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房客宅房东

　　台风如约而至。

　　吴梓星慢慢爬起来，拉开窗帘。外面的天灰蒙蒙的，远处的海面是钢铁的颜色。雨很细密，却让她觉得难以防备，阳台的玻璃窗稍留缝隙，它便会顺着风钻进屋子里。

　　洗漱过后她下了楼，见餐桌上放着聂汀莲为她做的早中餐——她知道自己周末是会晚起的。不过聂汀莲却不在。猜想是趁着现在雨小出去买菜了。

　　吴梓星有些后悔。昨晚自己对她太冷淡了，她至少应该祝贺她，说一句教师节快乐，她辛苦了，这样的话，可结果她却头也不回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知道吗？现在的厨房清洁剂有一个很大问题就在于口味太单一，而且没有特色…”
　　客厅的电视里又在播放电视购物节目。
　　吴梓星端着聂汀莲给她做的早餐，做到沙发前边吃边看。
　　呵，她之前还说我怎么老爱看这些个阿姨妈妈们爱看的节目，现在自己倒也盯着这个频道了。吴梓星回望着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她甚至能想象刚才聂汀莲站在那里一边做饭一边看电视购物的样子。以前她站在那里看自己的时候，表情就会和她围裙上的派大星一样可爱。

　　“你要知道，果仁味的厨房清洁剂可是前所未有的！它甚至能激发你的创作欲！”
　　主持人再一次用他那做作的声音介绍起了这次的产品。
　　吴梓星想起了两个月前他介绍的香脆饼干礼盒。事实上，后来买回来之后她觉得还是挺好吃的。可眼前的这个清洁剂看起来却毫无吸引力。
　　她还记得那一日聂汀莲坐在她身旁看着窗外和自己打赌的样子，后来她偷偷看她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她的目光。
　　那一日的台风远比今天猛烈，可她却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情全无那一日的安稳。

　　——因为聂汀莲不在。

　　环顾四周，已经到处都是聂汀莲存在过的轨迹了。

　　“梓星，你起来了？我做到早饭你吃了么？”
　　聂汀莲领着一大包菜出现在玄关，看到吴梓星后立刻绽放出充满暖意的笑容，使得后者刚才不安的心情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嗯，我在吃。聂姐姐你买了这么多菜啊？”
　　吴梓星见她头发都被打湿，贴在了额头上，又想起昨晚种种，更觉悔愧，她赶紧起身去拿了条干净毛巾，凑到聂汀莲身前为她擦拭。

　　“谢谢。”
　　聂汀莲放下菜，一边换鞋一边笑道，
　　“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暴雨，所以我就多买一些菜，明天你生日，我们就躲在家里一起过好不好？”
　　“…好。…谢谢聂姐姐。”
　　吴梓星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尽可能自然的笑。

　　她是不庆祝生日的，自从母亲去世以来。
　　最早，每年生日，就算父亲不在，母亲和老师也一定会为她准备温馨的庆祝活动。她的老师会为她装饰餐厅，为她设计有趣的游戏，她的母亲会亲手为她做她爱吃的点心和菜肴，还会为她弹奏她专门为女儿创作的曲子。再后来，老师不在了，就只有母亲为她庆祝。
　　那一年，母亲说，12年是一个轮回，自己的女儿能陪伴自己膝下一个轮回是上天庇佑，因此她相信她的孩子一定会平安长大，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幸福的。她期待着女儿的生日，希望可以和她一起再走过下一个轮回。

　　然而，她没有等到。

　　吴梓星知道，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不会再陪她过生日了，更重要的是，那已经从一种纪念，变成了一种提醒，反复提示着自己至亲的离去，强调着她已是孤身一人。

　　所以她不再庆祝生日。

　　“梓星？你…是不是生日有安排？要和家人过？”
　　聂汀莲注意到了她的迟疑和不自然，猜想她是不是早有其他打算但又顾及自己不好意思说，便道，
　　“如果是这样你直接说不用考虑我的，嗯？”

　　“不，没有没有，我没有安排，聂姐姐你多心了…”
　　她又怎忍心让她失望。聂汀莲这般为她考虑，都叫她受宠若惊了。
　　也好，她心想，或许今年真的和以往不一样了。

　　因为有聂汀莲在这里。

　　下午的时光是在客厅里度过的。聂汀莲继血源之后，又翻出了一个老游戏，暴雨。
　　这是一个剧情向的互动悬疑游戏。故事围绕一个小镇上发生的连续杀人案展开，每当暴雨降临的时候，漫延的雨水中便会出现一具溺死的男孩尸体，手里握着折纸，胸口放着兰花。玩家需要从不同角色视角出发来探寻事情的真相，找出真正的凶手。
　　整个游戏的气氛也比较阴郁，吴梓星依旧在一旁看着她玩，时不时地给出建议。不同于一些结局固定的游戏，暴雨有多种不同的结局，不同的选择会造成不同的结果。窗外的雨也开始渐渐滂沱，分不清究竟是外面的世界更灰暗，还是没有开灯的客厅更阴冷。就像暴雨这游戏一般，扑朔迷离，每当她觉得自己接近了吴梓星内心的时候，却发现更多疑问。

　　“不早了，我去烧饭吧。聂姐姐你接着玩就好。”
　　吴梓星起身走向厨房。
　　“好。”

　　晚饭的气氛在橙色灯光的照亮下有了些许温度。电视里放着滑稽的喜剧，吴梓星时不时学里面的角色说话，逗聂汀莲笑。
　　窗外的暴雨仿佛没有在下。
　　然而节目底下的字幕还是透露了各处积水的情况。

　　“那我去睡了，聂姐姐晚安。”
　　“晚安。”
　　聂汀莲目送吴梓星回房，自己便也打算睡了。
　　外面的路灯成了唯一的光源，透过窗帘胆怯地试探着屋檐下的一墙之隔的两个世界。渐黯的黑色似乎要带着世界走向永夜，然而，突然又似乎被白昼笼罩。这一瞬的闪电刻画出世界一切的轮廓，又在其留在脑海后迅速湮灭。片刻的沉寂终究迎来那一声巨响，雷电交织，在雨声所构成的乐谱上书写暴雨之夜的旋律。

　　聂汀莲又一次失眠了。

　　白天游玩的暴雨里的背景音乐不断在脑中回放，画面却尽是吴梓星那有些不自然的笑容，无力，疲惫。她想起过去两个月与她一起生活的种种，昨日的反常逐渐开始让她辗转反侧终于凝结成不安，在心里滴落。
　　她睁开眼睛，拿起了手机。
　　9月10日究竟是什么日子，作为一个教师，她第一次茫然地在搜索引擎里寻求起答案。
　　百科网页的字，在黑暗中一行行滑过她的视线。条约，战争，事件，历史的演进变成一个个她熟悉的年份数字，但此刻她却觉得它们无关紧要，繁琐无谓。
　　直到，她在逝世人物中，看到了“钢琴家元宸慧”这几个字。

　　她终于明白了，昨天吴梓星去了哪里。她也理解了，吴梓星笑容里疲惫和无力的真正含义。
　　“星莲”台风到来的时候，她告诉她现代海伦凯勒物语的故事。她突然记起故事里提及，孩子生来羸弱异常，每到雷雨的夜晚便会哭闹不止。
　　又一声雷击。
　　聂汀莲猛地坐起，她转身望着身后床板正对着的墙，想要透过它，看清那同一屋檐下的另一个她似乎从未真正看清的世界里，吴梓星究竟是如何度过这暴雨之夜的。但到底不可能，这墙密不透光。

　　同样不透光的，还有人心。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
　　那扇走廊右侧最深处的门，只能由她去亲自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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