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房客宅房东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现在挺晚了，你一个人坐车，又是去郊区，我不放心。”
　　周肃峰看着前妻，她刻意回避着自己的视线，仿佛在此多停留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可他倒底不忍心就让她这样一个人回去。

　　过去的一周，聂汀莲每天四点半下班便会直接坐车去市区的医院。除了确认周母的状况外，她还会为她擦身，服侍她吃饭，陪她聊天，看护她休息并等周肃峰下班过来接替。直到晚上九点再坐车回家，到家的时候十点半，吴梓星会烧好饭等她。一般她吃好饭，漱洗完也就睡了。如此天天周而复始，像个不停歇的机器。
　　然而今天，周母的情况有些不稳定，医生来看过之后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多留了半小时，之后还和周肃峰商量一些关于周母后事需要做的筹备，一来二去的已是十点半。周肃峰想起临近年关公交车上扒手也会增多，更是担心她的安危，于是还是伸手拉住了正要匆匆离开的她。

　　“…那走吧。”
　　聂汀莲还是心软了。周肃峰这周每天下班来接替她的时候，她都能闻到他身上很重的烟味，他以前虽然抽烟，但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她面前的时候让她闻到。想到这里到底还是心疼他的。

　　两人并肩，穿过走廊前往车库，沿途的人都纷纷注目。这一对曾经的俊秀璧人，即使已经分开，走在一起到底还是登对、显眼。
　　“小心。”
　　电梯里冲出急救人员推的病床，周肃峰本能地挡在前妻的身前。
　　“…谢谢。”
　　聂汀莲抬头看了看他，随即又看向别处。
　　“…”
　　周肃峰原本想问她，他们之间已经到了必须道谢的地步了么，可他终是没发出声音。他怕她生气不要自己送，他毕竟还是…还是爱她的。

　　两人在车里坐下，副驾驶座椅的角度，面前物件的摆放喜好，都和曾经的别无二致，聂汀莲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你又忘了系安全带。”
　　周肃峰自然而然地像以前一样，转过身抬手去取她身后的安全带。两人这一瞬的接近，让他心里冷却许久的情感在这几日一同面对患难的共处中复苏。
　　他缓缓凑向她，想再次亲吻她的唇。

　　后者意识到他的意图，扭过头去，
　　“别这样。”
　　她决绝道。

　　“…”
　　周肃峰叹了一口气，
　　“是因为…这个包的关系么？”
　　他从聂汀莲第一次背它来医院的时候就注意到它了。其实他有留意过这个品牌，也曾想过要给她买一个这样的包，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的。可房贷的压力、即将到来的中年危机、公司的缩减开支及裁员计划，重重的负担让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知道聂汀莲绝对不可能自己去买这样一个贵重的包，那必然是一个礼物。
　　“诶？”
　　聂汀莲完全不理解他为何突然提起包。

　　“是祝宪文送给你的，是么？”
　　周肃峰作为她的丈夫，自然不是瞎子。祝宪文对她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只是对方从无越矩之举，与她相识更是比自己早，聂汀莲又毫无察觉，他若扯出来抓着，就显得自己没有容人之量，枉称君子了。而今许是见她重新单身，便开始大胆追求了？他在心里猜测。毕竟祝宪文家世显赫是最可能这么做的。
　　“你在说什么啊？”
　　聂汀莲自是觉得莫名其妙。
　　“还是说，是你现在住的那个房子的主人送给你的？”
　　他见聂汀莲否认是祝宪文，转而想起了那一日所见的吴梓星的房子。
　　“周肃峰，现在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了，是么？”
　　聂汀莲理解了他所言之意，心更冷了，
　　“是，这是我的房东送给我的礼物。这下你满意了么？”

　　“我知道你不是！我——”
　　周肃峰终究还是恨自己能力不足，
　　“我是怨我自己，不是那个把它送给你的人。”
　　他为她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不再说话。

　　你既知道我不在乎这些，缘何还要怨自己没有给予呢？

　　聂汀莲看着窗外的夜，这副驾驶席的一切都未曾改变，可终究是不一样了。不，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

　　一月的寒冬，外环公路显得宽广而又冰冷。尽管车内开着足够的暖气，尽管沿途的路灯，光影流转绚烂，她却对这旅途，没有一刻的留恋。明明，她和吴梓星一起坐巴士回家的时候，她会希望巴士永远不要到站的。
　　她再次想起了她，撇了一眼车里的时间，已经11点了。那个人还在家里等她么？这么晚了，虽然她已经发了微信给她叫她不要等她了，可她还是怕她会等。

　　她不想让她等。

　　她又希望她等。

　　她知道，那个人，总会在她难过伤心的时候，想出各种各样的歪理来安慰她，逗她笑。
　　她想见她，想向她倾诉这一周的疲惫，想任她茶色眼睛中那灵动的光，点亮她黯淡的心。

　　她睡着了。

　　“汀莲…”
　　周肃峰的声音将她带回清醒。
　　“这里是…”
　　“下去走走，好不好？”
　　“…”

　　两人下车，沿着冬季的沙滩漫步。
　　“那天，我在这里对你说了那些话，你还怪我么？”
　　周肃峰停下，看着深夜的海，波澜，一望无际。
　　“…我不怪你。”
　　“…为什么。”
　　“因为你说得很对，我就是个令人窒息的，无聊的，死板陈腐的，不解风情的女人。”
　　聂汀莲将手插进口袋，看了看夜空，暗云遮月，
　　“这是和你分开后的这半年里，我才渐渐发现的。”

　　“你还在怪我。”
　　“不我没有。这不是气话，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知道，错的人是我。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么？”
　　“…是因为妈的意思么？”
　　“不是。”
　　“…”
　　聂汀莲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那一日的情景，那一幕幕，她竭力想要遗忘却更为清晰的，挥之不去的记忆。
　　夕阳已经离开了，现在是午夜，日月不接。

　　“汀莲，你还愿意，再和我走下去么？”
　　周肃峰不自信地回望身后，沙滩上他们之前的足迹，不知何时已让海浪抹消。

　　“我们回不去了。”
　　聂汀莲悲伤地看着那了无痕迹的沙滩，
　　“肃峰，你是对的。你累了，我也是。我不是这沙滩上的垃圾，你也不是志愿者。既然你已经把我扔在这里了，何苦再逼自己去回收呢？”
　　“…你变了，从前你不会说这样刻薄的话。”
　　“是，我是变了。这才是原来的我。”
　　“可我仍旧爱你。”
　　“可是我累了，肃峰，我…真的，累了。”
　　“汀莲！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他拉住她的手，可笼罩着他们的黑色围幔，却突然开始放下珠帘。

　　“放我走罢…求你…”
　　她甩开他的手，不顾他的呼喊，奔跑起来。
　　雨水打在脸上，却意外地，有些温热。

　　她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吴梓星心急如焚。
　　窗外这突然的瓢泼大雨，让她猝不及防。
　　日期已经变更了，可她心心念念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她让她不要等她了，可她怎能不等？
　　她这一周除了早晚就没见过她，她看着她日益累加的疲惫，看着她强装精神的微笑，可她自己除了“早”，“路上小心”，“回来啦”，“晚安”之外，什么都不能安慰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加油，坚持住”么？
　　她不希望她坚持，她知道她已经很累了。

　　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么？
　　她知道此事对她非同小可，绝非轻描淡写可以带过。

　　她突然发现自己才思枯竭，言拙词穷。
　　一声沉闷的雷鸣让她打了个颤，按理她应该早已到斜坡路了，怎还没动静？
　　她越发焦急，终于还是忍不住抑制着恐惧走向玄关拿起伞，要踏入那雷电统治的黑夜。
　　幸而此时，门锁终于发出了她期盼已久的，转动的声响。

　　然而，下一刻，吴梓星的心，却碎了。
　　碎得七零八落，满地狼藉。

　　聂汀莲浑身湿透，踉踉跄跄地踏进玄关，她面无表情，眼神里更是没有丝毫生气，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温度。

　　“聂姐姐！你怎么了？！”
　　吴梓星见她如此模样，知其绝非只因单纯淋雨，更是惊慌失措。

　　“梓…星…”
　　她终于见到了那个等待她已久的，同时也是她期待已久的，想看到的身影，在她有些失焦的，被雨水抑或是泪水模糊了的视野中，在客厅灯光的背光下，散发着暖意。

　　她慢慢看向她，走近她，最后，重重地，

　　栽倒进她的怀里。

　　“聂姐姐！！！”

　　“梓星…我…好累…好…冷…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那清润的声音，变成虚弱的嗫嚅，在她胸前却如冰锥般刺心，冷而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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