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叶璟固执不语。没有回应张律师的话。她的执拗让张律师感概。他能理解叶璟执著于什么：她更关注蔺长宁的下落。对其他一切不感兴趣。

　　张律师换了一种方式和她交流：“小叶，我问你一个问题，一个人如果突然面临死亡，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谈到死亡，叶璟的脸色又变了。她惊恐地看着张律师，害怕从他的嘴里说出什么难以接受的噩耗。

　　而张律师并没有期待她的答案，而是自问自答：“我猜他想得最多的事一定是他想做而没有做的事。他一定后悔，为什么以前没有抓紧时间把这件事情完成。如果给他一个机会......”

　　叶璟还是没有反应。

　　张律师继续说：“如果这个将死之人，突然有了生的转机，他活下来第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当听到“生的转机”这几个字的时候，叶璟的脸上开始有了期盼。

　　张律师继续自问自答：“我猜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去完成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那件事。”

　　叶璟微微点头，期待着张律师继续说下去。

　　张律师接着说：“蔺长宁有一件事在他出事之前没有来得及做。那就是为爷爷奶奶留给他的老宅找一个好的主人。他怕那宅子落在那些不珍惜它，只把它当作一个普通的用来赚钱的宅院的人的手上，被白白地糟蹋了，那样就太对不起爷爷奶奶的托付了。他本来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但是，他没有来得及去做这件事情。而现在他有了......”

　　“你是说蔺长宁还活着？”叶璟急切地问。

　　张律师微微一笑,说：“难道你不愿意完成一个死里逃生的人的心愿吗？”

　　“蔺长宁现在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叶璟急切地追问。

　　“你先把字签了，我们再说别的事情。”张律师坚持。

　　“为什么？”叶璟问。

　　“这是蔺长宁的愿望。我相信，在你和他的心中，梦溪的老宅都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庭院。你和他的心愿都是要将那个宅子长长久久地保持下去，所以......。”

　　“好吧，我签字。”叶璟终于同意了。

　　张律师立即将签字笔塞进叶璟的手中。然后指点她在文件的各个签名处签下了她的名字。

　　等叶璟签完名，张律师将文件收好。把叶璟的那份放在她的面前，长吁一口气，说：“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接受财产的时候，需要劝说才签字的。”

　　叶璟说：“蔺长宁现在在哪里？”

　　张律师示意她先等等。然后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叶璟的面前，点开了一个视频。

　　屏幕上一片雪白：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病号服，就连他的头也缠着白色的绷带。他靠在墙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身后垫着白色的枕头。一开始，叶璟没认出他来，因为他太瘦了，瘦得都不象他了。他看上去非常的虚弱，虚弱得都不象曾经那个他应该有的样子。他开口说话，声音也是虚弱的，沙哑的，听不出来是他的声音。他说得很慢，象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刚开始学说话，费力地一字一字地说着。他的活力呢？他的健康呢？

　　唯一让叶璟确定是那个人还是他的是他说的话：“小叶，好久不见。你还好吗？那些天，我一直在担心你又去旅游了。我怕我又找不到你了。还好，你还在。你要等着我，别让我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你。”

　　视频不到一分钟的长度。叶璟又看了一遍。不知是该庆幸他还活着，还是该难过他现在的样子。原来那个活力四射的蔺长宁去哪里了？

　　“他现在的状况很糟糕吗？”叶璟问张律师。

　　张律师点点头，然后说：“我们应该庆幸他现在还活着。”

　　“他都经历了什么？”

　　“没人知道。但是肯定是非常可怕。好在，都已经过去了。”张律师劝解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消息的？”叶璟问。

　　“昨天。一个陌生的人要求加我的微信。我以为是新客户，就加了。结果，是他身边的一个护理人员。我问了一下他的情况。他是在一个多月以前，从一个偏远的秘密监狱里被救出来的。找到他的时候，他濒临死亡。据说去年那次车祸，他除了外伤之外，他的脑部和胸部都因为受到了冲击而受了严重的伤。但是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又经历了严寒的冬天，在监狱那种条件下。他的身体状况可想而知。他没有死，完全是因为监狱的警察和狱医还有点良心，用他们有限的条件和医术维持着他的最后一口气。如果再不救出来，他很快就不行了。

　　“他因为颅内有淤血没有即使处理，已积聚大量血块。导致他已经有偏瘫的迹象，而且严重影响到他的说话能力。除此之外，还有，颈椎多处骨折、肋骨两侧多发骨折，胸腔心脏部位也受创严重，可能已经影响到了心脏......。总之，医生说他受这么重的伤，在那样恶劣的条件还活了过来，是个奇迹了。

　　“过去的一个月，医生给他做了开颅手术，取出了血块。他从重症病房刚出来没几天。昨天刚刚开始能说话。”

　　张律师昨天和蔺长宁有一个短暂的视频。那个时候，蔺长宁的状况比叶璟在视频上看到的还要糟糕。他是躺着的，胳膊上挂着点滴。视频的整个过程都是张律师在讲话，告诉他这几个月在南都和梦溪所发生的事情。蔺长宁只是在最后说了句：“要小叶等着我。”

　　给叶璟录的视频是晚些时候发来的，看上去蔺长宁是做了些准备，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糟糕。他身边的医护人员，将视频发到了张律师的微信上，还加了一句：蔺长宁希望尽快把老宅的归属的事情办了。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叶璟问。

　　“不知道。他身边的医护人员也没有透露这个医院的所在地。蔺长宁可能要在那里呆很长一段时间。一方面他的身体其他部位还要接受治疗，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另一方面，高全胜一伙以后要转入司法程序。蔺长宁是一个重要的证人，所以，也有安全的考量。”

　　“那我可以联系他吗？”叶璟又问。

　　“现在暂时不行，连我也是和他身边的医护人员联系。等着吧。等他的状况好一些了，我再问问看。我有他的消息都会及时告诉你。所以，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就是好好的在南都或者梦溪呆着。哪里也不准去，等着他回来。这就是他‘委托’给你的另一个事情。”

　　有了蔺长宁的消息，叶璟心里最沉重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回到家里，她连忙和何淼联系，告诉她这个消息。何淼说：“我也刚刚听报社的头儿说，正准备告诉你。”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彼此交换了一下她们所知道的消息。

　　然后何淼又说：“黎老让我问你一个事：蔺哥以前曾经托黎老帮你找个和你学过的专业有关的工作。黎老说，建筑设计研究院的刘教授申请到了一笔经费，要写一部研究传统民俗建筑的书。这个项目的工作量很大。刘教授需要一个学过建筑的人帮忙做一些测绘和画图方面的工作。黎老说你挺合适的，就向刘教授推荐了你。刘教授想见见你。黎老让我转告你，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给刘教授打个电话，约他见面。”

　　叶璟按照何淼转交的电话号码，给刘教授打了电话，约好了见面时间。

　　和刘教授见面以后，刘教授拿出一个信封，说：“报社的黎老向我推荐了你，说你是清华建筑系毕业的。”刘教授说着从信封里拿出一叠图。叶璟认出，那是梦溪老宅重修的时候，她帮着画的一些设计图。刘教授问：“这些图是你画的？”

　　“是。”

　　“那就说说这些图吧。”

　　“一年多前，我在梦溪住了一段时间。我住的那个宅院是清末民初的建筑，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庭院式的院子。因为年老失修，所以需要整修。当时，我正好对民国的建筑也很感兴趣，就帮着提了些建议，并且画了这些图。”

　　放下那些设计图，刘教授又拿出了一张纸，问道：“这个应该是你大学毕业论文的一个作品吧。说说这个？”

　　叶璟顿时愣了。“这个。。。。”

　　这是一张故宫某大殿转角斗拱及各部位的结构图。叶璟本科毕业设计的课题是当时故宫某殿维修计划中的一个部分。叶璟选了这个课题之后特地去故宫实地考察测量，了解背景资料。当时，测绘这个转角斗拱榫卯结构的时候，叶璟很下了一番功夫。这个榫卯结构非常复杂精巧。她登高测绘了半个多月，研究了斗拱榫卯结构所有细节。并手绘了这张图。当年她完成这幅图上交给指导老师田教授时，得到了田教授的高度评价，被誉为是专业级的绘图。这幅图被选做当年毕业生的优秀作品。叶璟自己十分满意这个测绘图，把它当作自己的一个很得意的作品送给了当时热恋中的季康诚。

　　刘教授手里的这个测绘图是个复制品。这是从哪里来的？叶璟不解。

　　“听说这是你测绘的吗？”刘教授问。

　　“是的。”叶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画的很好，不愧是清华的学生。字也写得很好。非常好。”刘教授由衷赞美到。

　　叶璟得到了这个工作。离开刘教授之后，叶璟上门拜访黎老对他表示感谢。黎老的夫人这次也在家里。

　　和上次见面相比，黎老沧桑衰老了很多。以前风趣幽默的老人，这次尤为寡言。显然，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对黎老的打击很大。倒是第一次见面的黎夫人显得十分健谈。

　　黎夫人说，他们有一个女儿，已经在北京定居。黎夫人在□□助女儿看护小孩。黎老因为朋友，同事都在南都，更愿意呆在南都。蔺长宁出事不久，黎老在接受完所谓“询问”之后，身心俱疲，心灰意冷，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去北京女儿家住了一阵子。直到前一阵子南都的政坛发生变化。黎老才回到南都处理一些事情。老伴不放心他自己回来，便陪着他一起回到南都。

　　叶璟向黎老表示感谢。感谢他帮忙找到建筑研究设计院的这份工作。

　　黎老说：“蔺长宁在我的面前提到过很多次。他总是说，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不应该埋没，也不应该浑浑噩噩下去。他希望你能有个合适的工作，一步一步开始你的新生活。蔺长宁拜托我给你找一份能发挥你专长的工作。所以，他把你画的设计图留给了我。我把那些画的图给刘教授一看，他就说，这个画图的人正是他需要的人。”

　　谈到蔺长宁，两人都不胜唏嘘。好在现在有了蔺长宁的消息，两个人又心安了不少。

　　出乎叶璟意外的是，黎老拿一个录音笔，就是蔺长宁留下的，被季康诚偷走的那个。

　　“这个归还给你。”黎老说。

　　“这个怎么会在您这儿？”叶璟惊异地问。

　　“不是你让季康诚来交给我的吗？”黎老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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