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皇子

　　小二来了。首先上来的是店里的招牌“八仙炖”，选取八种提鲜之物，将不同鲜味杂糅交融，相得益彰；文火三个时辰得以上桌，揭盖之时满屋飘鲜。

　　几人开始品尝陆续上桌的美食，有人见只有美食未见美人，起哄地喊一声：“姑娘何时出来啊？”

　　默笛盯上一层的一桌，敲敲窗框得主子应允再进屋报告，贴在孙千墨耳边说了什么。孙千墨让他继续盯着，还被丁涵英说鬼鬼祟祟。

　　邹黎笙自知多此一问，仍道：“怎么了？”

　　孙千墨回：“一些小事，邹兄不必介怀，等美人出来便好。”

　　第一位姑娘出来了，掩了半块面纱遮住鼻与唇，淡紫色罗裙与这天寒地冻之境格格不入，行走至木凳前还踩在裙角上险些绊倒，头饰剧烈地晃了晃。

　　彬玉姐在一旁皱眉后安抚道：“各位客官莫急，这新娘上轿头一遭，姑娘慌张也正常。北落先给客官们行个礼吧，不用怕，这么多人都是为你而来的，无论你弹奏如何，他们都踮脚沉醉地听呢。”

　　“彬玉姐可是笑话我们这些人不懂曲，随便买个姑娘来敷衍我们吗？”有人笑着调侃。

　　“哎呦张公子，您这熟客还不相信妈妈我的眼光？”

　　张公子以笑作答。

　　北落胆怯地坐下，玉指落于筝上，柔弱的身体借由琴弦爆发力量，时而柔情似水，时而铿镪顿挫，一首曲子流畅停弦。当然以在座大部分人的音乐素养，只盯住姑娘脖颈生出□□思想，其有失误也听不出。

　　孙千墨倒是听出来了，方才看邹黎笙听到那处也露出可惜之意，知晓他也听得真切。

　　不过更令孙千墨在意的是曲子本身，名叫《春风令》，讲的是被俘虏的将军宁死不屈、一边等待救援的故事。待到春风再来时，将军已重振旗鼓，带兵剿灭敌寇，一雪前耻。

　　身陷青楼的女子与卫国抗敌的英勇将军不能相比，但“等得救”是两人共同之处，她是想用这曲子找寻有缘人帮她逃离青楼这个无底炼狱。

　　想到此，孙千墨对着一桌美食发出长叹，人各有命，他无暇顾及那数不胜数的苦难女子，只能祈求命运待她们不薄。

　　北落揭下面纱之时，宾客们也拿到了参与叫价的牌子。北落还有一曲，这次加上凄楚动人的歌声，听得丁涵英一直静若铜塑。宾客们看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看见她红润的面庞及吹弹可破的肌肤，眼中放出狼光，已经攥紧手中牌子等待得到“一日听曲”的殊荣。

　　其实哪有人懂得欣赏。可惜了一位爱乐之人，也可惜了一位清白的女子。

　　“品含国，可有此种地方？”一曲罢，孙千墨出言询问。

　　“没有。”此话是丁涵英所说。

　　宋石偶然插言道：“有与没有，都不像这家财大业大、能给个幌子放在明面上营生。”言外之意就是有，只是丁涵英不知道。

　　孙千墨道：“若不是有些原因，我从不踏足此种地方。男子污浊、女子则被轻贱，若有姐妹沦落此中，才得以体会其中悲戚滋味。”

　　邹黎笙听言道：“想不到在这男子三妻四妾的地方，公孙兄居然有如此感悟。”

　　孙千墨苦笑道：“来时一路见闻不少。路遇青楼外少年被打得奄奄一息，祈求别人救他身在青楼的姐姐，可递上银子后却得知姐姐已死于几天前的一丈白绫。”

　　“那公孙兄作何处理？”

　　孙千墨摇头，“只安顿好少年就走了。一介草民，救不了世人。”

　　日后就算贵为天子，日日有人歌颂市井之地国泰民安，可每处究竟有多少草菅人命、恶人横行之事，他也不能一一看遍。见一例则救一例，是他在叹息之余唯一能做的。

　　不过据说那青楼的老鸨及几个平日作恶伙计之后不久也死了，死状凄惨，楼中无一女子愿将其安葬。至于之后如何，已远离那里探不到消息。

　　阁内无声，邹黎笙率先打破，“那接下来我也当做件善事吧。”他跳窗而出，手执竞价牌，喊道：“敢问彬玉姐，替这女子赎身要多少银两？”

　　“当真不是酒色之相暴露了？”丁涵英道。引得邹黎笙在外大笑。

　　老鸨回道：“各位听见了吧？邹公子要赎了北落，那这竞价就停了。邹公子一向只品菜听曲从不竞拍姑娘，今儿算姐姐我和北落走运了！一口价三百两黄金，可好？”老鸨特意一字一顿，等人异议。

　　“就这么定了。”邹黎笙爽快答应，“在座的可听见了，彬玉姐若想反悔可不成！”

　　“三百两黄金救一姑娘，邹兄还真阔绰。”孙千墨行在路上可拿不起这钱，奈何也救不了全部。

　　“用曲自救的聪明姑娘，不救可惜，邹某也算得一知己。”

　　正当此时，三层有人喊：“三百五十两黄金，北落姑娘归我家主子，如何？”

　　默笛在外回头望孙千墨，孙千墨轻点头。

　　丁涵英问：“你们方才开始就在打什么哑谜？”

　　孙千墨并未回答，“等会儿若有意外，宋大哥只管带英妹跑掉便可。”又在宋石耳边说句什么，只对丁涵英保密。

　　丁涵英见几人执意不肯说明便不再问，专心看楼下的姑娘命运如何。

　　已叫到五百两。今日第一位姑娘就得两位公子如此竞争，可把老鸨乐开了花。

　　邹黎笙这边还未松口，见三层那主子掀开竹帘，“邹兄为何出手挡我到手的美人？”一双眯眯眼贼溜溜地往楼下看。

　　“金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楼上之人正是雪绒城金掌柜的大公子，画图寻人未果的金财仁。因平日与邹家有些生意往来，与邹黎笙有几面之缘。

　　丁涵英慌张地缩回看要从窗探出的头，拜托老天爷千万别让那恶心的人看见她。

　　金财仁道：“邹兄不是美人在怀了吗？原来也想左拥右抱啊？那这样吧，把你身边的美人儿交出来，我把北落姑娘让给你。”

　　底下人看得一头雾水。

　　邹黎笙不慌不忙道：“金兄怕是眼小看错了吧？邹某身边哪来的美人？”

　　宾客哄堂大笑，金财仁被挖苦拍桌大怒，“姓邹的，你拐走我的意中人我还没跟你计较，你还敢羞辱我？今日这北落美人我要定了，你身边那个也跑不了！”

　　丁涵英被孙千墨拉着不能发作，听他说那“意中人”三字恶心至极，就想一鞭子甩他脸上抽烂他的嘴。

　　孙千墨紧紧捏着她的手腕将力量下压，“好不容易甩开他，要是在这惹麻烦，祈州又不能待了。你想不想吃好吃的了？”

　　宋石在一旁紧盯孙千墨手的位置。

　　丁涵英气笑了，“行，你这理由，我认了。”她不是冒进、鲁莽之人，既然眯眯眼没机会像上次那样碰到她，她也只好控制情绪躲在窗下一声不吭。

　　丁涵英与孙千墨保持蹲姿向后移，默笛跳窗而入，拉下竹帘将邹黎笙与他们隔开。

　　丁涵英猛然起身，孙千墨未料到被她带得重心不稳，而丁涵英因这一下也未来得及调整中心，单脚扎实地踩在孙千墨的脚上，疼得他张大嘴、一手颤抖地指着脚面，疼痛难以名状，“......你倒是把脚挪开啊！”

　　丁涵英这才有所反应。宋石过来将她拉走，对孙千墨表情戒备，与客栈踏雪那晚如出一辙。

　　默笛过来将孙千墨搀扶上座，一边憋笑辛苦不已。

　　外面金财仁抬价到八百两，邹黎笙早知不划算，终于松口说：“北落姑娘归你了。”掀帘跳入房中。

　　可能这面无门有窗当真不便，再看屋内几人都在暗笑什么，孙千墨则脱鞋将腿曲于软塌上，表情滑稽。

　　邹黎笙暂且没问发生过什么，“看几位和姓金的有些渊源，今儿这热闹就看到此吧。”

　　几人没再露面，从回廊悄然下楼，结果被金财仁眼尖的随从看见，紧追其后。

　　那些随从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几人跳上房踏瓦而行，一会儿便消失于楼墙之中。

　　“真是到哪都能看见他，也是见了鬼。”丁涵英感叹。

　　孙千墨由默笛背着行在前方，回头道：“我倒不担心他追上，也不担心他再把画像送到下个城镇，就是担心我这脚，恐怕再来一月也好不了了。”

　　“我给你做粥还不行吗？”

　　宋石：“不行，遇见他以后被金财仁追了一路，还是分道扬镳的好。”

　　不对，还没和他计较与英妹寝衣相见之事。

　　邹黎笙在一旁闭口不言，随几位来到客栈。几人入孙千墨房中沏一壶茶，邹黎笙才问他们是否愿意诉说与金财仁的过节。

　　丁涵英点头，将事件经过详述一番。

　　孙千墨问：“邹兄是否早就知道他们是那画上之人？”

　　“算是。方才想起画像有此猜测。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

　　“我既然经过这里，不想白来一趟。英妹若害怕再遇他，先离开这里到下个地方去吧。”

　　丁涵英摇头，“日后我都乔装出门，他认不出来。”

　　“但是会被人当成傻子。”孙千墨以口舌之快报脚踩之仇。

　　“......”丁涵英暂且没与他计较，将话头引向一旁找乐的邹黎笙，“邹公子，那北落姑娘，公子作何打算？”

　　“少一红颜，与她无缘便罢了。”邹黎笙起身告辞，“那邹某先回了，近几日会在茶庄等候各位。”

　　“多谢。”孙千墨道：“若双脚不出意外，我明日就去拜访。”

　　丁涵英见他没完威胁道：“再说一次，让你明日躺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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