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季康诚将叶璟送到附近的医院。叶璟的左腿骨折。医生给绑了石膏，并要求她在医院住一晚观察。叶璟只好打电话给博物馆的同事请了长假。

　　第二天一大早，季康诚来医院接她。对她说：“你腿受伤了，在南都没人照顾。我送你去梦溪吧。我已经给梦溪的容姐打了电话，她答应照顾你。”

　　其实，叶璟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腿骨折了，去深圳找杨天欣的事，只能搁置了。在南都楼上楼下的不方便。去梦溪的话，就方便许多。想来容姐也不会嫌弃她。但是，季康诚提前帮她这样安排了。这就让叶璟讨厌了。

　　“打发我离开了南都，没人告发你们，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叶璟冷笑地说道。

　　虽然是一句讥讽的话，但季康诚听了还是有点高兴。起码她开口说话了。这是从昨天到今天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笑了笑，问：“你打算去告发谁？我帮你。”

　　叶璟白了他一眼,坚定地说：“你别得意得太早了。”

　　季康诚接了叶璟出院回家。叶璟的家在五楼，季康诚想背她上楼，却被叶璟无情地拒绝了。叶璟拄着拐杖，一步一个台阶地蹦。季康诚几次想帮她，手伸出去了，怕她拒绝，还是收手了。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叶璟的后面，时刻准备着万一叶璟有了闪失，他可以扶他一把。

　　回到家里，叶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录音笔，那是蔺长宁留下的唯一证据，有了它才能证明蔺长宁被谋害。有了它，才能告发那些犯下滔天大罪的人。

　　但是，录音笔不见了。

　　叶璟疑惑地看着季康诚：“你是不是拿我的东西了？”

　　“我拿了。”季康诚坦然回答。

　　“你怎么进来的？”叶璟问。

　　“你忘了？这房子不光是你的。我妈的名字也在房产证上。所以，我也有资格进这房子吧。”

　　这是一件让叶璟不堪回首的往事。季康诚此时提及，就象是将一把刀插在她的心上，滴下来的都是血和泪。当年，父母亲给她买房的时候，还差几万元现金。季康诚的母亲陈元荷便拿了三万出来。那个时候，季康诚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他父亲死后，他母亲就把在长昱的那套房子卖了，搬回到新昱。租了亲戚的一套旧房子。卖房的积蓄后来在给陈元荷治病中化掉了大部分。剩下了不到四万元了。因为陈元荷出了这三万元，景晔就坚持在房产证上写了她和陈元荷两人的名字。为的是陈元荷住在这里养病时，心安一些。而陈元荷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一把钥匙。所以，他能进这个门也就不奇怪了。

　　徒然想起以前的事情，叶璟心中满是恨意。气得手轻轻地哆嗦，手中的拐杖就落在了地上。

　　看见叶璟的脸色霎时变了，季康诚知道自己戳中了叶璟的伤心处。昨天，季康诚进这个“家”，原来是打算来找一些叶璟住院需要的物品。他在这里耽误了很久，母亲住过的那间房子，似乎从母亲走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去过。所有的物品都依如以前的摆设，没有人动过。叶璟如此无视母亲曾经住过的房间，可见她的心被伤得有多深。如今旧的恩冤未了，又添了一笔新恨。他和叶璟之间的纠葛就更解不开了。

　　季康诚连忙说：“对不起。”

　　不知道这声对不起是为以前的背叛道歉，还是为刚才的莽撞道歉。

　　“把我的东西还我。”叶璟厉声叫道。

　　“小晔。”季康诚央求道：“放弃吧。你难道要蹈蔺长宁的覆辙？”

　　叶璟冷笑道：“我倒是想看看，你会把我怎么着？”

　　季康诚不语，但是他是决不会把录音笔还给她的。一方面是为了制止叶璟再有进一步的行动，引来杀身之祸。另一方面当然也是为了他自己，南都的政坛现在已经到来一触即发的临界点了。任何一个不测的举动，都会引爆南都政坛的深水炸弹。季康诚不希望自己和范家被卷入这场危机之中。他希望南都政坛的局势能稳定到他离开南都之后。所以，他必须阻止叶璟的任何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但是非常冒险的举动。破坏叶璟的单车，害得叶璟受伤，然后将她送出南都，是他不得已，但是是最安全的选择。

　　季康诚开车送叶璟去梦溪，一路无话。叶璟心里满是沮丧。她的腿骨折，行动不便，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所有的计划都成为了泡影。

　　季康诚提到的那些危险，叶璟不是没有考虑到。自从知道自己去新昱的行踪被那些人知道之后。她去临昱杨天欣家是时候，就格外小心。她穿了件肥大的外套，戴着围巾和口罩。小区的那些监控录像不会录她的正面印象。就算是万一被录到了，他们想要找到她，无疑大海捞针。也要费些时日。而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在南都久呆。她原来打算去深圳找到杨天欣之后，补上最后一段采访。然后就去北京。高家的势力范围不过就在南都，出了南都，高家就不能一手遮天了。

　　被季康诚拿走的录音笔，叶璟并不是特别介意。在她拿到那个录音笔之后，她就把里面的内容复制到云盘上了。云盘的账号是她在一个网吧注册的。即使，她被高家的人抓住了，高家人也不会从查到那个账号。叶璟沮丧的是：那支录音笔是蔺长宁留下的唯一物品，现在却被季康诚拿走了。

　　所有的事情她都考虑到了。唯一疏忽的是，她低估了季康诚的无耻程度。

　　如今，她的腿受伤了，什么也做不了了。虽然，季康诚将她送到了梦溪，但是如果季康诚觉得她威胁到了他，那他还是可以把她交出去。所以现在，她的命运掌握在季康诚的手中了。

　　而蔺长宁依旧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容姐以迎接久别重逢的亲人般的热情和规格迎接了叶璟的归来。

　　一年前，叶璟不辞而别，让容姐伤感惆怅了许久。

　　如今叶璟归来，看到她拄着拐杖的样子，更是触动了她慈母般的好心肠。

　　“你怎么搞得呀，腿怎么伤成这样了。”容姐一幅“叫你不要乱跑，你偏要乱跑，结果怎么样，受伤了吧的，还是住到我这儿安全”的痛心疾首的样子，抢上一步，拉起起叶璟的手。

　　叶璟以前也没有和容姐这么亲密过。所以，有点儿不习惯。

　　容姐早把接待叶璟的房子准备好了：是楼下中间最大的那间，是个套间。叶璟说不用这么麻烦，她宁愿住原来住过的那间。容姐说：“别，那间不吉利。你走后我就把它改成仓库了。”

　　叶璟这才想起，在那间屋子里，曾经发生过血案。

　　季康诚等着容姐演完久别重逢的戏码，想在离开之前，再跟叶璟交待几句，让她别轻举妄动，以免惹祸上身。哪知道，叶璟根本就忽略他了，自从进了老宅就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季康诚无奈，将叶璟的行李箱交给容姐，然后黯然离去。

　　等季康诚离去，容姐立即问叶璟：“那个人到底是谁啊？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是你朋友。我都没想到是他。

　　他不是去年你捅过的那个人吗？怎么又成了你的朋友？”

　　“他才不是我的朋友。”叶璟狠狠地说道。

　　“不是你朋友？那怎么是他送你来的？”容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别跟我再提他。”叶璟狠狠说道。容姐不敢再问。她是知道叶璟的脾气的，她不告诉你的事情，憋死你她也不会说。

　　容姐忙转移了话题：“唉，今年你们是不是都犯太岁啊，尽倒霉。听说蔺记者出事了，现在你的腿又成这样了。你得找个庙去拜拜菩萨，去去邪气。”

　　叶璟问：“蔺记者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有个人打电话来，说是他蔺长宁的律师。他告诉我的。他说蔺记者出了点事儿。说如果有人要打这个老宅子的主意，就让我告诉他。”容姐又问：“蔺记者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会有人打老宅子的主意了？他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叶璟摇摇头：“不会的，他一定会平安的。”

　　叶璟这才想起来：这座宅院是蔺长宁的爷爷奶奶留给他的遗产。如果蔺长宁真的去世了，那这座宅院的归属就成了问题了。

　　“但是啊，蔺记者他老家的人好像也知道蔺记者出事了。他老家已经有人来过了，说蔺长宁没有结婚，没有别的亲人。这宅子以后就归他们了。现在他们要收回去。”容姐说。

　　“那你怎么说？”叶璟问。

　　“我说，他们说了不算，等律师来了再说。”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说我要霸占这个宅子,要去法院告我。让法院发出命令，把我赶出去。” 容姐惶恐地说。

　　梦溪这个地方安宁，静怡，犹如远在世外。所有外界的纷扰似乎都被隔绝了。叶璟当初愿意留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一点。但如今就觉得，这里的消息太闭塞了。完全不知道南都那边在发生什么。而她现在又急需知道那边的情况。只有上网。但她找不到一点关于蔺长宁的消息。哪怕是在那个以消息灵通的“新闻圈”的论坛上，也没有一丁点儿关于蔺长宁的蛛丝马迹。

　　叶璟和何淼在微信上偶有联系。何淼告诉她，报社的情况现在虽比前一阵子宽松一些了，但是蔺长宁仍然被禁止公开谈论。因为怕有人告密，即使私下，大家提起蔺长宁的时候，也特别小心。叶璟能够体会到何淼在微信上所表现得沮丧。她自己何尝不是。她很怀念蔺长宁，那个生机勃勃，勇往无前的勇士。

　　到梦溪半个月之后，何淼在微信上要求对话。接通之后，何淼说：“黎老听说你摔伤了，很是关切。你现在怎么样了？”

　　叶璟扪心问：黎老是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她受伤的事情其实连何淼也没有告诉。

　　转眼一想，也许是博物馆的方馆长告诉他的。那天打电话向博物馆请假的时候，提到过自己受伤的事。

　　叶璟简单说了下自己伤情，当然免去了季康诚参与的部分。

　　“天冷了还是要小心一点。黎老让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别着急。你就静观其变吧。”

　　和何淼通话之后，叶璟感觉有些微妙：黎老特地让何淼给她打这个电话，应该不仅仅是知道她受伤之后的向她问候一声这么简单。但是，何淼提供的信息并不多。“好好养伤，别着急”。难道是黎老劝她不要随便有行动？“静观其变”，意味着这件事可能会有变化，让她耐心再等等？

　　何淼带来的这番话，让叶璟安下心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了一些。她决定听黎老的话，暂时不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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