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与花千骨

　　当日白千中情蛊之后，米夫人记得大理城外竹林有位隐居已久的金家老祭司，是施蛊的高手，便引着白子画去求见。
　　老祭司脾气古怪，看出白子画是他生平最讨厌的仙界中人，便各种言语刁难，清高倨傲的长留上仙为救儿子性命一一忍下。
　　小骨下落不明，千儿再有个三长两短，他整个人都会崩掉！
　　米夫人在旁也讲述了白千救治大理百姓的功德，老祭司得知茶乡瘟疫是白千请人医治，又知段丞相一家与其渊源，神情有所和缓“仙界一窝子忘恩负义的混帐东西，难得出了一个有良心的孩子。”
　　这话将仙界上至玉帝及诸上仙下至不入流的散仙统统骂了，白子画此刻有求于人不敢驳他半句。
　　老祭司又道“既然姓白的小孩救了大理百姓，我用天神传下的法术救他也不算背叛天神。只是情蛊是神界之物，普通法术治不好的，若要保他姓命，除非让情蛊阴阳合体，或是用另外的神界之物克制。”
　　白子画听得除了阴阳合体解情蛊还有其它法门，心中一喜：“另外的神界之物所指何物？还请法师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老祭司道：“情蛊原虫是百花女神被负心人辜负后所起怨气凝结而成，是以不能以寻常解蛊术治之，解玲还需系铃人，化解女神的怨恨，那情蛊自然就解了。”
　　米夫人愁上眉梢：“百花女神坐化已历千万年，如何化解她施于蛊虫体内的怨气？”
　　老祭祀道：“女神与天帝之子当年合力封印妖蛇结缘而成爱侣，她那时与意中人两情相悦，传说妖物炼化的内丹能保存影象，若能取到九头蛇妖的内丹给中蛊者服下，或可消除女神留于情蛊的恨意。”
　　米夫人忙问：“九头蛇妖又在何处？”
　　老祭司双眸精光一闪：“知晓蛇妖在何用也不中用，百花女神与天帝之子何等厉害的法力，合两人之力才能封印蛇妖。你们如何能与那两人的本事相比？去了也是送死，劝你们打消取蛇丹的念头，让蛊虫阴阳合体足可救人。”
　　白子画长揖谢道：“多谢法师指点。”再不多说告辞而去。
　　他回到段府，白千仍在沉睡，好在蛊毒暂时未发，他叮嘱两位师兄弟不准说出他的真实去向以免千儿醒来担心。他想老祭司所言非虚，九头蛇乃神界遗物，他法力全盛之时尚不能肯定一战必胜，何况这些年六十四枚销魂钉将他仙力消耗得一半不到，此去取丹能否全身而归？与千儿一别是否便是永诀？白子画守在儿子床头依依不舍，看着那苍白的小脸，扇贝似的长睫毛，他只觉这是值得自己愿意舍出了性命保护的人，他如同照顾婴孩一样轻轻为白千盖好被子，千儿别怕，爹爹一定取回蛇丹救你。随后对清风道长拱手相求：“清风兄，子画有一事求你。”
　　清风知他心思，摆手道：“何必用求字，你求我便对不起你我数年交情，你求我便是小看了我的人品。”抚须扬声大笑：“百年前与你大战鬼王踏平幽魔洞救成百亡灵投生转世那一仗打得极为痛快，今日能与白兄联手与远古妖物一战，老道求之不得。”
　　两人御剑来到白云池运避水术潜入池底。
　　白子画道：“取丹为救千儿，收妖当以我为主力，清风兄在旁相助便可。
　　清风不肯：“咱们这次收妖不仅为了救千儿性命，也为保大理千万百姓将来的平安，这沉睡的九头蛇妖就如悬挂在大理百姓头上的一柄利刀，谁知它何时苏醒？你我殊途同归，白兄不用跟我争个先后主次，你若再争，便是瞧不起老道。”
　　白子画见好友隐居山林数百年，豪气仗义不减当年，相比他一意为百姓除害，自己却总想着拿到蛇丹救儿子，两人境界高下立判，不由暗道惭愧。
　　白云池底地穴迷宫岔道千百极为复杂，好在清风曾尾随白千来过，将正确道路牢牢记在心中，两人皆是上仙之身，夜间视物如白昼又行走如风，不多时便到了蛇穴所在。只见一条黑白花斑相杂的臣蛇冬眠般僵卧于地，九个三角形蛇头形状各异，有口角流唾的，有怪目微睁的，有红芯半吐的，却是一样的狰狞可怕，稍一走近便闻腥臭扑鼻。
　　在蛇头的正前面中心地面，插着一柄造型古朴的宝剑。
　　“此剑所在正是大理国龙脉要穴，听闻人得道为仙，青鸟得道为凤，蟒蛇得道为龙。因此龙可克蛇。”清风抚须笑道：“千儿和横霜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竟然将此剑拔了出来，引得九头蛇一个蛇头醒来，险些要了他二人小命。后来不知千儿用了长留什么法术，他手中古剑威力大增，又令那蛇头沉睡，我方将此剑复原归位镇住蛇妖。”他絮絮叨叨述说白千当日事，一转头却见白子画离开他身边，一步步向那镇蛇古剑走去。
　　“白兄，此剑万万动不得！”清风急喝，白子画只如不闻，指尖已抚上剑鞘。
　　“不能拔剑！”清风大喝。
　　白子画玉白的手指刚抚上剑鞘，宝剑登时红光大盛，剑身在敲中铮铮而动发出龙吟之音，迫不及待要脱鞘而出，他手按宝剑，一字字道：“我受天帝之命封印妖蛇纳塔，挡我者死！”
　　他的神情气度突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清风知他中了幻术。
　　这蛇妖在沉睡中尚且能令上仙中其幻术，若它醒来那还了得！
　　清风急诵驱幻还真咒，将手心直抵好友背心，一股纯正的仙力向他体内输去，仙力冲击之下，白子画瞬间灵台清明，见自己犹自握着那柄古剑将拔未拔，他对前事一无所知，惊道：“清风兄，我如何会拔此剑？”
　　清风道：“你中了蛇妖幻术。”
　　地穴静如坟墓，谁也不知这份宁静下藏着多少危机重重？
　　那柄古剑上刻了密密麻麻的上古文字。
　　清风猜测：“也许文字里记有克制蛇妖之法。呆惜我一个字都认不得。”白子画道：“此为神界之文，长留禁书室藏书包罗六界轶闻，神界事迹极少，好歹有着几件残本记载。”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去，上古神文他也所识不全，全凭他聪慧连贯上下文意，连猜带蒙弄懂了大半。
　　读完铭文后，白子画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此剑是一个叫蓁蓁的女孩亲手所铸，赠与了一个叫做沐清的人。”
　　清风道：“此剑威力不亚于悯生剑，可想那铸剑的实非常人，剑上铭文有何降妖除魔的记载？”
　　白子画再细细读过，铭文的内容除了铸剑赠剑之外便是祝福之语，一文一字间透出那位铸剑的蓁蓁姑娘对沐清的深深情意。
　　清风见他摇头，知铭文无用。笑道：“咱们也别考虑太多，先找到内丹要紧。”
　　白子画沉声道：“这正是犯难的地方，妖物的内丹有在腹内有在头部的，我们要从哪里取出？此妖法力高强，你我未必能跟他久战。”

　　白千第二次蛊毒发作，雄蛊吞食心血之痛任你铁骨铮铮的好汉也打熬不住，他痛极之下又复晕去。
　　他昏昏沉沉中身子被人轻巧托起。
　　“小可怜，你受伤啦？”
　　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比常人大了数十倍，凝视白千的一对黑汪汪的眼珠似两个碧波荡漾的深潭。
　　说话人正是他梦里见过的神女蓁蓁。
　　当她用莹白如玉的指尖触摸白千头发时，那芊芊玉手在白千眼中看来竟大如伞盖。
　　“沐公子，你快来看看。”她声音清脆甜美，听在白千耳中却有如惊雷。
　　传来一个男子声音：“这是才出壳的小青鸟，你声音小些，别吓着它。”
　　男子面容白千也再熟悉不过。
　　正是他梦中似极了白子画的沐清。
　　青鸟？
　　谁是青鸟？
　　白千正待询问，张嘴却发出稚鸟鸣叫之音。
　　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同，看看自身，他双手变成翅膀，双足成了鸟足，他不敢相信地用翅膀摸摸嘴角，他的嘴又尖又硬！
　　他竟然变成了一只鸟！
　　再看自己所在处温暖白皙，他竟然躺在蓁蓁的手掌上！
　　我怎会做这样的梦？
　　他哭笑不得。
　　“它一定想妈妈了。”蓁蓁注视白千，目光中不胜怜悯。
　　“此处有九头蛇来过的踪迹，地上还有几个被毁的鸟巢，大鸟估计已入蛇腹了。”男子道。
　　“小可怜。”蓁蓁抚摸白千脑袋。
　　白千想大叫：“我才不用你可怜。”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唧唧鸟鸣。
　　“你别怕，以后你和我住在一起，有我保护你，再没有蛇妖来欺负你了。”蓁蓁温言安抚。
　　“打算收养这只小青鸟？”沐清问。
　　“当然，从现在起我就是它亲人了。”蓁蓁犹不犹豫。
　　沐清含笑看着她不语。
　　“你尽盯着我做什么？”蓁蓁粉面浮起红晕。
　　“蓁蓁，你心肠真好。”沐清眼中尽是柔情。
　　“公子为了南荒百姓免遭九头蛇荼毒从千里之外的中原赶来降服蛇妖，心怀苍生才是真正的大仁大爱。”蓁蓁柔声夸赞。
　　“我的能力有限，想要保护的太多，反而未必能顾全最亲近的人。”沐清轻叹。
　　“既是亲人，你平安无恙，她便知足。”蓁蓁眼珠转动：“沐公子可是挂念家中娇妻了？”
　　沐清道：“我尚未娶妻。”
　　蓁蓁长睫低垂：“那么公子在中原早有可心的姑娘吧，只因公子心怀天下四海奔波，是以推迟了姻缘。”
　　沐清道：“原本是没有的，现在……”
　　蓁蓁追问：“现在怎样？现在……”她浅笑盈盈：“难道公子现在有了可心的姑娘？”
　　沐清眉宇间掠过一丝惆怅，不动声色转了话题：“灵犀剑是姑娘祖先从神族手中得到的名剑，就此赠予在下除妖，足见姑娘慷慨高义，在下感激不尽。”他停下脚步：“再往前就是蛇穴所在，姑娘送我到此即可，请回吧。”
　　蓁蓁哪里肯依：“蛇怪是天神大禹所射杀的九婴魔怪之后，威力巨大，我如何放心让你一人去冒险？多个人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沐清道：“你肉体凡胎去了反而要我分神照顾。”说到肉体凡胎四字他语音微微一顿。
　　蓁蓁奇道：“难道你不是凡人？”
　　沐清板起俊脸吓唬她“你不听我话是不是？”
　　“我不走，我和青鸟就在这里等你平安回来。”蓁蓁抱住路旁一株小树，大有等不到沐清便不走的架式。
　　沐清皱眉：“你太倔了。”
　　蓁蓁笑道：“你也很倔。”
　　沐清已走远，蓁蓁犹自痴痴凝望。
　　白千怜她一片痴心“人都走了，你就算变成望夫石他也不知道的。”
　　听到自己嘴里又不受控制地发出鸟鸣之音，他恨不得捂住耳朵。
　　蓁蓁一双玉足下升起五彩祥云，白千在她掌中，自然与她一同腾空而起。
　　她居高临下所见，沐清正御剑往九宫山飞去。
　　“原来，沐公子是仙族……”蓁蓁低语。
　　白千心道，他刚刚都说了嫌弃你肉体凡胎，你竟然到此时才知他是仙族。你真蠢得可以！不过你们互相也算扯平，你不念法诀不用御剑便可飞行的本事，他未必有此能力。
　　“小青鸟，我的真实身份到底告不告诉沐公子呢？”蓁蓁秀眉深锁：“如果他知道我是神，一定不会如现在这般亲近我了。”她自言自语“上一任娲皇坐化后，我接任她的位置守护六界已经三百年了，这几百年连个陪我玩陪我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六界众生见我除了虔诚行礼再便是歌功颂德之，我不想一个人在九天之上的娲神宫孤独过活，我好孤单，我好想有个朋友。”
　　万众之上六界敬畏操纵天下人生死的感觉竟然是孤独无聊？
　　白千对此不置可否。
　　蓁蓁道：“我离开娲神宫时向仙伯保证过降了蛇妖便回，依我的法力原本除掉蛇妖轻而易举，但我不知怎地，就是想在凡世多陪沐公子一会儿。”她呆呆出神：“一见到他，我的心就不听使唤的跳得厉害，娲皇担负的所有责任都忘在一边，满心里只装得下他一言一笑，青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我是不是被下蛊啦？”
　　白千见她神情娇憨天真烂漫处比星月林灵更甚，心道，这就是神通广大呼风唤雨的神？不懂丝毫人情事故。如此看来她们法力虽强，却也没什么可怕。
　　“九头蛇来历非同小可，它先祖是蛇神和创世神女娲一族颇有渊源，后因残暴凶厉食人成性弃了神身修成九婴魔怪，普通神族奈何它不得，射下九个太阳的后羿大神施展神通才将其诛灭。九头蛇是九婴直系血脉，妖力非同小可，沐公子虽是仙身又有我所铸灵犀剑相助，与九头蛇相斗他还是差些火候。”蓁蓁道：“不行，我不能听他的话，我一定要跟着他保护他，看他平安无事我才放心。”不由分说，带着白千向沐清所行处飞去。
　　她飞行奇快，沐清御剑的速度远不如她，顷刻已来到沐清身后。
　　沐清亳无察觉，一心匆匆赶路，来到蛇穴，只见他跃下宝剑，便欲入洞，他在洞口略有犹豫，回头向来时路远眺。
　　蓁蓁随在他身后，见他猛然回头，以为他察觉自己尾随，怕他责备，急往两旁树丛闪避。
　　纵然尊贵为神，一旦有了心上人，那种患得患失忽惊忽喜的女儿家情怀也同凡间普通少女没有差别。
　　白千忍笑提醒：“你不用躲，你用了隐身术他看不到你的。”
　　沐清听到小鸟鸣叫，南地阳光充足绿植众多鸟群繁盛，他对数声鸟鸣不以为异，取出一枚小香囊，盛在掌心看了一看，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又珍而重之的放好。
　　“那是我送他的吉祥符，他很珍惜很喜欢啊，我太开心了，小青鸟，我好开心。”蓁蓁欣喜若狂手掌下意识握紧，掌心青鸟被捏得唧唧惨叫，她迅速放开拳头：“小青鸟，对不起啊。”
　　白千平白遭到无妄之灾，全身骨头没一处不疼，他歇了好一阵缓过气来，正想数落她两句。
　　沐清已进入蛇穴。
　　蓁蓁将青鸟脑袋一点：“乖乖的别出声。”如影随形般跟了过去。
　　那蛇穴依然如白千上次所来一样纵横交错如同迷宫，沐清没有图纸引导，绕了好些错路，好在他颇为机灵，凡走过之路皆用白粉作了记号避免重复，再行得一段路，突闻阵阵哭号之音。
　　沐清寻声而去，只见一处地穴内尸臭扑鼻，一干衣不遮体的老少村民在地洞中相拥而泣。原来他们是被蛇妖掳来的凡人，一时食之不完便存放于洞中择日再享用。
　　沐清悲悯之心大盛，他见村民们目现惊惧，安慰道：“你们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那等村民本已奄奄待死，见了沐清这等天神下凡般俊美人物，纷纷拜倒“多谢天神救命。”
　　沐清道：“我不是神，我是仙族，听闻此地蛇妖为患，仙界天帝令我来此降妖以救众民。”
　　民众愚钝哪能分出神族仙族？只道在天上飞行又长得好看的必是神仙，满口神仙叫个不停，沐清由得他们乱嚷，待众人稍安，沐清便向村民打探出蛇窝所在。
　　沐清安顿好村民后，大步走向蛇窝。
　　蓁蓁与青鸟在后跟随。
　　走得一阵，腥味越发浓重。
　　一条黑白相间的蛇尾赫然在目。光看蛇尾粗如万年树柱，可想蛇身巨大，游动之际定如彩虹横空。
　　沐清并未继续前行，而是转身进了一个入口极小的洞穴。
　　“沐公子想做什么呢？”蓁蓁奇怪，也跟着进去。
　　沐清取出一道写了符文的黄纸。
　　“百味符。”白千与蓁蓁同时叫出。
　　沐清手指虚点，那符咒无火自燃，白千闻到符纸燃烧的青烟中散出阵阵腐臭之味。
　　沐清皱眉掩住鼻子，显然他也讨厌这股味道，看看四周，找了一个凹进去的山壁藏身。
　　蛇芯吐吞的嘶嘶声自洞外传来，接着一个五彩斑斓的三角蛇头探进洞来，张开巨口直扑地上燃烧的符咒。
　　“沐公子可真聪明啊，他用蛇食的味道引蛇出洞。小青鸟，你从没见过比他更聪明更好看的人吧。”蓁蓁调皮地用错尖戳戳青鸟毛茸茸的脑袋。
　　白千无语，心道：你眼中看出来此人什么都是最好的，哼哼，色令智昏，以后被欺负了可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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