场合,又复听到这个名字。
      迎春的奶妈,柱儿媳妇,柱儿一家子割舌发卖的惨象历历在目。
      迎春奶妈垂死挣扎时,放出一半的话更让人深思。
      这些事,是他来到贾府之后,最难想透的事。
      彼时寻根溯源,只得到一个旧的法号,和一些模糊不清的往事。
      关于通灵玉的来历,尽是他一己推断,目前尚无实据。
      如果走进这座御笔亲题的玄渡观,也许,疑窦可以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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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环三爷:杀了我吧,钻起牛角尖的书生太可怕了!
    笔者:其实……不钻牛角尖的那批更可怕一点。
    求评论与收藏噢~写到了玄渡观这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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