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侍卫不好惹

　　顺和七年，前朝景奢太子于河东起事，拥兵二十万众，进攻凤城，不日，便攻下城池插上旌旗。

　　同年九月，景奢座下大将冯子超率兵于建阳城外的西子坡阻击常胜将军姜迈，冯子超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姜迈被斩杀于马下，至此拔除大顺王朝的最后一颗钉子，势如破竹。

　　大顺王朝岌岌危矣，一夜将倾。

　　不出十日，叛军已攻至长安，兵临城下。顺和帝萧鸾眼见国破家亡，自知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欲举剑自刎，被姜迈之子姜遂拦下。

　　姜遂带着萧鸾连夜出逃，前往云南，待养精蓄锐后再谋大事，夺回天下。

　　秋风阵阵，如泣如诉，卷着沙土和残叶盘旋在浑浊的天空，疏忽下落，还未着地又盘旋起身，颤巍巍荡在巍峨的城头。

　　城头旗帜浩然耸立迎风招展，写着大大的元字。

　　此去大漠不足三十里，离汴京更是千里之遥，却戒备森严，井然有序。

　　一个西部的边陲重镇，弹丸之地，曾助姜迈重创胡荻，又被胡狄反噬血洗宣城，如今萧鸾大败，元鼎帝收入囊中，半年不到便三次易主，其中血腥惨烈不可道也。

　　“你们两个，站住。”

　　楚骏眼神毒辣的盯着两个脏兮兮的乞丐，两人眼看便要走出城门，被突然叫住悚然一惊。

　　其中一人纤细瘦弱全身肮脏破烂却黑发如织，实在是可疑。

　　衣服可以作假，头发却做不得假，油光水滑跟锦缎一般，不是养尊处优的贵人便是商贾富豪之家，在这个节骨眼乔装成乞丐必然有异。

　　此时宣城早已风声鹤唳，据悉萧鸾已逃出京城，往宣城而来。宣城太守下令，严查过往行人商贩，势必要抓住顺和帝萧鸾及姜遂。

　　楚骏右手按着腰间的刀柄，缓步走上前来，姜遂武艺高强，万不可掉以轻心。

　　“军…军爷，刚才已经查过了。”

　　高大的乞丐佝偻着背转过身，摇摇晃晃，好似多日没进食，嘴唇干裂，皮肤蜡黄，胆怯的看着他。

　　楚骏冷声道：“你们两个臭要饭的出了城门倒是上哪里讨饭去。”

　　乞丐抖抖索索从袖子里拿出块牌子递到楚骏手里，笑得客客气气：“军爷说笑了，草民不是乞丐，虽然草民二人如今穷困潦倒却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我们有朝廷颁发的过路牌的。只因这次不走运，一车皮毛都被劫匪给抢了去，所以才……才弄成这步田地。”

　　楚骏看了看手中木牌，狐疑道：“被劫匪抢了？倒也说得过去，太安府好像是有那么一窝匪徒。”

　　说完皮笑肉不笑的勾了下唇，看着另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把头抬起来。”

　　小乞丐微不可闻的颤抖一下却无任何反应。

　　楚骏疑虑更盛，高大乞丐一把揽过纤细瘦削的乞丐求饶道：
　　“军爷，这是草民侄子，从小不爱说话，所以才带他出来历练，他胆儿小，昨日刚被匪徒吓过一回，还没缓过来，军爷可别再吓着他。”

　　楚骏绕着他们二人转了一圈幽幽道：“被匪徒抢劫一空为何不报官？却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乞丐偷偷摸摸出城，你当我是傻的吗？”

　　楚骏上前一步刀已搁在了他脖子上，想是已认定他们不同寻常，手一招，从旁边冲出来好几个兵士，盔甲凛凛气势汹汹。

　　“把他们给我拿下。”

　　侍卫一左一右抓住臂膀按在地上，乞丐惊慌失措，哀叫，“军爷，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你要抓我们。”

　　楚骏撩开他头发，只见宽额扁唇方脸，相貌平平，冷哼一声：“犯了什么罪等下就知道了，去把萧鸾和姜遂的画像拿来，再拎一桶热水。”

　　“是。”

　　画像很快取了过来，恭敬的递给楚骏。楚骏却不伸手来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蹲在地上的人。

　　“把它展开。”

　　侍卫手一抖，画轴便倾泻而出，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硬朗分明的轮廓，薄唇微翘，一副冷峻年轻帝王的肖像跃然纸上。

　　另一副则是虎目微敛相貌堂堂的将军。

　　地上乞丐惊惶的抬起头来，与画中的人简直是云泥之别，没有半分相似。

　　楚骏一把抓过大乞丐的衣领按进水桶里，扑扑作响，待他气尽时拎起来换一口气又死死按了下去，热水蒸腾呛喉，乞丐难受得不停挣扎，抓着桶沿的五指用力得煞白，几欲断掉。

　　经过一番非人的折磨，乞丐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不停咳嗽。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乞丐昏昏沉沉抬起头，吐出一口水，有气无力道：“军爷，我们真的是商人。”

　　“不肯说是吗？陈思，去看看他脸有没有什么蹊跷。”

　　名叫陈思的兵士右手在他肿胀的下颚和鬓角处反复摸索抠拽，把脸皮揪得生疼，“校尉大人，未发现乔装痕迹。”

　　楚骏倒是有些意外，原本他是笃定这两人肯定有问题，太、安府匪徒上个月便被他带兵剿灭了，而这人，却宣称昨日被匪徒给劫了，岂不睁眼说瞎话，行迹诡异。

　　楚骏心中恼怒，回头瞪着少年乞丐，命人抓过来如法炮制，高大乞丐刚歇口气惊恐着大叫，“军爷饶命，饶命啊，他只是个孩子，手下留情啊军爷，有什么冲我来。”

　　听这叫嚷，楚骏一把拂开耷拉在少年额头上的乱发，本想凶狠的吓他一吓，却是呆了片刻，满脸蜡黄，轮廓浅淡，唯独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格外招人，如小鹿一般惊惶湿润。

　　楚骏心里一软，水刑顿时变成了洗脸，“你去把脸洗干净罢。”

　　少年看他叔叔一眼才慢腾腾的移到桶边，乖巧的伸进桶里浇水洗脸。

　　“迢儿。”乞丐满脸担忧一副大祸临头的表情，少年听到喊声稍稍抬起头，周围士兵惧是一愣，连楚骏也惊住。

　　本是邋遢的装扮，脸却秀丽之极，如玉般光洁无瑕，凤眼蛾眉，琼鼻剔透，带着股烟雾江南的气韵，尤其眼角下方的泪痣，娇艳欲滴，妖冶艳丽，点缀在苍天白雪间，可与牡丹争艳，日月争辉，别说大漠荒蛮之地，即是整个关中，女子长成这样的也实在罕见。

　　楚骏张了张嘴，最后只发出一个“这…”字，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他总算明白为何他叔叔要把他扮成乞丐出城，若光明正大带着这样一个少年招摇过市，你不惹麻烦，麻烦自会惹上你，尤其在人员繁杂异族出没的宣城，那是相当麻烦。

　　楚骏的得力干将陈思率先回过神，凑过来低声道：“大哥，听说皇上已至平城，离宣城不过百里地，大哥升任都尉有望，偏将也指日可待。”

　　楚骏眉头一皱，怒道：“何意。”

　　陈思颧骨颇高，又是锥子脸，楚骏高大挺拔，从他眼里看下去如看一只硕鼠，转着滴溜溜狡猾的眼睛。

　　这双眼睛一瞥，一送，挑着眉头看向青年乞丐。

　　楚骏脸色有些灰白，沉吟片刻才道：“不可。”

　　“大哥，你怎又犯傻，上次绞杀土匪的一千两纹银你纹丝不动的交上去，又得了什么好，还不是便宜了护军都尉那个王八蛋。”

　　楚骏咬牙道：“他是男子，莫做这种戳人祖宗脊梁骨的事。”

　　“男子又如何，长成这样你还管他男女。”

　　陈思还待再劝，一个士兵神色慌张的来报，“楚校尉，不好了，南边城门出现了一队胡族商人的马队，五十者众，不给检查便要强行出城，各个凶神恶煞，持刀携棒，怕是不好对付。”

　　楚骏直觉这事不是那么简单，胡族商人虽然偶尔蛮悍无理，但却谨守两国流通贸易的规矩，今日如此反常，或是被人所迫也不一定。

　　“那马队中可有汉人。”

　　“有三男两女，说是招的马夫和买的婢妾。”

　　“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大元朝子民岂能这么私藏夹带。”

　　楚骏了然于胸，想必胡人在前挑衅生事，妻小在后被人劫持。

　　看了一眼名唤小迢的少年，转个头大喝一声，刚还露出迷茫神色的士兵顿时精神一振，握刀待命：

　　“把守城门的士兵留下，其他人跟我去南门。”

　　宣城有四门，每个城门驻守二百步兵，一百骑兵，骑兵追击逃犯所用，一般不受调遣，而东门离南门最近，北门与西门成凹字态势，两两支援。

　　楚骏带着一百余人往南门赶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转身：“给他们二人备一匹快马，准备一些干粮和衣服送出城，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胡说八道。”

　　“是。”

　　各位兵士虽都大感可惜，但却对楚骏的命令唯命是从，楚骏虽是中将校尉，却有大将之才，又重情重义，不贪功不冒进，跟在他手下做事，那是相当踏实。

　　楚骏一走，侍卫便真的给他们找来了一匹黄骠马及两个水袋还有一些干馍馍。

　　“二位请上马，不知小公子可会骑乘，我等送你出城。”

　　叔侄二人对看一眼都有一些讶异，世上不为权势利益而动的人实在少数，大乞丐深吐了口气，好像从鬼门关刚走出来一般，道了谢，婉拒了兵士的送行，马儿便驮着两人朝大路尽头的树林走去。

　　过了那片树林，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漠，每五十里有一打尖休憩的客栈，再往西行月余，便可到匈奴腹地——龙城。

　　马儿刚进树林遮蔽处，少年便露出愠怒之色，原本柔弱明艳的少年一改优柔怯弱的神情，目光坚韧摄人，脸还是那张脸，英气却丝毫不减。

　　少年双臂向外一扩，挣脱原本拥着他的双手，抓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由属变主，一路风驰电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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