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范百灵又问：“季康诚父亲的事，后来就没有人过问了？”

　　“谁过问啊？康诚他爸写了几十封申诉材料，交上去了，都石沉大海。他也去省人事部门上防过。但人家连门都进不去。上访的信寄出去了，又转回地方，还不是落在那些整康诚他爸的人手里了。后来，康诚他爸爸才明白过来，人家的后台在北京。我们斗不过他啊，这才走上了绝路。。。。”说着往事，陈元荷满腔悲愤。

　　“北京？说得好像北京的官个个都是国家主席似的。姓邱的那种小官，北京哪个犄角旮旯都能扫出一撮箕。出了北京倒成大爷了。”范百灵轻蔑地说。

　　“他姐姐，看上去您是个有见识的人。您给指条路，我出院了就去北京上访去，一定要给季康诚他爸讨回个公道。”陈元荷祈求道。

　　范百灵话锋一转却说道：“讨回什么公道？这事在你看来是比天还大的委屈。在别人看来，不过一个小干部的调配问题。你说你冤，冤那儿了？不就给换了个位置吗？能上能下不是优良传统吗？让你上，你高兴。让你下，你就喊冤。这是个好干部该做的吗？”

　　这种话，当年季庭凯听了不少。他去上访，别人就用这种话来搪塞他。比这难听的话也有。每次都让季庭凯哑口无言。陈元荷再也不说什么了。等范百灵走后，陈元荷细细回忆范百灵说过的每一句话，始终没有明白范百灵这出演的是什么戏。真的只有看望妹妹的朋友的妈妈那么简单？

　　等季康诚再来电话，陈元荷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和范千鹤相处的细节。季康诚在母亲面前心无城府，便有什么说什么。陈元荷渐渐地就悟到了点什么：范千鹤应该是喜欢儿子的。儿子呢，或者是因为迟钝，或者是因为对景晔的忠诚，婉拒了千鹤的感情。不过，范百灵特地来南都探望自己。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替妹妹的朋友探望病中的母亲？从范百灵有意无意之间流露的对季康诚的特别关注，陈元荷推测到：不仅仅是范千鹤，连范家也对季康诚有兴趣。而且这种兴趣应该不是恶意的。

　　季庭凯被冤下台，最后郁闷而死，这是陈元荷心里过不去的槛。她将季庭凯最后的悲惨结局归罪到自己身上。如果自己那个时候自己没有生病住院，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如今，季庭凯尸骨已寒。那些对他落井下石的人依旧在权力的岗位上逍遥自在。她一介弱妇，无力为夫君报仇，儿子尚在求学当中。这份冤屈，也只能咽下去了。而和范百灵的对话，给她带来了启发，范百灵话里有话：季庭凯上访那么多次，都没有得到公正的回馈。原来是有原因的。若是上面有人，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突然，陈元荷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自己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在心里默默反省到：罪过，罪过，怎么可以有这么缺德的想法？

　　太对不起景晔了，做人不能这么缺德......

　　但是，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也许，老天爷知道了季庭凯的冤屈，所以，派范千鹤来帮助他们了？

　　景晔还年轻，没有季康诚，她也会找到别的好男孩的。等康诚以后发展的好了，康诚以后会好好报答她和她父母的。。。。

　　陈元荷是个命运凄凉却又不甘心命运摆布的女人。她幼时家贫，生活艰难，家里兄弟姊妹众多，她是那个最不受到关照的。她长大后资质平凡，如一颗尘埃一般毫不起眼。她这辈子唯一的闪光之处是嫁了一个不错的丈夫。但是，为她带来过荣耀的丈夫被她拖累得丢官，丢命。丈夫死后，她在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和骄傲就只剩下儿子了。但是，儿子被她拖累去不了北京上清华北大。之后，她又拖累景晔，让她放弃了研究生。用迷信的眼光来看，她的命苦，命衰。不仅自己过不好，还会注定连累她亲近的人。她原来以为自己卑微无能，除了是别人的累赘，似乎没有一丝生存的意义。她对她的这辈子已经死心了，只希望老天把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到自己身上，保佑儿子不受到伤害，平安一生。她如果能活到儿子成家的那一天，那就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眷顾。至于为夫伸冤这种念头，她想都不敢想。直到范百灵的出现......。

　　范百灵为她的世界开启了一个新的窗口：原来老天爷并没有忘记她们，居然给她送来了“贵人”。范家不就是老天爷送来的“帮手”吗，不光是帮助他们为季庭凯伸冤，更重要地是，他们会保季康诚这辈子前程无量。她怎么可能放弃这种机会？如今唯一的障碍就是景晔。景晔以及景家对她和季家的恩情她是不会忘记的。她会让季康诚以其他的方式报答他们。和丈夫的天大的冤屈和儿子的锦绣前程相比，一切都不能成为障碍。

　　景晔并没有察觉陈元荷的内心变化。她陪着陈元荷在南都已经呆了一年多了。她在一家私人的建筑设计所找到了一份工作。做着设计师助理的工作。帮着画画图纸，钱不算太多，够她养活自己了。她的工作不是很忙，生活重心就落在了对陈元荷的照顾上。这是她留在南都的目的。既然答应季康诚了要好好照顾他妈妈，她就一定要完成对季康诚的承诺。让季康诚安心地在外地学习。陈元荷的化疗比预期的要慢。因为她体质太虚弱，每次化疗或者放疗之后都有很重度的反映，恢复得特别慢。原来打算是半年的疗程，拖到了将近一年。有几次，陈元荷自己都要放弃了。都多亏了景晔耐心的开导，细心地照料。这段时间，景晔学会了所有的家务，尤其是厨艺大有长进。陈元荷喜欢吃景晔蛋糕。景晔就买回烤箱学着烤制各种糕点。景晔的妈妈叶青枚是做甜点的高手。景晔向妈妈讨教。叶青枚一边嫉妒陈元荷无功受禄地享受着女儿般的孝顺，一边指教景晔如果把蛋糕烤的又松软又可口。陈元荷在景晔的细心照料下一点点地恢复。景晔很开心，每次和季康诚通话都向他保证：一定会替他照顾好他妈妈。

　　范百灵来医院探望陈元荷的时候，景晔正在上班，并没有见到范百灵。陈元荷转给她季康诚给她买的那条项链时，只是说是季康诚托人带来的。景晔很喜欢那条项链，对将项链带回来的人倒是没有在意。范百灵的第二次探视陈元荷之后，陈元荷已经感觉有些事情在发生了。这一次，她对景晔提都没有提。所以景晔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有范百灵这么一个人，更无从知道陈元荷内心有如此大的变化。

　　陈元荷心中天人大战。虽然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但是在行动上，她已经开始做铺垫了。自从范百灵来看她。她开始积极配合治疗了。治疗之后的恶心，无力，虚弱都不再抱怨了。似乎也都能克服了，也不需要景晔贴心贴肺地照顾了。化疗的进展加快了。在最后一次化疗结束之后，陈元荷执意要回新昱。任景晔如果挽留，她也不继续留在南都。她的理由是不能再拖累景晔了。要景晔好好复习考明年的研究生。

　　景晔不放心陈元荷独自回新昱，但是又劝阻不了。只得告诉季康诚，让他来劝他母亲。季康诚也在劝解母亲在南都再留一段时间。她刚刚完成化疗，人很虚弱，自己一个人回新昱，身边没有人照顾他不放心。

　　但是陈元荷说：“我已经拖累景晔一年多了，不能再拖累她了。我不能太自私了，把她的好心当作理所应当。我现在不用去医院了，还是回新昱吧，让景晔专心准备考研究生吧。”
　　季康诚听母亲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只是还是不放心。

　　母亲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妈妈现在已经很知足了。景晔是个好姑娘。她对你，对我的好，我心里有数。说实话，我没有养她一天，她却尽心尽力地照顾我。我哪能心安理得受地接受她的照顾？”

　　“早晚都是一家人，您说这些干吗？”季康诚劝解道。

　　“早晚都是一家人？不是还没成一家人吗？她亲妈把她养这么大，还没有享到一天福呢？她家买的房子，她父母一天没住过，我住着赖着不走，合适吗？我还是要识相一点。要不人家该会骂我不知趣了。”

　　季康诚听妈妈这么说，隐隐觉得有点什么不对，便问：“妈，是不是叶阿姨说什么了？”

　　“也没有了。你叶阿姨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没有什么坏心眼的。”陈元荷含含糊糊地说道。

　　由景晔照顾母亲在南都治病，这虽然是景晔自己的选择，但是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委屈了景晔。景修林或许不太在意，因为他本身就那样一个仁慈的人。但叶青枚就难免有些想法。因为生活一直幸福，又有景修林的护航，叶青枚有一种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天真和直率。有时候未免有点过于坦白，会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季康诚熟悉叶青枚，她就是口快了一些，心肠是极好的。而季康诚也是知道母亲的。母亲是一个极能隐忍的，就算是有了委屈，也不会轻易抱怨。如果叶阿姨真的在母亲面前有些什么过分的言辞，母亲也只能是忍气吞声了。

　　似乎理解了母亲的“难处”，季康诚同意母亲回新昱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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