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色天容

　　将旗的下头，便是那块藤汝日思夜想的精卫石！

　　藤汝忍不住伸手触摸，却在皮肤接触到精卫石的那一刹那感受到一阵剧痛，几乎让她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

　　原来李怛将精卫石藏在他先祖的将旗之下，不曾随身携带，也不曾将它直接镶嵌在长弓之上。精卫石上以金属包覆了一个石托，与一红线相连，做成了个护身符的形状。当时藤汝看见李怛以长弓射击龙鲸，乃是因为他将精卫石握于手中的缘故。

　　看来李怛确实不清楚精卫石的真实威力如何。这箱子里的物品，李怛更宝贝的应该还是这块李宝将旗。

　　藤汝知道她盗取宝盒的事情很快就会被李怛发现。她将将旗塞进了箱子，抄起自己已经准备好的行李，冲到姑娘们的舱室里着急地说：“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几个蒙古女孩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立刻拽着自己的小包袱随着藤汝一同出门，未出舱室，藤汝突然发现，完泽并不在此。

　　“完泽呢？”她问茶伦。

　　茶伦也是一愣，因周围大雾，甲板上忙作一团，舱室里的姑娘们也全各顾各的整理行装，全然无人注意到完泽去往何方。

　　毕竟此刻还在海上，甲板晃动，这些蒙古女孩在颠簸的海上寸步难行，平时若没有藤汝在，就连完泽和茶伦二人都很少出舱。今日便也无人注意到完泽何事离去。

　　茶伦焦急道：“完泽并不会水，且眼看着就能跑了，她这时候能去哪儿？”

　　藤汝环顾了一圈室内，见完泽的行囊早已经收拾完毕，说明她也准备离去了。可是藤汝已经等不及完泽回来，因为李怛很快就会发现她拿走了他的匣子。

　　她提起完泽的包袱甩给茶伦：“我们先上甲板，或许能遇见完泽。”说罢她迅速地推开了舱门。

　　在福船上的这段时间，她早已经将甲板上方的构造设施摸得一清二楚，了若掌纹。她借着浓雾迅速地登上了救生艇，斩断了原本缀在救生艇上的绳索。

　　救生艇如同一只摇晃的竹篮，哗啦啦降了下来，几个蒙古侍女们便前仆后继地往里面扑。

　　“完泽还没来！”茶伦焦急地说。

　　藤汝一手抓着缆绳控住救生艇下降的速度，一手拽着茶伦：“在佑霁出现之前若她还未到，我便也顾不得她了。”

　　茶伦又是一惊：“佑霁是谁？”

　　藤汝道：“此船出航必不可少之人！”

　　她用力敲击船舷给佑霁发送信号。她带着八个侍女在此刻逃跑是临时起意，未来得及通知佑霁她的计划变动。但是船上若无佑霁，根本无法进入雾市。

　　同时藤汝也明白，这信号发送出去，能引来佑霁，必然也能引来李怛。希望李怛现在还未把她盗取宝匣和带着几个侍女逃跑联系在一起。

　　甲板的浓雾之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完泽身上环佩撞击的声音让大家辨析出了她的身份。茶伦惊喜地呼唤：“这儿！完泽！”

　　不多时完泽终于跑到了船舷边，笨拙地攀上栏杆伸着手，几个蒙古姑娘合力将她拽了下来，还未等她稳稳落入船中，却听见李怛的声音也破开了浓雾。

　　他站在船舷上抓住了不断下放的缆绳：“几位贵女这是要做什么？”

　　藤汝一怔，将宝匣偷偷踢到了救生艇的座位下头：“此地凶险，自然是逃命。”

　　“公主这么不相信东海水师的实力？”李怛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卡住了缆绳的轮毂，并有十数水手在将悬挂着救生艇的缆绳往上牵扯，本来已经悬空至侧舷一半的救生艇又开始缓慢上浮。

　　此刻藤汝听见了熟悉的鲛语呼声。这一声缥缈而空灵的呼喊让福船上那些不懂鲛语的水手们皆是一怔。

　　此刻藤汝冷笑：“且看提督能否将福船全须全尾地开出雾市了！”

　　言毕，她从靴间拔出匕首，大喝一声：“蹲下！”立刻将拴着救生艇的那根缆绳割断开来。

　　救生艇立刻如同一片落叶向海面坠落，在姑娘们的惊呼声中，船舷上腾跃而起一个身影。救生艇触及海面的那一刹那，他就这飞溅的水花的掩映，稳稳落在了船舱里。

　　藤汝一脚踢开捆绑着船桨的绳索，和佑霁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正要划船离去。

　　毕竟少了佑霁的福船，在雾市中也停留不了多久了。

　　可不料正在此刻，一支拴着铁链的长钩哗啦啦划破白雾，直勾勾钉在了救生艇的船舷之上，钩爪嵌入木板，才行驶出去一点点距离的救生艇立刻就被拖拽回去了一尺。

　　佑霁愤怒地骂了一句脏话，一脚踩上铁钩，企图将那铁钩取下。

　　连着铁钩的绳索却扑簌簌抖了两抖，那头传来牛皮划过绳索的闷响，佑霁本能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凌空劈砍而去，却被一把蒙古长刀拦腰截住，李怛踩着铁钩一个旋身便落入了舱内。

　　藤汝见状，飞身上前，腾挪间从佑霁的手中接过匕首，插在了铁钩之下。

　　李怛被两人包围，唯有拼劲全力抵抗。趁着藤汝躬身期间，他长刀环绕了一圈，便抓住了佑霁的脖颈，拉扯入自己的怀中，刀刃抵住佑霁的命门。佑霁的匕首被他卸去，便立刻朝藤汝使了一个眼色。

　　藤汝无暇他顾，只用力踩住匕首刀柄，终于将那勾在船舷上的铁钩撬开。

　　随着铁钩铁链落入冰冷海水之中的闷响，李怛的一双眼睛，终于抬了起来，透过雾气，森然地环视众人。

　　几个蒙古女孩子吓坏了，缩成一团，不断地往藤汝的身后躲藏，并警惕地望着李怛。藤汝被她们推动最前头。

　　此刻要瞒自己的身份也瞒不住了，她只能说：“提督可要小心，弄伤了你手里这个人，就没人能带着我们出雾市了。”

　　李怛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盯住藤汝，仿佛要用他的目光扒了藤汝这一身的画皮。

　　“你是人是蜃？”

　　藤汝无所谓地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了那颗已然暗淡的鲛珠：“提督以为呢？”

　　在看到鲛珠的瞬间，李怛的身子震了震，连被他禁锢的佑霁，也不慎发出了一声惊呼：“阿绵——你！”

　　藤汝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一样射向佑霁，佑霁立刻住嘴，却也已经被李怛从那短短三个字中窥破真相：“你从来就是人！藤汝公主究竟何在？”

　　藤汝勾着唇角的一抹冷笑，用十分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李怛：“这你该问问她们。”

　　李怛不敢相信的眼神望向藤汝的八个侍女。藤汝知道，她能骗的了福船上所有人，正是因为有这八位蒙古侍女为她保驾护航。却无人能想到这八位蒙古侍女本就是她的帮凶。

　　李怛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你们出港之前就定下的计划。”

　　远嫁波斯，不论是真正的藤汝，还是这八位蒙古侍女，心中恐怕也是一万个不愿。可是自大都至泉州一路，那些使臣们都见过这八位侍女，却没见过藤汝这位新娘的真面目。故她们只能先李代桃僵，让一个航海经验丰富的假藤汝上船，再择机让假藤汝带着剩下的八人借机逃跑。

　　李怛问道：“所以海图是你动的手脚，那天也根本没有什么蜃，是你……”他话一顿，神色突然疑惑，“可是做了这么多，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藤汝知道，在解救八位蒙古侍女之外，她还做了很多不便与旁人知的事情。有些甚至佑霁都不能知道。她并不想在救生艇上就和李怛把事情掰扯清楚。

　　于是她故作高深道：“自然是我乐意为之。”

　　李怛抓着佑霁的手便又紧了紧，那柄长刀在佑霁的脖子上刻出一条淡淡的血痕。佑霁死死抓住李怛的手腕，眉头深锁看着藤汝。

　　藤汝便又朝着李怛走了两步，抬着一双森冷的眸子，一边把玩着手腕桡骨上嵌进去的那颗鲛珠，一边似笑非笑看着李怛。

　　果然李怛心生畏惧，稍稍退后了一步，他的刀尖也因此偏移了一个角度。佑霁此刻微微颔首，一滴血珠似乎受到了海洋的召唤，沿着李怛的刀身朝着海水悄无声息滚落而去，却在接触到海面的一瞬间，如同冷水落入油锅，海面上顿时炸裂。

　　在蒙古女孩慌乱的尖叫声之中，无边无际的海水在救生艇的两侧破开，如同两道水墙一般升起，水中狰狞古怪的深海鱼类活灵活现，被海草珊瑚覆盖侵蚀的古代沉船静谧阴森，发着莹莹绿光的水母来回穿梭，而这一切，却都是上下颠倒的。

　　救生艇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沿着两面水墙之间空出的小径飞速滑动，而此刻若是低头，便可看见船非行在水中，而是漂浮在浓重的云层之间。

　　这诡异的场景让蒙古姑娘们吓得连尖叫都尖叫不出来了，甚至有一个姑娘头一歪一头栽倒了下去。

　　李怛亦是被这奇异恐怖的景象晃了晃神。趁此机会，佑霁抬手，李怛本横在佑霁肩头的长刀被他一把卸下，盘桓了一圈又绕至李怛背后，伸手将他的胳膊反剪锁住，并一脚踹在了李怛的膝盖上，迫使他跪倒在了救生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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