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与花千骨

　　白千这边带着段星御剑入了黑沼，三言两语向黑龙打探清楚金彩珠居处所在，他欲托黑龙归顾段星自己单身前去，段星却死活不肯留下，口口声声要与师父同行，白千本来不准，段星跪地哭求：“弟子万一打熬不住睡着了以后再也看不到师父啦。”横霜与黑龙也在一旁苦劝，白千叹了口气，明知她会拖累自己，怜她病中虚弱，也准了她所求。
　　黑菌林障气弥漫，剑灵无法用飞行之术，两人一剑遂步行往黑菌林深处走去。
　　段星身中情蛊，再被金彩珠种入梦蛊，两毒夹攻难以抵挡，白千命横霜将她负在背上前行，段星怕累了横霜，坚持自己能够行走，强打精神跟随，稍有停留便要垂头打盹，她为了提神和剑灵有一句没一句无话找话，睡意越发浓烈。
　　白千见徒儿身子摇晃星眸微闪，放缓脚步：“你还好吗？
　　他一语关怀于段星无异解蛊之灵药。
　　“我不累。”段星努力瞪大眼睛。
　　“星儿，别睡，再累也别睡，师父知道你能做到。”
　　“师父别担心，我有办法。”
　　段星纤细的小手多了一柄雪亮的小刀。
　　“你做什么？”横霜惊呼。
　　“若睡意来袭厉害，我便在手心割上一刀，如此可保持清醒。”段星一字字道。
　　“将刀收起来！”白千呵叱。
　　段星不敢违抗，委委屈屈将小刀收了。
　　“你和其它女孩不一样。”白千道，他这个徒儿样子比谁都柔弱，心智却比谁都坚韧。
　　“怎么个不一样？”
　　“至少她们不会用你的蠢办法！”
　　“徒儿……徒儿不想连累师父…..”段星长睫低垂，秀丽的瓜子脸苍白如纸，比之星月的天人仙姿，芊芊公主的娇艳华贵，她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动人风韵。
　　“为师不准你睡，为师更不准你伤到自己，若违师命，立即将你逐出师门！”白千怕她再干傻事，板下脸教训徒儿。
　　段星眼珠一转“那师父给我讲故事罢，我听你讲故事便有精神了。”
　　白千自懂事便开始学习修仙之道，他与师兄弟们稍有玩乐之举，被摩严逮住便以“荒废学业”为由挨训，他调皮作弄同门被掌门师叔知道又要以“德行有亏”为由挨训，白千幼时在长留的日子除了修仙便是挨训，被人呵护讲故事于白千从未经历也不敢想象。
　　“故事都是瞎编的，全是假的，有什么好听？”白千眉头微皱。
　　横霜怕主人为难，主动请缨：“我来给星儿讲故事，大灰狼吃小白兔啊，小花猫和小狗打架啊，仙女下凡和凡人成亲啊，这些故事我都会讲。”
　　段星笑道：“你懂得真多，可我听你说话不睡也想睡啦。”
　　横霜向小主人抢个鬼脸，意思是看吧，人家可不买我的帐。
　　白千何尝不知段星的心思？回想收徒以来徒儿对他伺奉周到毕恭毕敬，他除了传过她一招剑法，什么也没为她做过，他真的不算好师父！
　　白千放柔语调“你想听什么故事？”
　　“只要师父讲的，星儿都爱听。”这是师父第一次迁就她，段星壮起胆子挽住了师父的手臂，对方没有推开的意思。
　　蛊术被仙界视为邪魔外道，长留七绝谱上的记录寥寥无几，唯有禁书阁有相关记载，而入禁书阁查阅必须要掌门批准，白千年纪尚小心性未定，白子画哪敢贸然让儿子被禁书乱了心性？对他管控得比起其它弟子更加严格，白千对蛊术的厉害丝毫不知根底，他真个担心小徒儿一睡便即永别。只得顺着她心意随口编些故事哄她，故事他编得前言不搭后语，段星听来却津津有味只盼此路永无尽头。
　　黑沼中不见阳光昏天暗地，三人走走说说，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横霜叫道：“到啦到啦。”
　　雾障中隐隐现出一幢青瓦红墙的宅子。
　　白千沉声提醒：“大家小心！“
　　吱呀一声，大门洞开，“贵客到了，恕金彩珠未曾远迎，请各位入内侍茶。”红衣鬼婆笑盈盈迎出，她身披一件红艳如火的长袍，面容俏丽秀眉樱唇，不知者只道她是风姿婀娜美丽女子，哪知她是要人性命的罗刹鬼婆！
　　段星缩着身子躲在白千身后，横霜要逞英雄，口中安慰“星儿不怕。”昂首挺胸地往那宅子里闯，白千喝住剑灵让他在外候着，若自己与段星半个时辰没有出门，便立即至清风道长处求援。
　　白千带着段星随鬼婆走入客厅，厅中陈设器物与寻常富贵人家别无二致。
　　金彩珠奉上香茶糕点。
　　段星累了一天又渴又饿捧杯便喝。
　　白千手指轻弹，一根极细的银针发出，段星手中茶杯应声而裂。
　　“白公子防我在饮食中下毒？你徒儿已中六界最毒之蛊，我若再下其它，岂不是浪费蛊苗？”金彩珠悠悠道。
　　“在下初来苗地，不知如何与夫人结了怨，夫人若要报复只管找我便是，小徒实属无辜，还盼夫人放过。”白千先礼后兵。
　　金彩珠赞道：“你倒是个有担当的男子。”瞧见段星蛊毒上袭已然东倒西歪，鬼婆衣袖轻拂，段星闻得一阵奇香后闭目睡去。
　　金彩珠向白千解释：“让她休息一阵养养精神。”
　　白千思忖段星本事平平，金彩珠下蛊的目的不在徒儿身上，而在于胁迫自己。
　　他开门见山不与她废话：“你希望我为你办何事？说吧！”
　　金彩珠笑道：“白公子快人快语，我也不打马虎，你可听说远古时代，南荒九头巨蛇为恶人间的事？”
　　白千道：“长留七绝谱记录，千万年前，九头蛇妖纳塔为祸人间，神界自私自利不施援手，放任蛇妖为害苍生，幸得仙界天帝之子挺身而出收伏蛇妖救了万民。”
　　金彩珠冷笑：“历史由胜利者书写，白公子自幼受仙界教导养育，维护仙界无可厚非。不过神族虽绝迹于世，但他们造人救世之功却是仙界无可抹杀的。就拿你们津津乐道的天帝之子收伏蛇妖一事，也是因百花女神相助，用深眠术引蛇妖陷入沉睡，你们的天帝之子才能顺利将其封印镇压。”
　　白千知金家族人世代主管女娲神庙信奉神族，此时段星命在旦夕，他不与金彩珠对远古旧事进行无谓之争。
　　“夫人托我所办之事是否与蛇妖相关？”
　　“白公子一猜就准。九头蛇妖被封印之地在离此不远的白云池底，那地方远古地名叫做九宫山，名为山，实则窟。老婆子想请公子去那里为我取一样事物。”
　　“何物？”
　　“返魂草。沉睡中的蛇妖口中唾液所滴之处生长出的一种草，名叫还魂草，为我炼制金蛊必备之物。”
　　“远古蛇妖灵力强大，我一介普通人如何近得它身？更何况去摘它嘴边生长的还魂草？”
　　金彩珠道：“摘还魂草的再没比白公子更合适的啦。仙骨神血，我见过的人物中只有公子一人有此体质。”笑道：“比白公子法力高强的固然不少，例如清风道长和你师叔，不过他们法力太强老婆子请之不动，只好烦请公子帮我。”
　　白千听她说“仙骨神血”一语，暗赞金彩珠有些眼力，仅任上次两人交手便看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掌门师叔曾言母亲是最美丽善良的仙女，自己一身仙骨当是母亲所赐，但鬼婆所言神血从何而来？莫非是爹爹家族有神之血脉，由爹爹传给了千儿？他转念一想，神绝迹于世已久，金彩珠狡黠多诈，说话真真假假，哪能全部当了真，于是不再深想。
　　“九宫山蛇虫甚多，我有驱虫蛊，公子可带在身上以防蛇虫打扰，这里还有一幅直达九头蛇巢穴的地图，公子按图画指示可避免走弯路，九头蛇妖呼气成幻，公子莫要为其幻境所迷忘了归程。”
　　白千接过蛊药与地图，再看看沉睡中的段星。金彩珠看出他心思：“我要的是返魂草，段星小命于我何用？在你交还魂草与我之前，我会将她保护得好好的。”
　　横霜一人在宅子外等侯多时，不知小主与段姑娘是凶是吉正在担忧，忽见大门洞开，白千走了出来，横霜大喜迎上。
　　浓黑的瘴气渐散，阳光缕缕照进菌林。
　　横霜大叫：“宅子…….不见了。”
　　红砖青瓦变作一处荒坟。
　　金彩珠撤了蛊术。
　　“横霜，你灵力已恢复，咱们快快上路吧。”

　　白云池清风道长正在入定，忽听道童来报有位白姓公子求见，衣袍一拂起身笑道：“算到今日有客上门，不想是他。”
　　白千与横霜在外厅等候。
　　白千左右打量，见此处陈设物件与一般农人家居别无二致，小小道观仅有两名衣着简朴的道童伺候，回想长留各殿气势宏伟，八千弟子不要说有福气伺奉三尊，有一大半连三尊的面都未曾见过，不禁心里暗暗奇怪这落魄老道如何与长留掌门成了至交？
　　横霜瞧着道观供客的粗劣茶点食不下咽：“同是修仙的，他们家为何穷酸至此？这些点心咱们家拿去喂最下等的仆役都嫌差呢。”
　　白千叱道：“不得无礼，修仙之人无欲无求，你如何挑剔饮食起居来了？”
　　“小观怠慢两位贵客了。“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清风道长健步如飞来到。
　　白千心知清风道长修行千年耳目灵通，刚刚横霜无礼之言只怕被他听了去，恭恭敬敬以师侄之礼见过：“道长客气了，道长肯见晚辈，已是晚辈的福气。”又向他介绍：“此为掌门师叔曾用佩剑名叫横霜，修成剑灵不久尚未懂事，得罪之处请道长见谅。”
　　清风拈须笑道：“好，好。”他同白子画一样修行千年，白子画所施易容仙术瞒不过他，见眼前少年丰神俊美清逸出尘，不由多看了几眼。
　　清风去茶乡救治瘟疫时初见白千便觉这孩子的模样气质活脱脱一个年轻时的白子画，虽然心有疑惑却因时间紧迫未及深谈，今日白千至此，他便借机细细的盘问这孩子十余年来与白子画的相处情况。
　　听了白千述说，清风心中了然。
　　“你名字中的千字可是成百上千之千？”
　　“正是。”
　　清风颔首。
　　“白”是子画的姓氏。
　　“千”字是妖神真名中第二个字。
　　难怪子画始终不肯接受紫熏仙子。
　　他终究不肯负了妖神！
　　若猜测属实，这孩子的身世着实可怜，与其让他知道父母相残的真相，还不如当一个纯粹的孤儿来得简单快乐。
　　所以他们一直瞒着这孩子，然而白千的聪慧内秀比子画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十六年前无论有多少无可奈何，多么天意弄人，白千的娘亲死于爹爹之手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如此人伦惨剧叫一个孩子如何承受得了！
　　清风深深叹息：“千儿，你……你掌门师叔这些年着实不易，无论将来发生何事或是你听到何等风言风语，他的苦衷盼你能体谅一二。”
　　白千虽觉道长此话突兀，但想着他与尊上既是好友，他又少于外出不通世务，不可以常人心态测度，当即道：“弟子记住了。”
　　清风道“那便好。今日你找我何事？”
　　谈话终于引入白千想要的正题。
　　“晚辈请教道长一事，听闻此地镇有上古妖物？”
　　清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子画告诉你的？”
　　白千道：“弟子想知道那妖物的近况如何。”
　　清风摇头：“十分不妙！”
　　横霜插话：“它要死了吗？”
　　清风道：“妖物真要死了倒是好事。”叹了一声：“我在此筑观修行一是爱此地清静少是非，二便是为了看住这个妖怪免它早日苏醒兴风作浪为害苍生！妖物是上古神界遗妖，灵力强大至极，千万年前被一柄施了灵符的宝剑封印于白云池下，苍海桑田，岁月更替，灵符的力量越来越弱，那妖物渐渐有了些意识，大理百年前的数次地震便是它想要破封而出震动地脉所致，被我发现后拼尽修为在远古灵符之上再加固了一层封印，此物方始安静。最近此物又有蠢蠢欲动之态，不知大理各地可有地灾？”
　　横霜道：“滇池最近发了洪水，百姓流离，大理丞相已经派人去救济了。”
　　清风长叹：“不出所料，若它破封而出，大理即成鬼蜮矣！”
　　白千道：“晚辈想去看看这怪物的本事，烦请道长告知我注意事项。”
　　清风面色一沉：“不准去！”神情严肃如叔伯辈教育不懂事的小侄儿。
　　横霜见这老道无礼，嚷道：“我家小主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想怎样就怎样，要你来管？”
　　清风不理横霜。只对白千道：“你掌门师叔视你如性命一般，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在我这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教我如何有脸去见他？”
　　白千喝住横霜胡闹，他向清风深施一礼：“道长爱护晚辈感激于心，晚辈遵从道长吩咐也不去多事，山下还有俗事需要处理，晚辈便不打扰道长，先行告辞。”

　　主仆二人出了观门，横霜道：“小主人真听那老道的话乖乖回城？咱们空着手回去，段姑娘性命怎么办？”
　　白千道：“谁说不去？我本想请他帮我，哪想他倒来管我，他是尊上好友，我若当面驳他只怕尊上那里不好交待，他不去正好，咱们两人去。”
　　横霜拍手欢喜：“好小主，我就知你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好主人，咱们揭几片蛇鳞带回去炫耀，保管羡慕死成天关在长留修炼的师兄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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