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那些照片看上去是有些年头了。黎老说：“这是二十年前的照片，这个人就是景修林，小叶的父亲。”景修林那时候大约三十多岁的年龄。儒雅，文静。难怪黎老说他是清风雅士。

　　“那年春天，协会组织会员去昱山采风。路过新昱，景修林就请我们去他家做客。那时候景修林还不是新昱一中的校长，但是他的书法已经是非常有名了。他夫人人很漂亮，厨艺很好。尤其是那些精心准备的点心，非常可口。那是我吃过的最出色的点心。

　　蔺长宁心里默念：难怪叶璟的甜点也做得非常好。原来也是家学渊源。

　　“景修林这个人很有才华，他的书法造诣在那个时候已经很高了，却不恃才而骄。他为人很好，风趣，幽默，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他。”蔺长宁想，黎老是继何大之后，第二个对景校长给予高度赞赏的人。黎老和何大都是见识多广，识人无数。黎老结识过许多所谓高阶人物，而何大结识的多是市井乡民。能让他们俩同时不吝言辞给予高度的评价，说明这个景校长的确有过人之处。

　　黎老接着说：“景校长和夫人的感情很好。二十几年前，物资还没有象现在这么流通发达。景修林每次来南都都要给他夫人买一些县城没有的衣服啊，化妆品啊,还有手饰啊。他不了解行情，便向我们协会的小秘书打听。很难得看到一个男人会有那么细心。一提起夫人，更是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黎老又翻开了另外一些照片：“有一年夏天，景校长的女儿获得省青少年书法比赛特等奖。暑假的时候，他们一家陪女儿来南都领奖。这是我和你师母还有欢欢陪他们家在南都玩的时候的留影。她那个时候好像不叫现在这个名字......”黎老取出照片，翻了过来，看了看照片背面的一行字：欢迎景校长伉俪及女儿景晔，留影。然后说道：“她那时叫景晔。现在她改名了”

　　“她现在叫叶璟。”蔺长宁说。

　　“景晔，叶璟。对了，她母亲姓叶。”黎老说。“景校长的女儿那年好像是十二岁，上初二，她比其他的同年级的孩子要小两岁。景修林说，景晔上学比别的孩子早一年，小学又跳了一级。”

　　蔺长宁仔细看看照片，小景晔的眉眼和蔺长宁如今渐渐熟悉的叶璟还是有些相像，一样的细眉长眼，一样的小巧的鼻子。那时的小景晔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脸是圆圆的，象个小月亮一般。小景晔裂着嘴没心没肺地笑着，让人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哪里会想起还有什么愁苦，哀怨，不幸，仇恨。景晔的旁边的女士应该就是她母亲吧。非常漂亮。她们和站在她们一旁的景修林构成了一副完美的全家福。蔺长宁被这一家幸福的笑容深深地感动着。看着照片，蔺长宁禁不住发出微笑。

　　“这些年，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黎老问：“刚刚看着她，不施粉黛，不挂朱玉，面容苍白，衣着无华。就算是在和他人对话的时候也是游离于尘世之外，看不出一个年轻女孩应有的生机。看不出她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的眷恋和期望。说实话，如果不是你送给我她写的那幅字，我真不敢相信，她是景修林的女儿。这些年她都发生了什么？怎么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能父母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蔺长宁猜测到。如此幸福的一家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可以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听说景修林是几年前车祸去世的，他夫人也在同一辆车上，受了很重的伤。没几年也去世了。父母先后去世，她在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亲人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承受不了这样的伤痛。一时了无生趣，心如死灰，这是可以理解的。”黎老叹息道，然后又接着说：“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个样子，不正常啊。”

　　黎老的女儿欢欢和景晔的年龄相仿，那年景晔来南都是两个小姑娘相处得特别好。黎老老来得女，对这个女儿十分钟爱。女儿后来去北京求学，工作，成家，立业。年初又生了孩子。黎老的老伴如今去女儿家照顾女儿和外孙。黎老觉得景晔的生活轨迹也应该和女儿一样。可是如今的叶璟却没有生活，没有工作，没有前途，如没有灵魂的空壳一样。若是景修林天上有灵看到女儿这样，该是多么的心疼啊。

　　“刚刚你们走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小叶这样继续下去可不行，会毁了她的一生的。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把她从这种状态下解救出来，让她恢复正常的人生。这样才对得起她的父母，我的老友啊。”黎老急切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想办法把她带到南都。要不然的话，她这一去又不知去了哪里？”蔺长宁同意。

　　“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生活的？”黎老问道。

　　蔺长宁从一年多前第一次见到叶璟说起，把所知道的叶璟告诉了黎老。特别的提到了季康诚，以及去年秋天发生的那场叶璟与季康诚之间的血案。

　　“季康诚？对啊，季康诚也是新昱人。”黎老若有所思。

　　“我曾经去新昱打听过季康诚。据说多年前季康诚的父亲出事失去官位以后，景校长就把季康诚从长昱接到了新昱。住在自己家里，把他当儿子。那么也就是说季康诚和叶璟是在一起生活过。应该是从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季康诚自己也承认，叶璟是他曾经的恋人。”

　　“怕又是一个俗套的陈世美的故事。季康诚后来遇到了他现在的夫人，就抛弃了青梅竹马。”黎老问。

　　“看来季康诚对叶璟似乎是旧情难忘啊。他偷偷摸摸去梦溪都是为了叶璟。最后还下决心相见了。应该是想旧情复燃吧。没想到叶璟动了刀子。季康诚被捅了两刀，还不忘保护叶璟。”蔺长宁也有同样的疑惑。

　　“当年不知他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让这样一个文弱的女子对他恨成这样。敢一见面就动刀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恋人分手那么简单吧。不过，我比较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在这么多年之后，季康诚会追叶璟追到梦溪去呢。就算是旧情难忘，也不应该这么冲动。季康诚平时的处世风格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黎老又说道。

　　“大概以为天高皇帝远，老婆管不着了呗。”蔺长宁猜测道。

　　“他不会这么傻。”黎老否定：“南都和北京隔多远？他不会傻到以为他在南都干的事能瞒过他岳父。他现在的一切，都靠他夫人的娘家。他要玩火，就会想到后果是什么。他怎么会为了个旧恋人去断了自己的后路？他如果是这么重感情的人也就不会当陈世美了。”

　　“男人嘛，总有情不自禁的时候。”蔺长宁继续猜道。

　　黎老说道：“一般的男人有可能会情不自禁。但是，季康诚不会。一直以来他的口碑都是稳重老成，理智，精明。他来南都这一年多来，我看了一下，他不是个冲动的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不象是他会做出来的。而且，他应该知道，他以后要想离开南都回北京，或者是去其他地方有更大的发展，是离不开他岳父的帮助的。如果这个时候得罪了夫人。他就会被他岳父家扔在这里，回京无门。”

　　两人讨论了许久，虽然没有摸清季康诚对叶璟究竟存何心思，叶璟如今的沉沦与季康诚的背叛什么样的关系。但是，不管怎样，如今，叶璟父母双亡，孤苦无助，她又改名换姓，心如死灰，没有半点生机。无论是作为叶璟父亲昔日好友的黎老，还是在心底地欣赏叶璟的多才多艺，兰心蕙质的蔺长宁，都有心要帮助她。把她从这种沉沦的状态拉回来。他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要把叶璟留在南都，留在他们的身边。

　　“你知道她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吗？”黎老问。

　　“看上去她好像没有什么计划。昨天我带她来南都的时候，路上试探地问了她一下，过去几个月她是在哪里度过的。她含糊了一下，也没有正面回答。她说她要去义州，我问她去义州是走亲访友，还是有什么目的。她说，随便走走。”

　　“她这样到处流浪，靠什么生活？”

　　“不知道。她应该有一些存款吧。她好像不在意钱，她在我的梦溪老宅的装修时，帮助花了不少钱，她没有等着我还钱，就离开了。而且没有凭证，她从来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过。”

　　“她这些年没有工作过吗？”

　　“在梦溪她呆了差不多两年，我那个旅馆的老板想让她帮助经营一下蛋糕店。她没有同意。她好像对工作也没什么兴趣。”

　　“对钱不在意，对工作也不在意，说明她对未来的生活根本没有计划。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一个女孩这样消极的生活态度，不正常。不正常啊。得想办法，想办法。不能让她再这么下去了。先把她留在南都。”黎老再次下定决心。

　　“怎么留？又不能用手铐把她铐住。我这都是连哄带骗地把她骗到南都来的。现在把她的身份证捏在手里。要不然，她早就溜了。这招到明天估计也不好使了。明天她准得找我要身份证。老头，你说咋办？”蔺长宁也着急。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黎老喃楠地说。

　　意外地遇到父亲的旧友，不仅没有让叶璟感到喜悦，反而让她又一次惶恐不安。黎老提到父亲，戳动开了她心中最柔软，最伤心，又最痛苦的地方。她不愿意提起那些往事，甚至想一下都会痛彻心扉。她立刻就有了一个念头：马上逃走，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父母的地方。她宁愿游走于陌生的地方。隐藏在陌生的人群中。在一个她不知，也不为人知的世界浑浑噩噩，苟延残喘。

　　但是，她的身份证还在蔺长宁的手里。叶璟很懊恼那天没有拒绝蔺长宁的邀请，上了他的车，然后被他带到南都。这一切都不是在她的计划之内。虽然她本来就是无目的的流浪。但是她的目的地里，永远都不会有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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