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作者: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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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访友


      叶璟的新家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的一栋居民楼里。房子是两室两厅的。房子面积不大,装修已经很陈旧了。不过叶璟收拾得很干净,一个人住也足够了。

      “这房子不错,离市中心近,上班方便吗?”蔺长宁问。

      “还行,去旧馆骑车20分钟左右。去新馆的话,可以坐公共汽车,出巷子口就有。”叶璟说。

      “谁帮你找的?”蔺长宁问。

      “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叶璟说。

      蔺长宁有些吃惊:“你自己的?”

      叶璟淡淡地一笑:“我父母以前帮我买的。已经空了好多年了。”

      蔺长宁好奇地问道:“哦。你什么时候在南都住过?”

      “大学毕业后住过一阵子。”叶璟说着,刚刚还带着浅浅笑意的脸色,渐渐就沉下来了。一定是触摸到了她心里的痛楚。

      蔺长宁也不再问,便提到自己的事:“你大概已经知道我和顾蓝天的事情了。他去世之前,我去做了DNA检验。然后让他知道了结果。他想认我这个儿子。问我他能补偿我什么?我便提出了他要给我留一笔遗产。”

      “听说他把他最著名的两部作品的版权留给你了。”叶璟说。

      “嗯,但是他也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我改姓姓顾。我拒绝了。后来他又要求我必须出席他的葬礼,以儿子的身份为他送终。我一开始还是拒绝,但是后来我答应了。”

      “是不是顾蓝天的遗孀把你告了,说你骗顾蓝天的遗产。”

      “后来她撤诉了。因为,顾蓝天的遗嘱是被公证过的,有律师作证。她不可能翻盘的。”

      “哦。”叶璟放心了,想想这些天他所承受的非议,又关切地问:“你现在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可笑:凭白多了个爹。顾蓝天的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也是一位大作家,在顾蓝天的葬礼之后,特别郑重其事地找我谈话。他说我在顾蓝天临死之前,认了顾蓝天做父亲,了却了顾蓝天的最大的心愿。那是我对顾蓝天最大的孝顺。他说,顾蓝天自从知道了可能有我这么个儿子存在,就盼着这一天。我如果不认他为父亲,他会死不瞑目。

      “顾蓝天也算是个名人了,骨子里居然居然这么腐朽。他这么死不瞑目地要认我这个儿子,把我当成顾家血缘的唯一继承者,让他的女儿们情何以堪啊?我在他死之前认了他,他有儿子给他送终,于是他圆满了,也可以去向顾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待了,所以他就心安理得地死了。我有时想:如果我不来认这么个爹,他没准为了等我悔改还能再撑几天。我到底是在给他送终,还是在给他催命啊?”说着他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据说因为顾蓝天去世了,他的书又大卖了。出版社要再版他的《百岁枯荣》了。谈到这个话题,蔺长宁讪讪一笑:“有这么个爹,还真是不错。这不,钱就送上门了。不过,我很好奇,那些买他书的人到底想从他的书里面找到什么启示?所以我最近又把《百岁枯荣》读了一遍。上次看这书是上大学的时候,现代文学课的老师指定要读这本书,而且还要写评论。我当时就说:在这本书中,作者貌似在反省他的人生,实际上是在记录了他的风流史。老师说我低级趣味。这次重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倒有了新的认识:原来我错了,那本书根本不是什么记录了顾蓝天的风流史,而是他意淫出来的风流史。书中的所谓爱情多么感人肺腑啊,实际上,顾蓝天有那么多情吗?他身边的女人们有那么善解人意吗?书中男主人公那么多段风流史到底哪一段是真的?”

      叶璟听到这话,不知道如何回答。而蔺长宁似乎并不打算听取叶璟的答案。自顾自接着说:”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爱情?男人嘴里的爱情,那不过是用爱情的名义去骗取女人的感情,青春,肉/体,以及所有可以取悦他们的因素。当女人失去这些吸引他们的因素之后,他们又去骗其他的女人。聪明的女人从来不相信爱情,她们应该利用自己对男人的吸引力,和男人博弈,尽量地从男人那里获取自己需要的东西。榨干男人,然后踢开男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只有愚蠢如我那位亲生母亲的人,才会被骗了还不醒悟,一条路走到黑,最后的下场就是毁了自己的一生。”

      叶璟不知道为什么蔺长宁会发表这么一段感言。他们现在虽然比以前要熟悉了一些,她还介入了一些他的生活,而且还为了维护他,她还在网上和人进行了一场网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互相敞开心扉,畅谈感情方面的话题了。

      蔺长宁从叶璟的脸上明显看出了那种茫然,不关我事的麻木。心里自嘲了一下:干嘛和她说这个?是因为刚刚看到季康诚的缘故?

      刚刚在巷子口,路过一家咖啡店的时候,蔺长宁看到了季康诚坐在里面,蔺长宁还以为季康诚到市中心办事,到这里来等人。他俩不熟。所以,蔺长宁也没想着去和他打个招呼。等走到叶璟家楼下时,蔺长宁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咖啡厅。发现季康诚坐的那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叶璟住的这个单元。蔺长宁心里莫名地收紧了一下:季康诚是为叶璟而来的?叶璟刚搬到这里不久,连何淼和小阳都还没来过。季康诚怎么会知道的?按照他们在梦溪打交道的那个剧情的发展,叶璟是断然不会将自己新家的地址告诉季康诚的。带着疑问,蔺长宁随口问了一句叶璟谁帮她找的这个房子。没想到叶璟却回答:是她自己的房子,大学毕业之后,她在南都住过一段时间。蔺长宁瞬间明白:如果那个时候叶璟和季康诚之间是有关系的,那么季康诚能找到这里就不奇怪了。对于季康诚和叶璟之间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蔺长宁是有些好奇的。但是,如果叶璟不主动提起,他也不会去打听。他更关心的是叶璟的现在和未来。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而不是陷在过去的伤害里面不能自拔。浑浑噩噩,毁了自己的人生。刚才那话,他是是母亲一生的批判,更是对叶璟的善意劝导。

      叶璟的心里比她脸上的表情要丰富多了:听蔺长宁的那番话,她理解蔺长宁的感受。他这样一个看似潇洒而且坚强的人,有那样的父母,那样的童年,他从未享受过一天的正常的家庭生活,他有这样的感觉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有爱情的啊。爸爸妈妈的爱情,就是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啊。她就是在他们的爱情氛围里长大的,亲眼见证了父亲母亲的爱情。只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象妈妈那样有福气找到象父亲那样的男人。比如自己,比如蔺长宁的妈妈......

      此刻蔺长宁坐了那张双人沙发上,叶璟坐在他的侧旁的单人沙发上,体会着对方的心里感受。两个人心里都有痛,却不愿说,不想说,只能默默咀嚼,默默承受。很多的日子里他们都是这样独自承受过来的。不同的是,他用一种坚强的外表掩饰自己的悲伤,而她则选择流放自己。

      蔺长宁看着叶璟凝重的表情,忽然一笑:“你别为我担心,只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有点荒唐。顾蓝天这一生够红火了吧,却在死前闹这么场荒唐剧。其实,不管有没有儿子送终,每个人的最后的结局不都是送进焚尸炉?我以后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儿子给我送终,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等死了一后,一把火烧了,把灰撒在我爷爷奶奶的坟头,去陪伴他们。”

      叶璟心想,她也是这样想的,这辈子她不会再谈情说爱,不会结婚生子。她要早早立了遗嘱交待给一个人:她死了以后,把她的骨灰撒在父母的坟头,希望在另个世界再和父母相聚。

      叶璟又问:“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医院吗?你出去采访的时候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告诉我。”

      “她现在在医院还好。表姨会每天去医院探望她。有什么事情,她会应付。顾蓝天死前除了留给了我遗产,还给了一点钱。可以暂时支付我母亲的医疗费和保姆费。等以后她出了院,我会给他找一个好一点的养老院。顾蓝天那两本书每年的版税足以给她养老了。”不管认顾蓝天为父亲这件事做的对还是错,最起码有了顾蓝天的遗产,他才可能为母亲安排一个安稳的结局。而他自己也算卸下了这个重重的包袱,可以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然后,蔺长宁又说:“对了,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你把你的账号给我。你上次给我的朋友写的那几幅字。他要给你付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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