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第二天早晨，蔺长宁来酒店找叶璟的时候，她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蔺长宁看了行李一眼，本来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但是叶璟却开口道：“你把我的身份证给我吧。”
　　“你要走啊？”
　　“嗯。”
　　“去哪里？”
　　“义州。”
　　“那么着急走？黎老说让你等两天，他要给你刻个印章当礼物。”蔺长宁还想拖延。
　　“不用了。替我谢谢他。”叶璟竟然断然拒绝。
　　蔺长宁眼见无法留下她，便开始耍赖：“要谢你自己去对他说。我放你走了，他肯定会怪我。到时候他答应给我刻的印章也没了。这亏本的事我可不干。”

　　叶璟对蔺长宁的狡辩无言以对。但还是固执地说了一句：“其实，真的不要费心了。”不知道她所说的费心是指为黎老她一枚刻章当礼物，还是已经看出蔺长宁在费尽心思留下她？

　　“你要走也可以。不过走之前去见一下黎老。他画了几个印章的图样，要你去挑一个你喜欢的。再说，你也得给我留一个你的手机号什么的。过两天我去义州找你，把印章给你。这也算是满足了黎老的一个愿望。要不，他老觉得白得了你一幅字，于心不安。还有啊，老头有个毛病，他要是看到他喜欢的字啊，画啊上面没有印章。他就老觉得缺了点什么。你送给他的那幅字上，既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他觉得不圆满。老惦记着给补上。所以，你得给老头把这心愿了了。要不他天天看着那字，天天惦记这事。你还能让他老人家老惦记下去啊。”蔺长宁尽管是胡扯，但是却无法辩驳。

　　叶璟再一次无言以对。但是刚刚的那种戒备和固执似乎松懈了一些。

　　蔺长宁接着又加了一把劲：“时间不早了。我九点报社还有个重要会议。我先把你送到黎老家，你要走要留自己跟他说去。”

　　就这样，叶璟第二次进了黎老的家门。

　　这一次，黎老象接待老朋友一样，没任何客套的话直接把叶璟让进了书房。而蔺长宁转身立马就逃走了。当然，再次带走了叶璟的身份证。

　　叶璟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天，她的流浪生活被结束了。一切似乎都是安排好的。没有人去询问她的意见，但又让她无法拒绝。

　　黎老给叶璟看了两个印鉴的印稿：一个汉白文的“一叶一景”。另一个则是朱文的“景中一叶”。叶璟心里一下子就被触动了：以叶为景，景中有叶。这不仅仅包涵了父母的姓氏和自己的名字，更是寓意着父母当年相濡以沫的爱情，他们当年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谁和谁也分不开的。刚刚还断然拒绝这份礼物的叶璟，此时却对印章有了期待。为了不可忘却的纪念。如果她以后真的有什么作品的话，她愿意用这样一个印章留下这样的落款，那是对父母最好的纪念和报答。

　　“我喜欢，两个我都喜欢。”这是第一次，很多年来的第一次，叶璟的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她的喜爱之情。事实上，这么多年，叶璟第一次对某些事物有了些欲望。

　　“那好吧。就刻两个。”黎老竟然答应了。

　　“可以吗？”叶璟有些不信。蔺长宁说黎老已经很久不操刀了。能得到他的一枚印章已经很不容易了。

　　黎老拿出笔墨纸砚，叶璟帮着磨墨，铺纸。然后黎老提起小号的毛笔蘸墨，在纸上用篆书，隶书，楷书描了几个印文。让叶璟选择。

　　然后又问：“小叶，愿意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吗？”自从蔺长宁送给他那幅字之后，黎老就一直有个愿望，想认识那幅字的作者，而且亲眼看看她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叶璟提笔蘸了蘸墨，然后写下了一个楷书的“永”字。

　　黎老对着这个字点点头。他不是书法家，但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最好的书法鉴赏家。一个简单的“永”字是练习书法的入门，更能显现书法的功底。

　　“如果我在这里挂一副什么字，你说写什么好？”黎老指着对面墙问叶璟。

　　叶璟看了看对面空白的墙，然后用隶书写了几个字：大江东去浪淘尽。

　　“为什么？”

　　叶璟低声说到：“觉得比较合适。”其实她是有理由的，客厅里的那副是草书，豪气万丈。这里是书房，需要安静祥和。

　　“那为什么是这首词？”

　　“我猜您会喜欢。”

　　“那我可以斗胆再求一幅字吗？我以老卖老地说一句，我已久不操刀。这几年，就是有人要求我刻印章，我也只是写个印文。让他们找别人刻去。你的这两个印，我会亲自刻。我就用两个印章换你两幅字如何？客厅里那一幅，还有这里一幅。”黎老指着对面空白的墙面问道。

　　“我求之不得，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叶璟微微一笑。

　　“说。”

　　“您可以帮蔺长宁也刻个印章吗？”

　　“那个小子啊，哈哈，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少不了他的。”黎老爽朗笑道。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和她谈论书法，印章的时候，她便生动可爱了。更重要的是，她每次选的诗词都和那么合乎他的心意。虽然才见了这个女孩两面，却象是神交已久了似的，和他竟那么契合。黎老在心中赞赏道：这女孩的心思远比她安静的外表要伶俐。

　　一会儿，黎老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是省博物馆的方馆长，是黎老的朋友。

　　方馆长一进门，黎老就笑了：“叫你来是让你认识认识我那幅字的作者。就是这个女孩。”

　　方馆长也见过蔺长宁送给黎老的那幅字。和黎老一样，他对那副字的作者是个年轻的姑娘表示怀疑。听黎老这么一说，上下打量了一下叶璟，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你还不相信？那就让你见识见识。这是小叶刚写的。”说着，拿出小叶刚写的字给方馆长看。炫耀地说：“小叶答应再给我写一副，挂在对面墙上。”

　　方馆长来之前，叶璟刚完成了《水调歌头》的书写。方馆长一看，果然不错。叶璟却谦虚地说：“这幅写得太匆忙了，不是太好。我会重写一副的。”因为是仓促写成的，叶璟自己不太满意，便要毁了重写。黎老对这幅字简短地点评了几句，让叶璟获益匪浅，看到了自己的提高空间。从父亲去世之后，叶璟这还是第一次和人讨论书法，特别开心。

　　“以你这样的年龄，这副字已经很不错了。”方馆长由衷地说：“点画、转折间都见功夫。现在的人心浮气躁，写出这种力道的人已经是罕见了。而且你还这么年轻。”

　　“小叶还能写得更好。她有这样的能力。我希望以后挂在这里的是一幅可以传世的作品。”黎老指着那面空白的墙说。他对小叶有更高的期望。

　　讨论了一阵子书法，方馆长又让叶璟用小楷，中楷，以及硬笔写了几篇字，然后问道：“小叶，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我？没工作。”叶璟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那太好了。我那博物馆有个空缺，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方馆长问。

　　省博物馆的新馆刚刚落成，现在正在布置展品。有许多文物的介绍说明卡需要重新抄写。虽然说现在的电脑这么发达，那些说明卡可以电脑打印出来。但是，方馆长和博物馆的几个老专家都认为：打印出来的文物说明卡千篇一律，失去了文化的韵味。在博物馆这种地方应该尽可能地体现中国文化的原汁原味。书法就是中国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如果能找到有书法功底的人来手写那些文物说明，经年日久，这些手写的说明卡也会成为博物馆展览的一部分。当然，博物馆有上万件文物。不可能每一件文物的说明书都人工手写。但是，精品馆和几个重要馆的文物的说明卡，方馆长决定坚持要找人手写的。

　　昨晚黎老和蔺长宁商量，想办法将叶璟留在南都。黎老知道方馆长在找人书写文物说明卡。虽然这个工作对叶璟来说太简单了一些，也许还太枯燥。但是叶璟的书法功底却是这个工作的最合适的人选。黎老连夜给方馆长打了电话，介绍了叶璟的情况。方馆长表示叶璟就是他在寻找的那个人，并约定今天来黎老家对叶璟进行“业务考查”。

　　方馆长并没有说要给叶璟介绍工作，而是以找叶璟帮忙的形式提出了他的建议。这也是黎老和蔺长宁一起商量过的。以叶璟目前的心理状况，要给她找工作，她肯定是会谢绝的。但是说是要找她帮忙，那么她也许会留下来。从叶璟主动地，无条件地而且倾力投入地帮助蔺长宁改造老宅的这件事，黎老和蔺长宁推断：她虽然淡漠，但是对于她所喜爱和珍惜的事情，她还是保留着一片真心。

　　方馆长的建议一说出口，黎老就在一旁帮腔。虽然两个老人都在以请她帮忙的口吻希望她接受这份工作，可是叶璟早就猜到这是黎老和蔺长宁在想办法留下自己。她虽然没有并没有留在南都的打算，但是面对两位老人的热切”请求“，她又不忍拒绝。更是不忍辜负他们的好意。沉思片刻，叶璟接受了这份工作。

　　正事谈定，黎老长舒了一口气，忙给蔺长宁打电话。蔺长宁火速赶到。一进门就嚷嚷着他要请客：庆祝方馆长终于找到了合适人选。

　　黎老忙说：“得想办法给小叶找个住处。”

　　蔺长宁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我们报社的女记者小章去支边了，要到七月才回来。叶璟可以先住她的房子。等住下了，然后再慢慢找房子。”

　　这天晚上，蔺长宁就帮助叶璟搬进了报社的集体宿舍。报社集体宿舍位于离叶璟所住的酒店不远处的一个居民小区。这小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所建。报社的集体宿舍位于一栋六层的居民楼里。蔺长宁给叶璟借住的女生宿舍在三楼，是个三室两厅的单元房。除了叶璟借住的那一间，同住的还有另外两位女孩。一位叫何淼，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短发，微胖，是报社文艺版面的编辑。另一位叫她小阳，看上去比何淼年轻一点是报社娱乐版的记者。那位外出的小章记者应该是这个房子里最资深的，因为她的房间最大，而且卧室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阳台。

　　蔺长宁告诉叶璟，他住在同单元的四楼。

　　就这样，叶璟飘忽不定的生活，在蔺长宁和黎老“强制”地干预下，突然有了一个清晰的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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