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季康诚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是在他十五岁的那一年。

　　那年夏天，一个姓邱的老干部的回昱山探亲；

　　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

　　一个被错过的电话；

　　这一切的偶然，断送了季庭凯的政治生命，也改变了季康诚的命运。

　　季庭凯因为去看望生病的妻子，然后回家给儿子做了一顿饭，因而错过了那个致命的电话。如果说，妻子得病住院是不得已的事，丈夫百忙当中抽空去看一眼生病的妻子，大家还可以理解的，那么一个十五岁的儿子不能照顾自己，反而还要病中的母亲和繁忙的父亲惦记，这个儿子就不能不让人耻笑了。穷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龄早就挑起了家庭重担了。所以说“慈母多败儿”就说的是季康诚这种被娇惯的孩子。季康诚从一个备受宠爱的“宝贝”，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败儿”。

　　季康诚为此极为自责。他觉得是自己害了父亲，害了母亲，害了这个家。他是“坑爹”坑得最彻底的儿子。这种罪恶感陪伴了他许多年。

　　一直到后来，季康诚步入政坛，谙熟了政坛的许多不为人道的规则之后，他才明白：父亲的失势其实和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那只不过是一出“官场现形记”罢了。

　　邱老干部的死，看似是个偶然，实际上是个必然。他年纪大了，年老体弱，自知不久于人世，所以想在去另一个世界之前，最后回老家一趟，给自己的父母扫个墓，了结一下这辈子的事情。不幸的是，他遇到了洪灾，病了，没抗住，死了。他的儿子邱小干部因为失去了父亲这个大的靠山，以后他邱家的“门第”将会下降若干阶。而他的升官之道将会艰难无比，所以他怒了。必须要找个人为此买单。

　　上级官员不想得罪当时还有点实权的的邱小干部，所以急着找人顶罪。

　　季庭凯的同僚们迫不及待地把季庭凯拉抛了出来。

　　这一切，与其说是因为他身体不争气的妻子和无能的儿子害得他错过了电话，不如说是官场斗争的无情和他自己的对官场的无知，早就种下了这个因果。他那宁折不弯的性格，不屑与官场种种手腕的耿直，以及不善于照顾各种关系的木讷，早就把上级和同僚们得罪光了。他早就成了那些人的眼中的钉子。那些人不过是借此机会拔掉了这根钉子。于是，季庭凯因为渎职而被免职。

　　邱小干部在地方官员面前的显示了一把“中央干部”的“威风”，心里得到了满足。

　　上级官员清除了这个耿直的，不太听话的下级，以后的日子会轻松不少。

　　同僚们踢出了升官道上最大的竞争者，顺便将过去结下的仇怨清算干净了。

　　各路人马皆大欢喜。除了倒霉的季庭凯和他的家人。

　　可是，当时的季康诚不懂这些。当时的季庭凯也不懂这些。季庭凯不服当时的免职决定。他开始为自己申辩：整个救灾期间，他恪守职守，尽职尽责，组织全县之力抗洪救灾，保证了长昱县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的安全。对邱老干部，泥石流是天灾，不能为他左右，但他第一时间组织人马抢修公路把邱老干部从山区里抢救下来一路送到了医院，并且守在急救室门口，一知等到医生告诉他邱老干部没有生命危险的消息。之后，他才去看望已经住院了半个多月的妻子，和回家看了看儿子。前后不过三个小时。这是他一个多月来，仅有的私人时间。何罪之有？渎的哪门子职？邱老干部后来病情反复又与他有何干系？为什么要归咎于他？季庭凯拒绝了给他安排的闲职，开始了漫长的申诉之旅。而这不仅得罪了他的直接上级领导。更是把自己未来的路断送得干干净净。从而也将他的家庭带入了无望的境地。

　　季康诚本来就高傲，敏感，又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固执和倔强。他不能坦然面对命运突如其来的转变，不能面对众人指责和嘲笑，更不能面对自己自责。那年，他本来已经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但是他不愿意继续呆在县城求学了。他想去一个偏僻的，谁也不认识他的乡下中学。他的决定，对这个沉沦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季庭凯不能眼见他唯一的儿子自暴自弃。他向他曾经的好友景修林求救。就这样，景修林来了，带着季康诚离开了那个让他窒息县城。也带着他走进了一个叫景晔的女孩的世界。

　　景修林带着季康诚带到新昱的那天，对季康诚是个新的开始，对景晔来说也是特殊的一天。那是十月初的一天。傍晚时分，季康诚跟着景修林走进了景家。

　　一进家门，最先迎接出来的是景修林的妻子叶青枚。景修林给他们做了介绍。

　　然后，带着季康诚进了叶青枚早给他准备好的房间。景家当时住在学校教工宿舍楼里，是个四室一厅的单元房。季康诚住进的那间原先是景修林的书房。景修林帮季康诚把行李安置好之后，问季康诚：“你要用厕所吗？厕所在那里。”说着，给季康诚指明了厕所的方位。

　　叶青枚忙说道：“小晔还在厕所里呢。你先等等。”说着，去敲厕所的门：“小晔，你好了没？”

　　景修林问：“小晔在家啊？怎么在厕所呆这么长时间啊？”

　　这时候，季康诚看见叶阿姨向景叔叔神秘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什么不能在季康诚面前说穿的秘密。厕所的门打开了，那个传说中的女孩子走了出来。她并没有看一眼这个家的新成员，而是躲闪地，羞怯地，好像在掩藏着什么似地从季康诚的面前匆匆走过。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季康诚进了厕所，愣愣地看了三秒，然后又出来了。

　　“怎么了？”景修林问。

　　“那里有血。”季康诚嗫嚅道。

　　“啊。”一声尖叫一阵风。谢康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砰的一声，厕所的门给猛地关上了。
　　然后，听到景修林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他宣布：“今天是个好日子，晚上去‘望江楼’吃大餐庆祝。”

　　懵懂中的季康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叶阿姨那神秘的不可言说的暗示的眼神，到被景晔的忽视，季康诚敏感而脆弱的心莫名地觉得被伤害了。他觉得好象自己做错了什么，又好像自己不是做错了，而是不合时宜的进了这个家。成为了这个家多余的一员。

　　那天晚上，季康诚和景家三口一起去新昱县最有名的饭馆“望江楼”吃饭。景叔叔和叶阿姨都说是给季康诚洗尘。可季康诚觉得，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很久之后，当景晔和季康诚成为情侣再也没有任何隐私的时候，季康诚才知道：那一天，对景晔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她的初潮来了，预示着一个小女孩开始成熟了。那年景晔十三岁，因为上学比一般孩子早一年，小学的时候又跳了一级，所以，她和季康诚一样，那年读高中一年级。她比同班的同学小两岁。是班里唯一一个还没来例假的女孩。当班上的女同学们神秘地交换这些隐秘的信息的时候，她完全被排出在外，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女孩。初潮的到来，让她既兴奋又羞怯。第一次使用女性用品，她没有经验，手忙脚乱。被妈妈一催，她慌张地竟然忘了冲厕所。因为这个失误，她在随后几天都不好意思正眼看一眼那个陌生的男孩。而这种尴尬，却让季康诚误解成景晔对他的无视和冷落。

　　因为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学校的宿舍早就没有空位了。所以，季康诚住进了景叔叔的家里，成了这个家的临时一员。当一开始的尴尬过去之后，景晔成了季康诚新生活中最好的向导和朋友。季康诚被安排和景晔同班。于是，景晔却主动地担当起了季康诚的“向导”的身份。她把季康诚介绍给班上的同学，带季康诚熟悉学校的环境。

　　景晔在季康诚来到家里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季康诚父亲所遭受的不幸。所以，除了那暖人的天性使然之外，她对季康诚产生了有一种近乎慈母般的悲悯和怜惜。无论是在家里，还是是在学校，她象个小姐姐，生怕季康诚有任何不适应，生怕他受到了任何委屈。总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照顾他的感受，去抚平他受伤的心灵。让他在家里找到家的温暖，在学校不被同学欺负。而这种照顾，后来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换了环境，除了刚开始被当做新人，之后，并没有人对他另眼相看。季康诚终于不需要提防别人的那些轻蔑和鄙视的眼光以及转弯抹角的冷嘲热讽。而因为有了景晔，季康诚更加感受到了一份难得的温情和快乐。所以他渐渐地摆脱心里阴影，融入新的环境，开始新的生活。

　　在景家的日子快乐而从容的。景叔叔是父亲的朋友，但却和父亲有着完全不同的个性。和父亲的严肃冷峻不一样，景叔叔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他风趣幽默。特别容易接近。这打破了季康诚对“官”的固有看法。在季康诚的思维里：当官者，必须严肃，必须保持自己的威严，这样才能有威信，才能“言必行，行必果”，才能让下属们有效地执行他的命令。就象父亲那样。而景叔叔如此随和，到底是怎么领导新昱一中成为了省里数一数二最好的中学？

　　季康诚在景家住了一个学期。在第二个学期开始的时候，他住进了学校的宿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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