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皇子

　　一行人就这样一口气逃到山上，先为初三及邹黎笙上药包扎，再骑马直奔怀通。抢夫女子也追上他们，终于摘下面上蓝纱及头上叮当作响的首饰，一面埋怨：“做人质的事交给我，如今又让我装成女子，这也罢了，我可没听说他们会对我刀刀见血啊！”

　　孙千墨从来不会将他的埋怨放在心上，还要怪他方才犯傻，“邹兄都让你下去说没你的事了，你还在上面赖着！”

　　“是你们告诉我要想装得像就要死皮赖脸，谁知道你们当时不是那种意思？”

　　“那我一个与邹兄婚事无关的人提醒你下去你都没反应，还想让我说什么？”孙千墨万般无奈。

　　宋石道：“小命没丢知足吧，归根结底还是功夫太差，否则怎连这点底气都没有？”

　　春生就灰溜溜闭嘴了。

　　孙千墨道：“头一回帮我说话吧？”

　　宋石道：“谁让你带的小弟不出活儿呢！”

　　得，不如不说。

　　几人在尽力给邹黎笙缓和的时间，说每句话前都要悄悄瞄一眼他的状态。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比几天前严重得多，没人知道他想什么，也不太敢问。

　　“总之我们都没什么大事，该确认的似乎也确认完了。”

　　他们今日入寨原是为了探一探族长有何事宣布，见那一家人聚在一起便想出了试探计划，后来决定在冲突中直接将马笛黎带走，结果春生不懂他们的话仍把他的部分演完了。索性效果还好：马大公子根本不关心妹妹，还与长老一齐往他们头上扣个莫须有罪名；马二公子倒是真心关心无血缘关系的妹妹，至于是否有关权利或男女之情还无法考量。

　　马家两位公子的私心都未猜透，一人也不可信；邹黎笙与马小姐的立场也不见转机。不过与那讳莫如深的宫闱相比还差得远。

　　几人终是无闲话可谈，孙千墨问邹黎笙接下来如何。

　　“我这次定要将笛黎带走，不管以一条命也好、半条命也罢。糟了，今日如此便好了，谁知她回去是否还要挨打？”邹黎笙调转马头要回去，“诸位别跟着掺和了。说到底你们要继续赶路，邹某还要在这里停留许久，诸位就此别过。”他带着弥尔飞跑走了。

　　“凭你们二人连接近大宅都难！”孙千墨一句没喊得邹黎笙停顿，命逐箫前去追赶。初一他们也被丁涵英命令去追。

　　一刻钟后，是弥尔怕主子白白送死将他打晕带回来。邹黎笙醒来后还在说他们多管闲事。

　　丁涵英道：“我管了一路闲事，不差你这点。你看马家人与寨民穷凶极恶的样儿，别说半条命，连点骨头渣都不能给你剩。”

　　邹黎笙冷静下来，说从长计议先随他们回怀通，忽而话锋一转紧盯春生，“我记得你踹我两脚啊？”

　　“第二脚没踹着！”春生躲远了。

　　短暂轻松没有追兵。实际上马家乃至整个寨子都自顾不暇——伤者要救治、寨民要安抚，还要查明神塔究竟为何起火，总要有个足以服众的理由，毕竟没抓住邹黎笙一伙，没办法屈打成招或提出交换条件。

　　不过在马威私下找人谈话前，还没人知道他对起火之事心中有数。

　　入夜，马家大宅，先祖祠堂。

　　马威静立于先祖灵位前，马兴哲一足踏入，被他厉声呵斥，“跪下！”只有儿子犯下大错才被叫到先祖祠堂斥责谢罪。

　　马兴哲明知故问，“为何？儿子又犯了什么错？”

　　“你这不肖子还有脸问我？你在此跪完后半辈子都不足以赎罪，你的命在死后都无神明接收，你会变成孤魂野鬼，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跪下！”

　　马威手中家杖卷着残风落在马兴哲后背，发出一声悲鸣，马兴哲向前踉跄一步没有跪倒，依旧倔强地站着。

　　“跪下！你这不肖子，翅膀硬了是吧？”马威一杖杖敲打在他身上。

　　马兴哲怒吼道：“我犯了什么错？”

　　“不认错是吧？那就打到你认错为止！列祖列宗在上，若这逆子因此亡命，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一杖杖持续打在他身上。

　　“你居然要打死我？”马兴哲便不让他打了，转身握住杖身，“要不是因为你，我怎得落入此般田地？就该一切遵从你的安排侍奉那根本不存在的神明，让妹妹明明近在咫尺却几乎十年不得与我们团聚！如今神女们都该感激我，让她们痛苦思念之人得以面见，多了些与父母亲人相聚的时间！”

　　“那是她们一生之荣耀！有多少女孩甘之如饴！”

　　“那是她们不得已给自己的安慰，否则便会被当作对神明不敬！你敢问问外人对神女的评价吗？那些年方二八的窈窕少女，都被说成塔中的囚徒，让人心生怜悯地叹息不如少活几年！”

　　马威抽回家杖再次打下去。

　　马兴哲用手臂挡，“若不是你，她怎会疯疯癫癫？姓邹的等了她如此多年，你却与马兴成联手伤他，让他负了对妹妹的约定！还有我，你逼死我的意中人和她肚里的孩子，就为了让我娶有权有势的官家女儿，你怎能对自己孙儿下此毒手？你这种整日神明挂在嘴边的恶人，从来不懂神为何存在，也不懂他们传授的‘善’为何物！你有什么资格说你侍奉神明？我烧塔怎么了？我没伤守卫性命，没伤神女性命，你呢？为自己千秋万代的族长野心伤了多少无辜？今日不还想扣个罪名在他们头上吗？你该感谢我今日在他们面前露出和你一样的嘴脸，否则他们还要半傻一样地信我，再来寨子内送死！”

　　“若不是为你日后铺路，我用得着耗费如此精神？你的威望不及他一个外来人，论功德无功德，论能力无能力，日后怎担起一族重任？难道你希望我有朝一日将族长之位传给一个外族吗？”

　　“哈，哈哈哈，你都说他是外族，我不是帮你驱逐他呢吗？说是他烧了神塔，一切都解决了啊！”

　　“没了他谁来辅佐你做好分内之事？他若不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我养他何用？”

　　“你觉得他会有心辅佐我？他可对小妹惦记很久了，为的可不是照顾她，而是娶她让自己在族中地位更稳、势力更强！你要是真想让他辅佐我，就让小妹尽快嫁给姓邹的，别给他更多稳固自己的机会！”

　　“逆子，何时轮到你教育我了？我这族长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替我做主！”

　　“对啊，轮不到我做主，那你就将位子传他！反正只要你活着，每次碰面我都要被责罚，不如早些送人让大家图个安宁！”

　　“你还敢说！”一杖挨一杖。

　　马兴哲不再躲避，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责罚他。

　　自打他记事起，作为父亲的族长对他便极为严厉，稍有差错便家杖伺候，而他也在责罚中越发不按他的要求处事、学习，直至外逃，险些丧命。那之后族长不再管他，只在他做出出格之事后另行惩处，其他一概由他自我发展，他便混到现在。

　　想想这些的过往，他终究下了决心，要亲手做个了断。

　　第二日晚，马兴哲说他想通了，之前做的事是大逆不道，愿意接受父亲安排追捕邹黎笙一行人，让他们成为替罪羊。之后父子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喝了顿酒，酒出壶入杯盏之时，马威依旧在对他“传授”让邹黎笙背罪的杀人计划，说他不愧是他儿子，有让一族族长之位稳固在他家的魄力，否则等他退位便要拱手让与别家。

　　他在最后时刻便没有拦他，让他喝下那壶酒。而后，马威这一族族长就没在天明时醒来。

　　马兴哲在他沉睡中服下解药，他则在睡梦中安然地前往另一个世界，去侍奉他口中的神明，去理解他人口中的“善”。

　　舞山寨在经历焚塔之重大变故后，又经历族长陨世。马家对外说：“族长忧思竭虑，急火攻心，提早侍奉神明去了。”

　　下方寨民露出虔诚的笑，又不得已流露出些许痛心。对他们来说，有人去世并非伤心之事，而是与神明相见之机会，他们不该哭泣，不敢哭泣，都表情复杂地看着。

　　马兴哲在一旁相当讽刺地笑着，带了阴险、狂妄、丧心病狂，由衷的欢喜。他想，棺材中的人根本见不到神明吧？变成孤魂野鬼了吧？至于他自己，不在乎死后有怎样的惨状，也不信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世间一切他都不在乎，族长之位如何，也更与他无关了。

　　其实族长夫人在族长去世当日便察觉异常，族长死状安详，看来不曾发生任何急症。于是当日便让马兴成瞒下细节，以“族长之位”为条件换回亲子一条命。

　　马兴哲赌得没错，母亲果然更看重他的性命，顺带撇清族长之位，将那重任交与马兴成，赞同他为更加合适的人选。而他又可成为世间云游的公子，看遍善恶、百态人生，好不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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