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季康诚？”叶璟摇摇头：“他从我这里偷走了这个录音笔。我并没有让他把它转交给您啊。”

　　叶璟告诉黎老她是怎样拿到这个录音笔；后来又去新昱打听蔺长宁的车祸真相；季康诚恐吓她；季康诚设计让她受伤，从而拿到这个录音笔......，等等。

　　叶璟说：“我当时以为，他阻止我是因为怕我查到真相，对他们那伙人不利。或者怕我追究下去，被那伙人抓到，从而连累到他。我以为他拿到这个录音笔就会销毁的。没想到他会送到您这儿。”

　　黎老若有所思地说：“我去年年底在北京我女儿家里。我女婿是清华毕业。季康诚通过他们共同的朋友找到了我女儿家，然后，把这个录音笔交给了我。当时，他只说这是蔺长宁留给你的。你出了个小车祸，腿受伤了，就委托他将这个录音笔送过来。我当时问他，希望我怎么处理这些录音。他说，按照蔺长宁的方式去处理。那也是你所希望的处理方式。

　　“我将这个录音笔里面的内容复制了一份，然后通过我的关系交到了有关部门。据我了解，上面已经在考虑解决南都的问题了。当时上面的考虑是不想引起南都政坛的动荡，所以准备‘软处理’。时间可能是在今年的三，四月份左右，南都领导班子全部重组。高全胜也会有一个合适的位置。但是，有关领导听了蔺长宁的采访录音之后，认为南都的问题比他们预计的严重多了，不能再拖了。据说，有关部门立即成立的专案小组，按照蔺长宁的采访资料开始调查取证。进展非常快。春节前就有了处理方案。”

　　“春节前，有个省委办公室的主任跳楼是个预警吗？”叶璟问。春节前，因为这件事，叶璟才打消了去北京的念头

　　“那是巧合，那个人跳楼是因为另外一个案件牵扯到他，他怕兜不住了，就自杀了。但这事把高全胜吓了一跳，好在他后来没有起疑心。也因为这件事，上面怕再打草惊蛇，所以加快了步伐，一过完春节就行动，一口气把高全胜的人全部给控制起来了。 ”

　　黎老又说：“对高全胜一伙的处理我不意外，我意外的是季康诚最后也被牵连进去了，而且被分到临昱去了。”

　　叶璟：“他不是和高全胜他们一伙的吗？”

　　黎老：“表面上看上去是他们是一伙的。但实际上，季康诚和他们是有本质的区别的。一来，季康诚来南都的时间不长，高全胜那一伙所牵涉到的案件，和季康诚根本没有关系。二来，季康诚这个人还是很洁身自好的。基本上不参与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季康诚将那个录音笔给我的时候，我看他那么坦然，我以为他后路早已安排好了。就算高全胜一伙被抓，也影响不到他。要不然他蛮可以隐藏那个录音笔，等到今年三，四月份上面按照计划处理南都的问题。或者，在他脱离南都那个环境之后再交出录音笔。这样，他不会被连累到。”

　　“听说他已经离婚了。也许他没有靠山，他不可能离开南都了。”叶璟想起了在网上看到的那些议论。

　　而黎老却摇摇头：“政坛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季康诚虽然离了婚，但和范希民的利益关系还在。范希民栽培他这么久，不会轻易放弃他，而季康诚也确是需要范希民这个靠山。所以他们的关系即使在季康诚离婚后还会继续的。我到北京也确是听说范希民已经开始为季康诚安排下一步了。也就是说季康诚如果再给范希民多一两个月时间，他离开南都是没有问题的。季康诚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他对利害得失的算计应该比我这老头子还明白。即使他想不到这点，范希民也应该提醒他啊。所以我才奇怪，季康诚为什么选择了一个对他自己最不利的方案？”黎老十分困惑。
　　黎老又接着说：“季康诚来送录音的时候，还托付了我一件事，就是帮你找个工作。他说你是很聪明，而且有专长，浪费了很可惜。他希望我能帮忙给你找一个可以发挥你的专长的工作。这一点他和蔺长宁想到一块儿去了。他还给我留了一个你大学毕业时的一个作品的复印件。我把它和蔺长宁留下的图纸一起转给了刘教授。”

　　叶璟默想：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刘教授手上会有那张大殿斗拱的结构图了。

　　黎老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季康诚后来又拜托我，让我跟你通个信，劝你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我估计他是怕你担心没他没有把录音笔送到我手里而擅自行动，听你讲了你所做的那些事，他的担心倒也不无道理啊。”

　　从南都到临昱，在外人看来是一种发配，对季康诚自己来说，则是一种选择。

　　将叶璟送到梦溪那天，回南都的一路上，季康诚的心里是不平静的。景晔离开了南都，其他人即使有了她的影像，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她。景晔暂时安全了。季康诚唯一担心的是如果景晔担心蔺长宁的下落，不甘于安心呆在梦溪，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蔺长宁留下的录音笔虽然已经在季康诚的手里。但季康诚相信，景晔一定还有备份。如果景晔情急之下，将那些录音的片段在网上发表，那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又会给叶璟带来多大的危险？季康诚不敢想象？

　　当时，季康诚拿到蔺长宁留下的录音的时候，他有多种选择。最好的选择是隐瞒，然后继续作壁上观，直到自己回到北京。只要他回到北京，南都再怎么翻天覆地，和他都不相干了。他听了录音笔里的采访资料。高全胜的问题比他预计的还要严重。以他的政治敏感判断。高全胜和他的集团作罪孽深重，树敌太多。已经开始走向末路，是不可逆转的。即使这次侥幸过关，以后还会有很大的机会再次翻船。而一旦高全胜翻了船，所涉及的不仅仅是南都的政坛，连高层也会有许多人被他拉下水的。季康诚虽然没有告诉范希民他手里有高全胜犯罪的证据，但是还是严重地劝告范希民：这一次不要为高全胜说话。后来的事实证明，季康诚这个警告及时，果断。范希民没有半点余地地接受了他的劝告，没有去趟这趟浑水。高全胜倒台之后，所有为他说过话的人都被调查，轻则处分，重则被调查双规，法办。而范希民虽然以前与高全胜有所交往，但这次因为没有抛头露面做了隐形人，因而没有受到任何牵连。人人都说范希民是老狐狸，躲过一劫。殊不知，这只狐狸的背后季康诚的告诫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样就足够了吗？季康诚心中非常忐忑。那些录音笔里所曝露的事实惊心动魄，让他无法忽略。但是，他却在隐瞒证据。他是不是在犯罪？季康诚问自己。

　　如果父亲拿到了这些证据，他会怎么做？如果是十年前的他拿到这个录音笔，他会怎样行动？难道不是和景晔一样会毫不犹豫地揭露这些肮脏的罪恶吗？为什么自己现在却止步了？犹豫了？只会算计自己的得失了？他从来没有象这一时刻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自己曾经厌恶的官场上的“老油条”了。意识到这一点，季康诚心中颇为震撼，这些年来，他克己奉公，努力进取，不同流合污，不做那些贪污腐化，伤天害理，违法乱纪的事情。他以为自己是政坛上的一股清流。但是实际上，他已经在不知不觉地变了。

　　关于这个录音笔，季康诚内心挣扎了许久。而让他做出最后决定的是蔺长宁。从梦溪回来之后，他有意无意地打听着蔺长宁的下落，但是这件事情被严格保密。几乎没有人知道。直到几天后，他无意中听到有人说：“小高的意思是，让他自生自灭。不用管他。”说话的这人是和高如山关系非常紧密的人。季康诚随意问道：“谁啊？”

　　“那个倒霉的记者，拖不了几天了。”那人随口回答。

　　季康诚知道他说的是蔺长宁。他想起了叶璟对他的咆哮：“你要我不去管，那蔺长宁怎么办？他现在是死是活都没有人知道。我如不管，就等着他被那些人害死吗？那是一条人命啊。”

　　那是一条人命啊？显然蔺长宁的生命被无视，他们希望他死。而高全胜的罪恶早揭露一天，蔺长宁就多一分生机。

　　叶璟斥责他：“你能为了你的前途，你父亲的冤屈，背弃曾经帮助过你，曾经教导过你，曾经爱过你的人。但我不是你。我不会因为我自己的安危，眼睁睁看着自己朋友危险而不管他。这事我必须管。”

　　是的，他已经为了自己的前途，背弃过曾经帮助过自己，教导过自己，爱过自己的人。如今，如果再漠视一条人命。他是不是就彻底沦落为一个人渣了？

　　景晔为了蔺长宁这个朋友，不顾一切。自己阻碍了她，那么就必须为她完成她要完成的事情。季康诚想：黎老和蔺长宁的关系，这在南都很多人都知道。景晔肯定也知道。如果自己处在景晔的位置上，急切地想救蔺长宁，但走投无路，而手中又有这么重要的证据。最需要的应该是找黎老商量。

　　季康诚最后把这个录音笔交到黎老的手上，这不过是做了景晔要做的事情。

　　之后的事情已经在季康诚的预料之内。范希民没来得及给季康诚安排后路。高全胜的事情就爆发了。季康诚被困在南都，之后被当着高全胜的圈内人被调查。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参与了高全胜的那些罪恶的勾当。但是，他还是被连累了，被“发配”到临昱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在别人看来，他有点冤。而季康诚自己却不这样看：当年高全胜为他料理了那些曾经陷害父亲的人，如今自己被当作高全胜的人被连累。也不能算冤枉。这只不过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而已。

　　到此为止，当年自己背叛景晔，投奔范希民所得到的所有“红利”，如今全部清零。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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