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点燃一根烟，看着烟头的火光在黑夜里一闪闪。袅袅的烟在黑夜里，几乎不可见。只有淡淡的烟味，在她面前漂过。十一月的南都之夜，已经有些寒风凛冽，小巷已经沉睡，虽然偶有灯光，却寂寞安静。远处看不见的闹市之夜，应该依旧是歌榭舞厅,灯红酒绿吧。一个人消失了，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改变，改变的是关心他，惦记他，爱他的人。

　　叶璟站在阳台上，虽然裹着她最厚的衣服，但依旧能感觉到了被刺透的寒冷。她并没有回到房内。她要这夜的寒冷将她满腔的愤怒冷却。她必须要保持冷静，找出一个最有效，最可行的办法，找到蔺长宁。

　　在手指被烟头的灼疼的那一刻，叶璟决定了：季康诚可能是找到蔺长宁下落的捷径。也是她现在唯一能找到的路径。她必须要抛弃以前所有的恩怨，找到季康诚，说服他，帮她找到蔺长宁。

　　季康诚上次来找他的时候，叶璟将他拒之门外。她的手里没有季康诚的联络方式。好在上次去长昱的时候，她留了蒋文涛的手机号。

　　深夜，叶璟拨打了蒋文涛的手机号：“对不起，蒋文涛，这么晚打搅了你。请帮我向你家人道歉。我有急事找你。”

　　蒋文涛在睡梦中被惊醒。虽然有些晕，可听出是景晔的声音，立即清醒了许多：“金叶子，是你啊。你现在怎么样啊？没有遇到麻烦吧。”

　　“没有啊，我现在挺好啊。”叶璟被蒋文涛问得有点懵。

　　“你上次离开新昱之后......。”蒋文涛絮絮叨叨将叶璟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还有和季康诚的几次通话告诉了叶璟。叶璟这才知道，季康诚来警告她并不是无中生有的恐吓，而是她真的惹了大麻烦。

　　“对不起，蒋文涛，没想到会给你添这么大的乱子。现在还有没有人找你的麻烦？”叶璟向蒋文涛道歉。

　　“我现在没什么事了。就是你自己要特别小心。你那个出车祸的朋友，可能真的是惹了上面的什么大人物了。我带你见的那个警察朋友，后来又偷偷给我打了个电话，要我提醒你，你别乱来。因为这事真的很严重。上次我带你去找他的时候，我们的对话被旁边的人听到了，就被报告了。我那个朋友也被他的领导警告了。他说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蒋文涛提醒。

　　“你替我向你那个朋友说声抱歉，给他惹了麻烦。另外，他后来有没有提到过我那朋友到底是生是死？”叶璟还是不死心地问。

　　“这事我也问了。他说他真的不知道。他们局里知道真相的不出三个人，现在全部被封口了。处理那场车祸的警察现在被放假，根本不到局里来了。”蒋文涛又千叮呤万嘱咐地啰嗦了半天，然后才问：“你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猜你肯定有季康诚的电话。你能不能帮我转告他一声：我找他。”叶璟说。

　　景晔深夜打电话找季康诚？蒋文涛瞬间脑内闪出无数念头：什么事？这么急？他们两以前......。现在两人都在南都......。

　　尽管疑问无数，但蒋文涛还是压制了好奇心，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要见他？”

　　“越快越好。”

　　“他去那里找你？”

　　“他知道的。”

　　深夜三点，季康诚来到叶璟的小屋。叶璟没睡。她知道如果季康诚接到了蒋文涛的电话，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来访。

　　这是季康诚十年之后第一次走进这个家门。进门之后，看见房间里熟悉的摆设，心中颇有些难过。这是一个两室两厅的套房。当年叶璟的父母匆忙买下这套房，是为了叶璟陪着母亲在南都治病期间，住得安稳。叶璟让母亲住进了那间阳面的，有阳台的大卧室。她自己住的是阴面的小房间。季康诚在去纽约前，回到南都，在这里陪着母亲度过了整个寒假。那是季康诚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母亲虽然虚弱，但是身体在慢慢的恢复。叶璟每天都会向他炫耀她新学会的烹制的佳肴和烤制的点心。而他自己，前途一片光明......。

　　如今，再回这个房间，房间的摆设依旧。家具旧了，电器老了。母亲住过的房间，房门紧闭。而叶璟住的那间阴面的小房间，房门微开。叶璟在给他开门之后，回到客厅的长沙发上坐下，脸色阴郁，一言未发。

　　季康诚在叶璟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这是他们在数年之后，第一次在一个屋檐下坐下来。

　　他当然知道她找他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不会让她去冒这个险。所以，不等她开口，他已经开始劝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劝你：放弃吧。不要冒险，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有多危险？”

　　叶璟看了季康诚一眼，心里多少有些泄气。刚刚等他的时候，她做好了心里建设，让自己见到他要冷静，不要动气，要耐心地劝说他。她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但是此刻却一句也用不上。他了解她。虽然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他依然也能猜出她的心思。她也知道他，他没等她开口，就已经劝说她了。这就说明，他不打算帮她了。

　　季康诚被叶璟这一眼看得有点心虚。从这一眼，他看出来了：叶璟是不会接受自己的劝解的。但是他还不想这样放弃。他努力镇静了一下自己，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你别以为你去哪儿，干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几天前到新昱，你前脚刚离开新昱，人家后脚就知道了。人家知道是蒋文涛带你去的，就追到蒋文涛那里，问你是谁。还好蒋文涛不知道你现在的名字了，还好蒋文涛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和手机号。要不然他们很快就找到你了。

　　见叶璟无动于衷，季康诚又急了：“你不要因为我们过去的事情而排斥我说的话。你如此鲁莽，万一被他们录到像，他们中间有的人在博物馆可能见过你，也有可能在蔺长宁带你去的那个会馆见过你。很快，他们就会发现你。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吗？”

　　从季康诚进门起，两个人虽然明白彼此的心思，却不能达到统一。季康诚苦口婆心地劝解，叶璟却早已暗自下定决心。

　　“请你告诉我蔺长宁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叶璟无视季康诚的劝解，直接问道。

　　“我不知道，就是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你什么也做不了。”季康诚回答。

　　“他如果活着，现在在哪里？他如果死了他的尸体，他的骨灰在哪里？”叶璟坚持问道，说到尸体和骨灰的时候，她的声音在颤抖。

　　“小晔。”季康诚哀求地劝道：“我知道你恨我，讨厌我。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能不能抛弃以前的恩怨，听我一次？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卷进这件事情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内情。但是不管你知道多少，不管你和蔺长宁是什么关系，必须到此为止。你不能再做任何事情了。我再强调一遍，什么也不能做了。不要把自己卷进去。”最后两句，季康诚已经转用命令的口气了。

　　而季康诚的最后的语气多多少少激怒了叶璟。她冷笑道：“你要我不去管，那蔺长宁怎么办？他现在是死是活都没有人知道。我如不管，就等着他被那些人害死吗？那是一条人命啊。你能为了你的前途，你父亲的冤屈，背弃曾经帮助过你，曾经教导过你，曾经爱过你的人。但我不是你。我不会因为我自己的安危，眼睁睁看着自己朋友危险而不管他。这事我必须管。”

　　季康诚觉得自己已经尽全力地向叶璟说明了厉害关系，其他的不能说太多。他希望，叶璟能理解并接受他说的这些话。停止她鲁莽而愚蠢的行为。但没有想到得到叶璟这么大的反响。

　　叶璟骂他背信弃义，他认。他确实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父母。如果她骂他就能解开她心里的结，听从他的劝解。他宁愿被她骂千遍万遍。但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她即使骂了他千遍万遍，依然会坚持她的坚持。这多少让季康诚有些无力而且羞愧而且恼怒。更要命的是，季康诚觉得，叶璟为了蔺长宁竟然不顾自己的死活。厉害关系她肯定早已了然，但她依然如此奋不顾身。她对蔺长宁肯定是爱的，而且爱得不顾一切。这居然让季康诚有些吃醋。曾几何时，她对他是这样无怨无悔的，这样不顾一切，可以牺牲她的所有。而如今自己已是昨日黄花。她看他的眼光满是厌恶。而另一个男人却占据了她的全部。嫉妒让季康诚气急败坏：“景晔，你不要为个男人就什么都不顾了。这不是当年，也不是在新昱一中的校园。你现在没有一个当校长的父亲可以罩着你，让你随心所欲。你不要以为自己是无敌女超人，可以拯救这个世界。这是现实，你什么都做不了。”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叶璟。当年为了这个男人，她的确是不顾一切。但是这不等于是这个男人可以命令她的理由。她愤怒地看了季康诚一眼，无情地说了两个字：“无耻。”然后，又加了一个字：“滚！”

　　季康诚无比懊恼。他为自己刚才的失言而后悔。他一向是冷静的，慎重的，说服力也很强。很少有人不被他劝服的。可是刚才在叶璟的面前的表现却失去了原有的水准。那番说词既没有逻辑，也没有感染力，而且还粗糙蛮横。但是，他没有办法在叶璟的面前表现得更好。终究是他背板了她，在她面前他永远愧疚，永远心虚。不可能理直气壮。

　　将季康诚骂走，叶璟几近虚脱。心中满是绝望。她已无计可施。她在这里每耽误一分一秒，蔺长宁就在未知的地方离死亡近一分一秒。

　　这是父母去世之后，叶璟第一感到绝望。她的所有的聪明，所有的才华，现在居然没有一点作用。

　　但是，她不能绝望，不能放弃。她必须找找到新的途径去寻找蔺长宁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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