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相遇

作者:旺仔喝旺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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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9 章


      隔天上美术课,我找了一个空瓶子,把班长送的那束山花插入瓶中,摆上讲台,请学生们近距离观察花体、色泽、以及感光位置。让他们明白为什么摆放位置的不同,一侧颜色深,另一侧色浅。
      然后给他们一人发一张素描纸,让他们依据作画。也可以在不偏离主题的情况下想象发挥,但是一定要有自己的创作思想。

      我在教室里踱着步,在他们身后看他们绘画过程。作品确实不够优秀,线条不稳,构图纷杂。但几节课就想画好不可能,主要是先锻炼他们的观察能力和欣赏能力。

      下课后,林章递给我一杯水,赞扬似得说:“你的授课思想很正确。凡是优秀的思想家都是热衷观察和思考的。我们应该从小就培养孩子独立思考,你发现,一个从小就有想法的孩子长大之后通常不会太差。”
      我眼睛一亮:“是吗?谢谢老师认可。”
      他笑了笑:“我不是你老师。我们是平等的。”

      我们怎么可能平等呢?单在教学方面,他是学建筑的,绘画能力比我更好。
      其实无论任何事,在他面前我根本就像一个渴望得到老师认可的学生,渴望他发现我的优秀、独特。
      想要俘获一个有智慧、能克制,内心通透的男子,太难了!岁月会磨损你的漂亮脸蛋,会消耗你的魔鬼身材,大脑如果是一个空白文档,这种注定是被淘汰的。只有文档里有足够的优质内容,才能令你的读者仔细阅读,反复回味,思益一生。

      看看钱钟书和杨绛,王小波和李银河,高兹和多莉娜。优质的婚姻,一定要有内在的东西吸引对方。你再美,他看一年两年,五年八年,也就看够了。民政局颁发的那一纸证书,只能保护身外之物,无法让一个人终生爱你。
      如果夫妻之间只有家长里短、孩子老人可谈,那么只能亲情和习惯维持感情。长此潜在一滩死水中,只要风吹的时候就微微摇曳。风就是诱惑,诱惑是责任的天敌,没有人天生自律,也很难有人会抗拒美好。

      林章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身的追求,从他放弃的婚姻中,我想抓紧他,就必须搞懂他的需求。以前他说我懂他,谁都渴望有知心知己,但是现在,我似乎不太懂了。
      来这里三四天了,他对我一直很静默,这种静默好像是无所谓我的到来,也什么都不想了解。静默代表着对你失望,不再因你浪费口舌;也代表对你不再上心,已经有更优质的替代品,或者有比你更重要的人生意义,将你遗忘了。
      我真的有些害怕。

      周五的下午,林章与我带着学生们一起进山郊游,虽然这是孩子们常见的景致,但由老师带领,与同学结伴,最重要的下午无需上课,他们异常兴奋,一路上有说有笑,相互打闹嬉戏,惊得枝头上的鸟儿扑扑地扇着翅膀躲藏。
      青翠的树木仰立在天地之间,溪流内的河水敲涤着沉睡的石子,路间的野花开的低调而又浓烈。每一处景观都自然而又从容,亘古而又沉默。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自己的曼妙。

      山内自然而然,无声无息生长的植物与大城市的景观截然不同。城市里后天形成的文明就如成功人士身上的西装,美则美矣,却刻板沉闷,失了韵味。
      张晓风也说:“人不到山里去,不到水里去,那真是活得冤枉。”

      一直以为我们都在前进,在行走,在追求意义,甚至向美要意义。空谷的幽兰,寒夜的星空,廊沿上的雨滴,空气中的暗音,这些都是停留在我们感观上的,它们不会因为你的注视而刻意迎奉,它们不会因为你的无视而暗自伤神。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它们的美有意义吗?
      美真的是用眼睛看的吗?
      有谁注意过一片与众不同的树叶呢?似乎没有人。大家都很忙,有无休止的欲望与攀比,他们不肯浪费时间在闲情上。

      山风清沁,溪水潺潺,两个调皮的孩子脱了鞋,淌进溪流,逆流而上,边走边嬉戏,与游鱼共舞。
      到了视野开阔之处,林老师喊了一声:“同学们,我们就在这里休息。”
      于是孩子们全部跳进溪中摸鱼,而我们俩坐在树阴下休息。
      “老师,你很喜欢这里吧?”我用手支撑着头,扭头看向林章。
      他微笑地点点头:“这里是我前几十年不曾见过的风景。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内乃声。这样很美,不是吗?”
      “是。可是若你前几十年看的是这样的景色,也许你现在选择是那座繁华充满名声、财富的城市呢?”
      他转头,深深地凝视我:“赵老师不是很好的说明吗?”
      我哑言。是的,赵老师是一位普通话很好,很爽朗的人。据说他是90年代这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在大城市工作了几年已经升到了工厂财务领导的位置,可心里始终放下不山里的孩子,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老师,我们抓到鱼啦!”一个男生在溪边大喊。几个女生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只破罐子,在里面盛满水,把鱼儿养在罐中。这就是农村孩子们的游戏。

      我闷闷地开口:“他们没有钢琴,没有外教,没有慕斯蛋糕,没有进口玩具。这个世上有太多我们帮助不到,改变不了的。”

      林章目视孩子们,眼里无波无澜,却有一种通透的清莹。许久才回:“是的。城市里的孩子暑假时都由父母带着出国度假,而他们的娱乐却是跳入河水游泳摸鱼;城市里的孩子跟着父母看话剧,上补习班,他们可能正帮着爷爷下地干农活,帮奶奶洗衣服烧饭。他们的教育,价值观从一开始就在时间与身份上拉开了距离。我们没有办法制造公平的社会,甚至连我们的帮助都显得无能为力。
      确实,写一张试卷,领悟一个知识点是改变不了现状,但是却改变了他们在这一方面的贫瘠与匮乏。知识是积少成多,重要的是要有一颗愿创造、改进的心。”停顿一秒,接着说:“只有先开阔他们的视野,再带上脑中的知识,他们才能从这里真正走出去。”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林章站起身,走向溪边,对孩子们道:“你们捉了多少鱼了?”

      孩子们立即上岸,争先恐后地把罐子抱给老师看,老师捧着罐子点头:“不错。坐下休息一会吧!老师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孩子们坐定后,我给他们一人发了两块巧克力,林老师坐草地上开始讲道:“春秋时郑国有一位贤大夫,字子产,公孙氏,名侨。当时列国横争,饱受侵扰,但是郑国却能保持内政稳定,民生安乐,这是因为有子产的辅政。孔子都曾称赞他:有仁爱之德古遗风,敬事长上,体恤百姓。而这位贤大夫,有人赠送活鱼给他,他不忍心因享口舌之腹,使活生生的鱼受烹割之痛,便是命人把鱼畜养在池塘内。
      这说明什么呢?一个人的仁德不止是在同类,也要在世间万物。就像我们家里养的狗,溪流中的鱼,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哪怕它们不能为我们带来什么,我们也要爱护他,因为爱是不求回报的,爱不是等价交换,爱是发自内心的仁慈仁义。”

      草地上的孩子们还半仰着小脑袋,懵懵懂懂,班长率先举手:“老师,这个故事是表达我们要爱护好动物。我们应该把这些鱼儿放生。”
      林章点点头。“对的。”
      孩子们又呼啦啦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护着罐子,把鱼儿放回溪流中。他们站在阳光下,静静地看着鱼儿争欢游动……

      回去的路上,林章接着上课:“老师现在讲的这些,也许你们还听不懂。但是我们读书、听课,不止是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要了解世上原来还有这个知识点,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只有你知晓的更多,才会看到更远的远方。”

      我也走在学生中,望向连绵起伏的群山,陷入冗长的沉思。

      自从跟他们进了一次山,我便在无课时独自来山里走走,也不干什么,拍一些照片,或在溪边驻足,回想林章给孩子们讲的课。
      现在的他与以前真的大相径庭。以前他与任何人有都一种无形的距离,大多都是冰冷而又沉默,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而现在,他会多次重复一个知识点,站在讲台上眼睛里有光芒跳跃,有一种富足笃定的淡然,又有一种看破得失荣辱的透通。

      现在的他活的如同一棵松柏,遗世独立在山林中。我喜欢这样的他,可是却也感觉他离我越来越远。我们分开了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不长,无数次幻想他会来找我,但是我等了好久他都不曾出现,等到我找到他,他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目前而言,现在的一切对他来说似乎更有意义。我已经不能肯定他是否如我一般渴望对方了。

      慢慢下山,回到住处,推开门,林章正坐在院子里发呆,神情木木的。发呆其实与沉静不同。人沉静时眼睛仍然是清明的,脑袋也在集中运转;而发呆却是给目光找一个落脚地,脑袋一如视线空惘。我几乎未见过这样的他。
      他看见我,立即起身:“你去哪里了?”
      “去山里走了一圈啊!”
      “初夏开始出蛇,要当心。”
      我撇撇嘴:“我不怕蛇。”
      他把晚饭端出来,“大胆!”

      这就是大胆吗?大胆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胆是明知你有家室还跟你纠缠,大胆是宁愿冒险也要来见你,大胆是一辈子贴上小三的标签还想跟你在一起。可是你还爱我吗?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冷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是否我也如世间万物一般平等,再也不是你独特的爱?

      我也曾在课间休息时试探性地问他:“现在的一切这就是你人生的意义吗?”
      他笑而不语。
      “值得吗?”我再问。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活过。”
      “你活的还不好吗?曾经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甚至在你的领域里风光无限,如果这都不算活着,那怎样才算?”
      “那是活给别人看的,曾经苦苦追寻的不一定是适合自己的。人这一生会得到或者说拥有很多东西,人,物,权势,金钱,但是只有失去之后才会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现在的一切就是你想要的吗?”
      “比以前好。”
      “可是你同时不也失去了很多吗?”
      “失去的定义取决于你给它定的份量。你掉一根头发,不会觉得算失去,可是你掉了两万块钱,内心却会愀然难受。所以失去的价值不在外,而在内心。再说,也不一定要尊崇富贵寿善,乐于身安厚味华服才算人生至乐。”

      至始至始,他都是微笑地说着每一句话,温和平静,仿若一个参透人生的禅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无言以对。

      他早已不再是富贾商人,而是一个学识渊博的智者。我与他之间距离太大了。我们已经不是隔着婚姻的差距,也不仅限于知识思想上,而是内心的情操,人格的朴素。
      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奢侈之后贫苦的生活,这比没有得到过更可怕。可是他却能抛弃富裕,以一种刚烈的性情,过一种清贫的日子。
      我敢说我不艳羡厚味华服的生活吗?我敢说我会不辞劳苦一辈子留在山里吗?就算仅限在知识上,他也像高空中的雄鹰,而我只是枝头上的麻雀。哪怕他如此简朴,我也是自卑的,我没有一条能与他处在同一水平上。
      我所猜测他与他太太因为精神世界不匹配而分开,事实上,我也没有超脱的格局去匹配他。

      赵老师正从坡上走来,看见我们坐在这里笑道:“我看这些天你们聊的挺好,易老师还单身吗?我们的林老师可是很有能力很有才华的哦!”
      我瞥了林章一眼,黯笑不语。

      “易老师是不是还带了象棋?”赵老师坐下来问我。
      我点头。
      “林老师我们对弈一局如何?称现在还有点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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