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机的绚烂征途和星光晚节

　　其实这世界上每天都有大事发生，然后很多人会讨论这些浮出水面的大事，展示自己的思维逻辑性，推理能力，知识库的丰富，后来的互联网的发展，使得似乎在信息面上，只要互联网通了，有水有电的地方，在信息面上是差不多水平的。你住在贵州的坝上，云南的洱海苍天的田园客栈里，或者北上广写字楼里西装革履光鲜出入，每天主页上出现的都是那几条，比如某地公交车纵火案啦，高速公路特大车祸死亡人数二三十人以上那种，小学幼儿园门口无目标随机攻击砍杀幼儿，各类爆炸案，美国校园枪击案，明星出轨八卦，在医院里，在警察刑侦经侦队里，就能看见一个个具体的微观的真实的故事，下乡后陈怡发现和警察打交道的机会越来越多，动不动，一个病例就是一个案子。

　　春节后第一个倒霉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本是要到一个口腔小诊所去补牙的，那小诊所在镇上一栋五层的旧楼里，旧楼的结构是畸形连体怪婴，一栋和另一栋之间连着的，一片过去，有些楼之间的缝可以说是一步之遥，最窄的楼并排着只有二十公分间距，即使是南北向通风的，也就是窄窄的互相可以遥望窗里景象宛若同房一样。五层的楼边上是一栋三层小楼，屋顶平台上种了些菜，平日上面也没人，屋顶搭的小棚子里只有一个水龙头，可以连着管子浇水灌溉菜地。五层旧楼里住户成分杂乱，有小诊所，也有五金化工小公司，还有租户居家住着。

　　她和一个同去的小姐妹刚走到诊所楼下，天降神犬，一只黄毛大狗从上面跳跃下来，体重起码三十斤，她感到脖子背后一个热烘烘的大物体贴近砸了过来，立马倒地，只差二十公分，就是扑到另一人身上了，小姐妹吓得惊叫一声，她却叫不出声，僵直在地上想翻身都翻不过来，小姐妹要翻动她，旁边的人制止了，“别乱动啊，等下如果脖子骨折了，乱动要伤得更厉害了。”

　　救护车十分钟就来了，镇上卫生所一看就医不了，送到县中心医院，急诊室又送到病房，这脑淤血不能手术，保守治疗等着慢慢化瘀，但是颈椎高位截瘫是逃不掉的了，那儿子送了两次钱来，父亲也是个基本丧失劳动力的病人，长期的肺病，儿子大学毕业在盐城市里面工作，本来是眼看要有好一点的日子过了，这下无可奈何了，警察来了几次，这旧楼附近没有监控，唯一靠目击证人的说辞是那狗从三层小楼平台上上跳下来的，而小楼并没有养这样的狗，只有从五层旧楼上先跳到三层平台，再往下跳的可能了，而且狗扑倒那女人后，毫发无损，迅速地消失在附近街巷里了。

　　警察和那儿子到处去向附近的人打听那样一条狗，没有人说看见过那样的狗是谁养的，想必是即使知道，那主人知道闯祸了也会悄悄处理掉这条狗，而乡里乡亲的，没必要得罪人，去告发这条狗的主人，警察打听了多次，没有结果，也就定为无主野狗了。但是医药费呢，继续治疗或者以后躺着的护理呢？这儿子蹲在医院走廊的地上，焦头烂额，心急如焚，勉强去亲戚那里借了凑了点钱找了律师，只能把整个五层旧楼和三层小楼的所有住户租户都告上法庭了，一起承担这后续费用。那女人五十岁都不到，生不如死，一夜之间飞来横祸，从家庭主要劳力支撑，变为拖累了。

　　春节后第二个倒霉蛋，是一个十七岁少年，骑车撞伤了一个五岁男童，男童伤挺重，那天，那少年来医院，交了八百块医药费后，就从医院楼顶平台跳下身亡了，裤子口袋里是一封遗书，说自己没钱交医药费，只能一命抵一命了，确实，那少年，母亲改嫁，父亲前几年就在外打工工伤死了，他和半瞎的爷爷一起生活，对他们这个家庭来说，男童重伤这天文数字医药费，根本无力支付，男童家庭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当时心急上火，几个大人揪着少年衣领子，说了一些恐吓的话，不是一个村的，也不知道他家境如此，这逼人死了，也没有以后少年出去打工挣钱来慢慢赔偿的机会了，属于两败俱伤。

　　对于普通人来说的意外事件，在医院几乎天天能看见，看多了，也就麻木了，三月份很快来临，路上飞过完这个月就能回南京了，陈怡还需要再做三个月，这天医院同事小顺开了辆边三斗载着他俩一起去郊区一个花卉批发基地种植园玩，第一次到这种集中的种植园看见那么多花卉，心情好了不少，还可以买一些回去，盆栽是没心情长期种的了，也就鲜花吧。买了花后，他们又开到罗汉院，和附近一个奇小无比的观音堂，罗汉院算当地有名的寺庙，但是还是相当破败，不过没有把旧寺庙完全推倒重建就算还是尊重历史古迹了，还有其他地方的人慕名而来，应该是听说求愿灵验。，他们进去烧了三炷香，出来时候，小顺问他们求了什么心愿，他们都不置可否，笑笑就算混过了，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不过路上飞还是补了一句，我们是医生，唯物主义者，不能信这个，我也就祈求长胖十斤这种愿望，我瘦子真的想长肉。我感觉一般人平均是十斤肉，能长一斤肉吧，我是吃一百斤都不长一斤的。小顺说，这个在养殖上面，评价一个品种好不好，就有饲料转换为肉的转化率数据，你如果是母鸡，这样不长肉，就是淘汰品种了，哪个养殖场养你这种品种，亏本啊。

　　中午在一个打着农家菜字样的土灶台的饭馆吃饭，苏北菜就是汤菜居多，而且还很咸，盐城这名字就都是盐，河蚌烧咸肉，苏北散养老母鸡汤，再加一个菜油炒的清炒菠菜，出来买了几次水喝，下午又驱车去了大纵湖的芦苇迷荡，租了条小船在芦苇荡里穿梭，有一种拍抗日根据地电视剧的感觉，陈怡还放歌一曲，微山湖喂阳光灿耀，片片白帆好像云儿漂，是谁又在谈响土琵琶，听春风传来一片歌谣，俺铁道游击队为国为民立下大功劳。微山湖喂卷起春潮，朵朵浪花在把英雄照 ，当年抗日健儿何处去，看青松巍巍绿水涛涛，哎嗨哟 哎嗨依儿哟。。。。。。。

　　江苏不像浙江，到处都是山，到处都有山景水景，江苏自古以来就是一马平川的良田，从战略角度来看，其实浙江，四川，云贵广西，都是比较好抵御日本人的军队的，一马平川的地方没有地势优势，天险做屏蔽，只要人家武器比你先进，再多军队的人肉也挡不住大炮和机枪，更别说飞机轰炸了。路上飞和小顺讨论着抗日剧里的桥段，不过看历史资料，浙江也被日本人屠杀得一点不比南京要总数少啊，也是一片一片村庄去屠杀，杭州城都不少。“新疆那么大，日本都没人去吧？”陈怡问道。“其实新疆人少，资源丰富，不是日本人侵略中国是为了资源吗？干嘛非要占领人口稠密的地区？”

　　内蒙都有日军啊，新疆肯定有吧，就是抗日剧没有演新疆内蒙抗日的，也许根本就没有抗，就这么给接收了吧，就像东北，中国最精锐的部队和装备都在张学良手里，还不是不抗日拱手让出地盘的。还有山东当时，一个县城，只有三个日本兵，其他都是伪军帮助维持治安。

　　人力也是一种资源啊，征服中国后可以利用大量中国劳力，否则现在外企干嘛叫人力资源部？不叫人事部了？

　　呵呵，也是啊，中国公立医院之所以廉价，最主要是人力资源充足，用一辈子的铁饭碗的名义，压低我们医护人员的价格薪资，我们是服务业啊，同志们。

　　那人民群众也不满意啊，觉得医院坑人啊，黑心啊，人财两空啊。

　　“大家都穷，有啥办法？刚吃饱饭才几天啊，就要这要那了？对了，二位大师，在南京结个婚是不是比在我们这贵多了啊？”小顺问道。

　　“不知道，这贵有贵的结法，便宜有便宜的结法，领个证九元钱吧？什么都不要就结婚的也不少。别谈论这种事了，感觉结婚就像人生终点了，三十岁就好像看见坟墓的影子了。”陈怡有点意兴阑珊。

　　那飞哥准备几岁结婚？小顺转头问路上飞。
　　“35岁吧，找一个30岁的女的，那种工作比较好，收入高一点，高级白领，女的岁数太小那种，看不出事业上的潜力的，30岁的女的总归能看得出了。”下午三点了，路上飞还是被日光刺眼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了他论坛上站内信发的那张照片了。

　　“三十岁就是陈怡这样啊，你看看有没有熟女的风采啊，哈哈哈哈。”小顺医生调皮了。

　　陈怡有点尴尬，路上飞把视线挪开，不回应小顺的玩笑。

　　上海是一个能让穷人老百姓也活出高潮活出城市自豪感的神奇地方，阿拉上海人，沪语就是最傲娇的标志，活在繁华下，即使住在滚地龙满地的棚户区，地面都是倒出来的洗脸洗菜水积水，窗框上都是公共厨房积累的擦都擦不掉的油腻，嘎吱嘎吱隔音效果奇差的楼板让成年人夜半的床上隐私都没法可以体面掩饰，但是住在繁华下的阴影里也可以偶尔窥见繁华富裕，总比在大山里遥远相隔几千公里物理距离要好多了，春夏秋吃晚饭，气温只要不是很低，都可以一个小桌子搬到房子外面的走道边上，二两黄酒咪咪，糟毛豆，煎带鱼，嗦嗦螺蛳，一个冬瓜开洋汤，就觉得适适宜宜了。

　　上大专以前，社会上不怎么混，沙胖是不觉得天外有天的，上大专第一个接触的社会就是静安区的健身房，在里面练习肱二头肌，肱三头肌，是他的重点，他发现里面有一批人是不工作的，每天不是逛街吃饭，来健身房挥汗消耗掉囤在肚子里那些积食，就是去酒吧喝酒，沙胖和一个看上去差不多年纪，其实已经二十七岁的男青年健身时候聊天，他说他一天要吃四顿到六顿饭，如果不健身，那是消化不了的，而为什么要吃那么多呢？是因为如果不吃那么多，钱怎么花出去？有的人生下来就是想着怎么花钱的，帮父母花掉。

　　所以每天就是眼睛睁开眼皮就是吃，一天结束时候是吃饱最后一顿，血液到了胃里，脑子开始昏沉沉产生睡意，混吃等死，对年轻人来说其实是一种很奢侈的状态，因为没有家里吃不完的金山银山大靠山，何以安心吃饱就睡呢。

　　2001年开始，盛大网络就代理了传奇这个网络游戏，2002年就营业额6.8亿，一亿的纯利润了，2004年盛大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后，陈天桥就很快成为中国首富，中国从96年就开始的网络游戏开始掠获更多灵魂沉湎于此并收获财富，能到健身房里来挥汗如雨的毕竟要忍受肌肉的酸疼，打游戏里面的热血战斗更加只是手指运动，但脑里产生的力比多比运动多多了，还轻松。

　　沙胖接触的第二个社会就是游戏房，网吧了，里面又是一堆意志消沉的男青年，人生最大斗志就在战争游戏里当王者，当英雄了。玩家们每天没日没夜地在网吧里挥洒青春，网吧门口的烧烤摊成了网吧老板以外最发财的人了，每天打到肚子实在饿的时候，不是方便面，就是烧烤来填肚子了，那天夜里，江宁路网吧里吞云吐雾的瘪三太多了，乌烟瘴气，混合着多日没洗澡的头发油耗臭，运动鞋闷着的脚臭，香烟只是冲淡了一点这种臭，以及浓得不能再浓的康师傅牛肉面冲泡时候的那种气味。牛肉精估计比牛肉本尊要香多了，浓郁到不能更浓了。

　　沙胖打累了，走出去吃烧烤，烧烤摊主是安徽人，基本上这几条街的夜宵摊子，都是安徽人打出来的，和东北帮，苏北帮混战出来的地盘，摊主姚哥，三十来岁，还留了一撮山羊小胡子凹造型，经营数年，他只保留了烧烤点单率最高的二十几个品种，鸡翅，鸡腿，香菇，茄子，金针菇，馒头，玉米，羊肉牛肉串等，沙胖喜欢吃他家的烤韭菜烤鸡皮烤板筋，掌中宝，至于羊肉串，还是去清真的馆子吃得正宗。

　　姚哥，你做了这几年，网吧生意越来越好，你也生意越来越好吧？他问道。

　　还行，都是熟客，帮衬生意啊。姚哥笑笑，多少有点城府，即使是最底层的小生意，觊觎窥视的人也不少，询问生意额是常有的事。

　　姚哥，你做了这几年，在上海买房子了吧？

　　嗯，租房子实在太贵了，我们老乡在花木做夜市摆摊麻辣烫的都买了，静安区房租比花木贵多了，给房东房租还不如自己买呢。

　　你老乡做麻辣烫一天能做多少啊，我感觉麻辣烫只有冬天很冷才想吃，不像烧烤，一年四季都想吃。

　　谁说的，麻辣烫也是一年四季都有人想吃的，他那边麻辣烫一天两千多块收入，成本嘛，那些菜的原料是一部分，调料一部分，主要是人累，一家人都不做其他工作了，天天洗菜串串子，晚上做到两点多收摊，他们那边也有网吧也有烧烤摊的，一个很大的居民小区门外。

　　吃麻辣烫应该一份没有你这个烧烤叫得多吧，消费高吧？

　　不见得，一份麻辣烫吃饱也要十几块钱，有的叫得多的也要二十几块，而且烧烤是男的爱吃得多，麻辣烫是小姑娘爱吃的多，小姑娘其实比男的馋嘴，吃得多。姚哥倒豆子一样吧啦吧啦地叨咕着，天天这样重复循环着出摊，睡觉，出摊，睡觉，也是单调得不行，有顾客陪着聊聊天，也是放松的解闷好法子。

　　听着烧烤姚哥的生意经唠叨，沙胖嘴里的烤韭菜和板筋没那么香了，这年头，外地人来上海卖卖烧烤和麻辣烫夜市摆摊，店面房租都不用交的，就能在上海买房了，我们本地静安土著，还住得那么憋屈，吃完本想回去继续打游戏，不知道哪根筋被触动了，沙胖走向前台结账了，回家，走人，虚拟的战场的胜利，始终是虚拟的，打完更空虚了。

　　午夜静安区的街头，三月的寒风还是料峭，树上有新芽在萌发，一些丢掉的东西，经常会在夜里走回来，让每个夜呈现最鬼魅的状态，它们太轻了，活在黑暗里，光明容不下它们，老房子都是木头搭建的，午夜的风刮进木头缝里，嗤嗤作响，老棉被盖着暖着脚，房梁有老鼠窜过，老猫在床脚趴着瞌睡，懒得去捕捉，因为每天的剩菜剩鱼喂得太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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