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皇子

　　六层神塔乃木质结构，火苗一会儿工夫由一层窜上二层，眼看着保不住。

　　拦截孙千墨他们的护卫也跑去救火，打斗停止，这是他们逃跑的最佳时机。可马笛黎的症状还没缓解，惊惶地哭闹不肯与邹黎笙走。孙千墨见状道：“现下有两个选择：一是将她打晕带走，但她醒来看见身边全是陌生人，怕心疾更重；二是送回去。邹兄尽快选择。”

　　邹黎笙短暂犹豫将马笛黎送回屋里。她不认得他时他没法安抚，将她交给平日照顾她的丫鬟，与孙千墨一同退了出去。

　　街上聚满了人，代表一族信仰的神塔此刻成了暗夜中一束巨大的火把，四周有寨民排成队依次传递水桶、水盆，杯水车薪，火把依旧亮得刺眼。

　　更多寨民聚拢在大道上向神塔跪拜，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神明不要降罪于他们，一时间人心惶恐。

　　哭声、哀嚎四起，惊惧的人们像失了魂魄、毁灭□□，由血液、骨头渗出痛楚，有人当场晕厥。整条大道上闻讯赶来的人，或在近前虔诚跪拜，或随地而拜，潸然落泪。

　　一族的强烈感情波动震撼着作为舞山寨的这片土地，没有信仰的几人也在此番情状中心生惋惜，激荡着心怀迟迟不肯离去。

　　意识清醒的那些人，忽然看见几个黑影飞入塔中，像扑火的飞蛾，却有不同于飞蛾的明智与英武。

　　很快，他们又由塔中飞出，分别落于地上，将手中东西放下，是几尊神像。方才邹黎笙将马笛黎送回去后，见大火扑不灭，想到心爱之人以前经常提到的一族信仰，满口满目的虔诚，便要义无反顾地去抢出神像。

　　孙千墨倒觉得这是个“补过”的好机会，随他入塔。据马笛黎当年诉说，顶层神像不供民众瞻仰，为她作为神女时亲自侍奉，乃真神，是塔中至高无上的宝贝。他们此番入塔救了五尊出来，还有一尊由轻功同样出众的新郎官请出。

　　他接新娘子回来见神塔走水，骑马飞奔将接亲队伍晾在原地，踩马飞上六层与他人一齐抢出神像。

　　眼看神塔轰然倒塌，信仰在眼前湮灭，悲戚之声更重。而救出的几尊神像在毁灭中给了民众一些安慰与勇气，获得他们更多跪拜，连带站在它们边上的孙千墨几人，眼见他们朝自己磕头，默默退到一旁让出神像位置。

　　孙千墨一行人又在巧合中与马威形成对峙之势。邹黎笙给马威跪下了，“恳请族长允我娶令爱为妻！我定会照顾她一生一世，再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弥尔上前阻挠，扯他的衣裳不被他理会。

　　马威定神道：“此番神塔被毁，寨中已无暇顾及其他。兴成，送客！”说罢，亲自上前请走神像。

　　邹黎笙跪伏上前，“族长，若之前我所做一切都算错事，可否将方才那点功德予以抵偿？望族长三思，给小婿一次机会！”

　　马威万分不耐，“那马某想问，神塔走水的时辰刚巧，又怎知不是你们故意为之再来立些功德？你若识趣，就该知此事严重，犬子大婚也因晦气不可成，怎的还要在此自讨没趣百般纠缠？兴成，送客！若再踏入寨中，休怪马某不客气！”

　　邹黎笙还想追，若此时烦得族长松口，日后之事便有了着落。弥尔一把抓住他左肩，示意他向后看。

　　邹黎笙这才发觉脚底炎热，竟是方才匆忙中燎到四向乱窜的火舌，此时渐渐烧了起来。他狼狈地躺下打滚，旁人乱脚想帮他踩熄，莫名在严肃之境下弄出一场闹剧。忽而，身边人一齐退向外侧，邹黎笙被一桶凉水由正中浇下，衣裳湿透，火也灭了。

　　头顶是舞山族一位大哥的脸，“若日后查出神塔真为你们所烧，我就将这把火还你，连带你这些熟人一齐烧了祭神！”

　　邹黎笙愣愣地点头。

　　马兴成这才上前送他们离开。孙千墨不知告密之事是否为他所为，便挑明问他是否不想让马笛黎被他们带走，又不想与他们正面冲突，便出房之后告知仆人，还弄出烧塔之事。

　　“并非在下所为。在下出来还支走仆人说家妹睡着了，不让她们进去打扰。在下看各位打扮，应该是有分寸之人，不至做出此等结仇之谬事。如若不是各位所为，说明的确有人视在下为眼中钉。这神塔看似族中无人敢烧，便剩我一个混在族中的外来人了。如今成亲不成折腾一趟女子，还少不了赔罪，加上神塔入火极不吉利，亲事也化为灰烬。罢了，在下就说至此，谁善谁恶有劳各位自行分辨。前方出寨，在下就送至此处，回去还有诸多琐事要忙，告辞。”他拱手，转身离去。

　　他这番话让一行人犯了嘀咕。邹黎笙道：“看他们侍卫赶来的速度也像早知我们会来，看来寨中人善恶，分辨起来也并不容易。”

　　孙千墨道：“快些与他们会合再行讨论，耽搁这么久他们该等急了。”

　　“嗯。”

　　丁涵英他们等在山下的小路上，见他们回来急忙上前迎，却不见多一女子，便问几人所遇何事。

　　他们在山上都看见冲天的火光，觉得事有蹊跷却因未见响箭而按兵不动。

　　孙千墨对他们讲述完经历，条理清晰地列出其中几个疑点：

　　一，在门口让仆人大喊大叫及通知侍卫前来的人是谁。首先马兴哲早知他们计策；而马兴成因在房中打不过他们多人，有可能想出此等缓兵之计。此项兄弟二人都有可能。

　　二，根据马兴成的话。族中人对神明仰慕有加，不敢做此等大不敬之事，所以将这罪名扣在他头上。那嫁祸之人就该是自觉其有威胁的马大公子，也许顺便给他们找些不是，原因未知。

　　无论如何都可看出，那人想破坏他们将马笛黎带走之计划。若是马兴哲，便是意图嫁祸给他们这些外来人、破坏马兴成的婚事，一举三得。若是马兴成，说明他对马笛黎还不死心。

　　说到此，孙千墨问邹黎笙：“你之前看得出马二公子的私心吗？还有他待马姑娘如何？”

　　邹黎笙仔细回想，“她说过二哥与她更亲近，但那时我并不知道他们并非亲兄妹。至于他所说的对她的感情，我在后来想到过，却也没法得到证实，因他经常不在寨子里，没法从他们的相处中获知具体情感。”

　　孙千墨道：“那我先对此做些不好的猜测，望邹兄见谅。”

　　邹黎笙叹息道：“你说吧。”

　　“今晚那些话他自然是特意说与我们听的，一种可能是真心，提醒你要对他妹妹照顾周全；第二种......”孙千墨又看邹黎笙一眼，“就是他表面表现得深情厚谊，实则照顾马姑娘只为她的身份及前神女头衔，以此寻得与马大公子抗衡的势力与威望。”

　　丁涵英惊讶道：“你这人真可怕。”后退欲走，被孙千墨拉回。

　　“别走，没说完呢。若他们都有私心，可怕的明明是他们好吗？我只猜测，又没害人。”

　　宋石盯住孙千墨的手，孙千墨自觉松开，继续分析。

　　“......之前说哪了？”孙千墨在众人认真的气氛中脑子断线，被多人瞪了一眼。“哦，想起来了。神塔走水之事，毁掉亲事是大公子阻止二公子扩大势力；也是二公子为得族长之女放弃另一势力，假意真心分辨不得。”

　　丁涵英问：“不知寨中可有养子与非亲姐妹不得成婚一说。不过这二公子与邹大哥在族长心中的地位不同，选择的处理方式有可能不同。”

　　邹黎笙答：“这点我之前没想过，还没来得及问。”

　　“那接下来怎么办？如何将马小姐带走，又如何让其病症得到缓解，习惯一直与邹大哥在一起？最好还是让族长承认你们的关系，否则也有诸多麻烦。”

　　邹黎笙道：“邹某几日后再入寨一趟，无论被骂被打都不会轻易离开，直至族长松口。”

　　“那若有其他人从中阻挠呢？邹兄曾说过马二公子之前一次想置你于死地，若分不出善恶，也难保你与马姑娘周全。”

　　“说到这个，我还有事想问。”丁涵英道。

　　“你说。”

　　“谷国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奇闻，邹大哥在谷国待得久了，思想是否有些转变？”丁涵英笑得不同寻常。

　　“英妹何意？”

　　“不是想试那两兄弟真心吗，若他们知晓邹大哥已有家眷，会作何感想？”

　　邹黎笙听了少有地露出笑容，“丁姑娘果然聪慧过人，接下来邹某有事要忙了。”

　　孙千墨道：“下步计策明日商议，先回宿营地休息吧。”

　　他们留人盯梢，预计接下来几日密切关注寨中动向。

　　此时，马家大宅，先祖祠堂。

　　众人已做好彻夜不眠之准备，强壮的中年男人跪在先祖灵位前以头垂地，再挺直上身双掌合十。身旁发妻与两个儿子也垂首跪拜，久久不曾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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