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与花千骨

　　国王突然驾崩，世子不能理事，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芊芊公主在大理久有贤名，经两朝元老米尚书提议，百官附议，择吉日上告天地祖庙尊了芊芊公主为大理新国君，是为女王。
　　女王登基之后颁下圣旨，将法王所建拜日神庙全部清除，拜日教徒手上有命案的依律严罚，无案底的驱逐回乡。法王掌权时办理的冤假错案被一一纠错勘正，法王贬斥的贤人志士得以重用，对法王部下未犯恶行的也并不诛连，女王又让法王之子高战和断臂的段家小公子分别承袭了法王与段丞相从前的爵位，明言告知从前之恶行皆法王一人所为与后人无关，两位小公子俱忠厚仁爱之人，如今同朝为官相逢一笑泯恩仇，高段两府合好如初。
　　大理朝政经过女王一番整治，又得米尚书等贤臣辅助，政清民和，满朝称颂女王仁德。一月后世子渐渐清醒，朝中无人提起他继承王位之事，他也十分精乖索性以王兄的身份给女王上了贺表，从此王族和睦政事清明百姓和乐。
　　如此终日忙碌，女王倒把对白千满腔相思放下了。直到林灵星月入宫辞别，女王方知意中人一行将要启程远行。
　　男儿志在四方，纵然女王柔肠寸断，似海深情，百般温柔，也拦他不住。
　　白千一行人辞别那天，女王率百官相送，行行复行行，长亭送别终有时，送行已送至大理城门，白千劝阻：“请陛下回宫，你我肩上皆负重任，不可任性而行。”
　　女王黯然神伤，猛然想起一事。
　　“请教白公子仙居何处？”
　　“距此地数万里的海上云霞升腾之处，有一座仙山名长留，便是我自小生活的地方。”
　　“长留仙山位处何方？”女王心向往之。
　　星月以手指着太阳升起之处：“就在东边。”
　　女王吩咐随从官员：“即日安排匠人府来此修筑思仙台，从此芊芊朝朝暮暮来此远眺仙山以慰离别之思。”妙目望定白千，沉甸甸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珍重再珍重。
　　白千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来了，一声告辞转身便行。
　　猛听女王扬声叫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白公子，断情绝欲孤身终老高居九天之上真个是你想要的生活么？”
　　白千一怔。
　　他自小接受的教育立下志向便是修成上仙之身接任长留掌门守护天下苍生。至于他内心真正想要什么不要什么，没有人替他考虑过，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星月娇嗔：“师兄，小凡干爹还等着人鱼之泪呢。”
　　白千回过神来，向公主拱手：“告辞！”大步流星地走了。
　　女王痴痴立于路旁。
　　一行清泪悄然而下。

　　大理之事已了，四个少年重新上路。
　　小凡紧紧粘在星月身边，一会儿给她采花，一会儿又要陪她玩耍。星月高兴时应答他数声，不耐烦则各种使小性折腾，小凡不愧有母亲多情种子的基因，星月或打或骂，他始终能甘之如饴。
　　小凡道：“我和木头脸各有所长，比方说，陪你聊天逗你笑的本事，他就没有。
　　星月伸足踢他：“我才不稀罕你陪我。”
　　走了半天，星月叫嚷道：”饿了。”
　　几双眼睛一起扫向林灵。
　　林灵冷脸道：“我是负责专门照顾你们饮食的么？”小凡好话一哄，林灵勉强有了笑脸，取出早已备好的包子。
　　小凡先孝敬了星月，再一边咀嚼一边道：“我打小就喜欢吃包子，我干爹说这爱吃包子的习惯是朝我干娘学的。”
　　四人人将午餐用完，休息一阵养足精神后再向前走去。从中午走到傍晚，终于到了异朽阁所在。
　　东方凡大叫：“干爹、干爹，小凡回来了。“
　　白千潜心观察，那传说中神秘之极的异朽阁并不似想象中那般阴深可怖机关密布，而是普普通通甚至有几分俗气的土财主院落。白千知道越是高人，布置出来的机关越是简单不易为人所察，对东方阁主更多了几分警惕之心。
　　东方凡领着三人穿过一个回廊，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书生满面笑容迎出：“小凡，你可算回家了。“
　　那青年书生正是异朽阁主东方彧卿了。
　　东方凡得意地高举明珠：“干爹，人鱼之泪我拿到了。”
　　东方彧卿听得干儿拿到大喜过望。
　　白千笑道：“这明珠是长留掌门所赠，希望能帮到东方阁主。”
　　“长留掌门？”东方眼中闪过一丝恨色，很快恢复如常，他瞥到白千腰上佩剑正是白子画常用的横霜剑，再看这少年面相与白子画竟有七八分相似，东方彧卿登时一惊。若不是小凡之血与验亲石中花千骨的血相合证实小凡与她确是母子，仅看相貌东方彧卿几乎要怀疑白千才是骨头真正的儿子了。
　　“多谢多谢。”东方彧卿双掌合十谢道：“敢问现今执掌长留的可还是白子画上仙？”
　　白千还礼：“正是。”突听有人嚷道：“白子画送的晦气东西？赶紧扔出去！”
　　一紫衣人行动如闪电，一眨眼便将小凡手中的人鱼之泪抢到手。
　　白千大惊，他从未见过如此快的身手，如此强的内力，紫衣人如雷霆般攻势下他几无还手之力，那人法力极高，就算掌门师叔跟他动手也要落在下风。
　　东方凡一声欢叫：“杀阿姨，你也来啦。”
　　紫衣人紧紧握住明珠：“人鱼之泪！”
　　东方彧卿笑道：“多少年了，你还是急性子不改，人鱼之泪是人家长留掌门送与我的，你何必抢？看把几个小娃娃吓着了。”
　　紫衣人冷笑：“白子画自己对不起人，给些小恩小惠的弥补算什么？我可不承他的情。”转头对小凡神神秘秘的道：“这下可好了，你干娘有救了。”
　　白千手抚剑柄，清水般的眸子闪过杀意。他于几人言语中隐隐猜到了紫衣人的身份，法力可与长留掌门一战，容颜美艳天下无双，除了杀阡陌还能有谁？这魔王自十五年前妖神被本派掌门诛杀后便一直销声敛迹不知所踪，想不到今又重现于世，而且与异朽阁主勾搭上了，这伙邪魔外道纠结一起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看来自己要设法在异朽阁多呆几日细加追查了。
　　杀阡陌目光向白千和星月一转：“这两个小娃娃是哪家假仁假义的仙派门下？咦，横霜剑？长留门下？”毫不客气一掌劈向白千，掌未至掌力先至，面对杀阡陌千年修为的凌厉掌力白千不闪不避，横霜出鞘直刺杀阡陌颈部要害，竟是同归于尽的架式。
　　杀阡陌突地收手，白千也顺势收剑：“承认了。”
　　杀阡陌哈哈大笑：“好厉害的一招镜花水月，不愧得了白子画真传。”凝视白千一字字道：“你师父白子画虽然人品卑劣，教出的徒弟品行倒是不错。刚才你明明可以躲开我掌力，却采用两败俱伤的方式，宁可一死也不坠长留威名，有骨气！”
　　白千不卑不亢：“在下师承世尊摩严，尊上是在下师叔。魔君法力高强在下不如，但魔君言语辱及长留三尊，在下万万不能接受，纵然拼了命也不能坐视长留的名声任人羞辱。”
　　杀阡陌冷笑：“原来你是摩严的徒弟，你师父的人品比起白子画更……”
　　东方凡打断杀阡陌话头：“好啦，杀阿姨，我又饿又累，你不关心我吃饭，存心饿死我呀。”
　　杀阡陌不理会他，对白千道：“白子画自负一世，他肯将随身佩剑赠你，足见他对你相当上心。他的能力强过摩严数倍，为何他却将你转给摩严为徒，而不自己收为门下？”
　　星月插言：“尊上说过他此生此世只能有花师姐一个徒弟，所以无论世尊将多少资质奇好的孩子送到他面前，他都绝对不会收为门下弟子。”
　　仙界中人说起花千骨的名字动辄称其为“妖孽。”为此杀阡陌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污辱小骨名誉的仙界弟子鲜血，此时听得这明丽可人小姑娘用软软甜甜的声音直呼花千骨为师姐，对她好感大增。“小姑娘，你这爽朗活泼的性子和你那花师姐着实有几分相似，比你那些死气沉沉的师伯们好多了。”他眼珠一转：“我与你甚是投缘，不如你和万妖王的女儿在这里多住几天，让阿姨教你美容之术。”
　　白千顺势应承：“好，我们就暂住几日，多谢阁主和魔君的款待。”
　　白千和星月、林灵便在异朽阁住了下来，东方凡作为少主人，自然欢天喜地的款待朋友。
　　晚餐过后，东方凡连自己房间都来不及进便被杀阡陌拉去看望干娘。
　　这位美丽的干娘在他小时候也曾见过几次，每次她都在沉睡，怎么都叫不醒她。后来他长大了才明白，干娘并不是爱睡觉，而是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干娘是干爹未过门的妻子，干爹对干娘用情极深，只要杀阿姨带干娘到异朽阁，干爹便放下阁中所有大事，整天守在干娘身边，给她讲笑话，给她唠叨家长里短，有一次干爹听说有一家店里包子做得好吃，专程让绿鞘买回来放在干娘枕头边。“骨头，你最爱吃包子，你闻闻，这味道多香啊，你起来尝尝啊。”干爹哄小孩子般对干娘柔声细语，直到热腾腾的包子放得冰冷才死心，“骨头，我已经二十多了，你若不醒，过几年我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你啊。”干爹声音眼含热泪嘶哑着嗓子低喊出催人泪下之语，叫小凡深深体会到了何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的境界。
　　“人鱼眼泪、雪玉莲、麒麟脑、凤凰肝这些最难配的药我们都找到了…….现在只差玄冰昙花一味药了。”东方彧卿指点着古书上的批注。
　　“玄冰昙花虽难得，却不是前几味药一样的世上奇珍，此昙花开在极北冰川之颠，开放时红似焰火，当地人都称其为火焰花。只是花期在最冷的深秋，现在入冬不久，至少得等一月才至花期。”杀阿姨掐指一算。
　　“十几年都等过了，不在乎一月。”东方彧卿道。
　　“听说你当年为了入蛮荒救骨头，许下每世活不过二十五岁每世皆不得好死的毒誓？”杀阡陌问。
　　东方彧卿正待答话，瞧见小凡在一边愣愣听着，叫道：“你把朋友扔在一边不管来听我们大人谈话做什么，快回去陪你朋友。”
　　东方凡知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太多，乖乖出去。心里寻思，干爹虽然不练武功，也绝不是一个病秧子，怎地会活不过二十五？哎哟，干爹今年都二十四了，杀阿姨说的若是真的，干爹不是一年都活不过。越想越不安，放轻脚步跑了回去将耳朵贴在门边偷听。
　　东方凡学习过龟息术，这是异朽阁保命的秘术，可使人呼吸暂停以避人耳目。他用了龟息之术，连杀阡陌都未发现他在门外偷听。
　　只听东方彧卿道：“当年我以凡人之身能入蛮荒，确是向异朽阁各位先人立下改我命书以命换命的毒誓作为交换。”
　　杀阡陌道：“那你……可有破解之法？”
　　东方彧卿道：“没有。”叹了一声：“虽有破解之法，奈何无人肯为我犯险。”
　　杀阡陌叫道：“哪有这么麻烦？叫你阁中哪位属下去办便是，大不了死了多给家属体恤罢了。”
　　东方彧卿苦笑：“他们办不了，你手下人也办不了，要破毒咒除非改我命书，而我的命书放在异朽阁禁地，那地方机关重重也罢了，最可怕的是幻境丛生，能将每个人心中最深的欲念勾出来令其神智尽失发疯而死，你我属下皆欲念极重，怎能进得那地方？“
　　杀阡陌道：“那真难办，能进入禁地改你命书除非灵台清净静修之士，但他们又怎肯……”
　　东方彧卿大笑：“是啊，那些正派人又怎肯为了我这种邪魔外道甘冒大险？”
　　东方凡听得干爹将不久于人世，他心中难过声息顿粗，杀阡陌耳目何等灵通！“谁？”
　　“是小凡。”东方凡撒谎：“干娘的眼睛好象动了一动，我过来告诉你们。”
　　“真的？小不点，姐姐来啦。”杀阡陌惊叫着似一朵紫云迅速无比向花千骨房中飞掠。
　　东方彧卿苦于不会飞行，只恨少生了两条腿，也飞快向他的骨头房中跑去。
　　东方凡扮个鬼脸，心道好险好险。
　　“小凡！”一人在他身后大叫。东方吓得一跳。“星月，你….你向来稳重……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毛燥？”
　　“虫子……好大的虫子…..绿色的…..”星月面如土色上气不接下气：“睡在一张床上….不行了，我要吐了……它还说会人话…….”
　　东方凡明白她说是谁：“什么虫子，那是我糖宝姐姐。”
　　“原来糖宝……糖宝是这个样子……”星月一脸失望，都说十一师兄在未疯之前沉稳机智，办事深得三尊欢心，世尊甚至把他当未来掌门培养的。能让十一师兄为之疯癫的糖宝姑娘，在小姑娘的想象中应该倾国倾城的天仙，今日一见……
　　“唉，我姐是被奸人所害才变成一条虫子的，她以前可是个美丽的姑娘。”东方凡解释。其实从认识糖宝开始它就是一条虫子，而且是越长越胖的虫子。
　　“额，我也觉得十一师兄不至于如此重口味。”星月喃喃道。
　　杀阡陌与东方彧卿一前一后气喘吁吁赶到花千骨房间，花千骨连头发丝都不曾动一动。
　　“骨头，我是东方。”东方彧卿温情呼唤，被杀阡陌一把推开：“你让开，骨头最想见到的是我。骨头，我是杀姐姐，我带了最新研制的美容霜给你。”两人各表各的情，花千骨始终安安静静无任何反应。
　　“也许骨头对小凡才有感应，毕竟母子连心嘛。”东方彧卿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叫小小骨头陪着他娘说笑几天几夜，看她醒不醒？”杀阡陌献上一计。
　　“小凡几天几夜不睡，骨头一定会心痛，她现在的身体禁得起几次折腾？”东方彧卿否决。
　　杀阡陌知道花千骨身体状况不妙：“咱们还是赶紧把九转回魂丹炼出来。小骨休息两天，过两日我便带她去极北冰川寻火焰花。”皱一皱眉：“上次去摘雪玉莲竟然险些被白子画查到我踪迹，还好我躲得快没让小骨再度落入他手中。”
　　东方彧卿笑道：“那你这次可以放心，摩严的弟子知道你的行踪。”
　　杀阡陌奇道：“我正要问你，有长留弟子住在这里，你为何不送小骨入秘室？你不怕他回去告诉白子画惹麻烦上门。”
　　东方彧卿道：“我正是要让白千知道，他越清楚花千骨在哪里，白子画越不容易找到。”提点杀阡陌：“白千是摩严弟子，摩严恨极了骨头，他怎会让弟子将骨头行踪告诉白子画？”
　　杀阡陌想了半响方明白其中心机，叹道：“你们这些人花花肠子真多。”看花千骨鬓发略乱顺手替她理了理头发：“骨头睡着也要美美的。”
　　自住到异朽阁中，白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乘着夜深人静潜入花千骨沉睡的房间。
　　没有看护，没有机关，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他想象中妖神面目狰狞丑陋无比，后来知道母亲惨死在她手上，他更是将所知的丑恶形象集于她一身。
　　直到她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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