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背后藏长刀

作者:锦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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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城


      边疆的各个小城,百姓都不算多,除了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就是流放过来的犯人。这些犯人一多半会被充到军营为军奴,还有一些面容姣好或者有本事的,会被官府私自卖给本地的富商。反正天高皇帝远,只要不脱了奴籍,不出小城即可。

      县令就是小城的土皇帝,人少也不耽误心黑。衙门仍然是大门朝南向钱开,办什么事都得花钱打通关系。

      和初深谙此道,他被流放到青坊城的第一日,就立刻花银子打点关系,成功将自己从军奴的名单里抹去,留在了府衙做洒扫的奴仆。

      好在这青坊城的县令,虽然贪了些,倒有些文人性子,看他是个读书人,就免了他的粗使杂役,让他在城里的私塾做教书先生。

      和初自认是个老实人,他被流放到这里五年,就踏踏实实做了五年的教书先生。白天教书,夜晚抄书,偶尔闲下来还要帮邻里给远亲写写书信。

      他性子随和,束脩乡亲们愿意给多少他就收多少,写信写对联等等润笔费他是一概不收的。私塾院里的果树结了果子,还让学生拿着四处去送。

      这让他在青坊城的名声好得很,提起他,没有一个不说好的。

      鉴于他这么老实不找事,县丞在每年的流放犯考核单上总是要给他一个非常好的评语。这评语其实也没什么大用,但万一遇上大赦天下,评语好的犯人得到赦免的绊脚石总是要少一些的。

      仲夏最热的时候,又到了衙门清点流放犯人数的时候。县令很聪明,虽然私自买卖官奴,可也就在城里卖来卖去,每年还要清点、调查,万一上头来查,也好立刻聚集起来装样子应付。

      到了清点的日子,和初早早就过来排队。他一袭长袍,在众多粗布衣衫中分外显眼。

      和他一起流放过来的有个叫王庄的黑脸汉子,从队伍后面跑过来,试图用和他拉家常,混进前面的队伍里。

      “王庄,你有没有发现,今年犯人又少了好多。”

      王庄犹豫:“好像是。”

      和初纳闷:“按律法,流放到边疆的犯人,首先要入城请县令验明身份,入奴籍,然后才会有将士来挑军奴,他们也不能将犯人全带走。这几年青坊城也没听说有犯人死亡,只入不出,怎么人数反倒越来越少?”

      “你好好教你的书就行了,别想那么多!”王庄笑着打了他肩膀一下,开始抱怨起主家吝啬。

      和初仍然纠结,前面有个年纪稍大些的矮个子老头接过话,“我也觉得奇怪。我曾流放到南疆,那边像这样的小城,一年陆陆续续进上千个犯人,这还不算军奴,犯人都集中起来开垦荒田,漫山遍野都是人……”

      “还有,我以前被流放时,官府会让大伙凑对,好多生几个小奴隶。但是在这儿,我没见过有哪个犯人结对,官府不着急,那些买了奴隶的主家竟然也不着急……”

      和初正认真听着,突然有人过来推搡王庄,因为插队的事,几个人打了起来。那跟和初说话的老头也莫名被卷入战局,挨了好几脚,趴在地上起不来,被捕快拖走了。

      “都老实点!”王捕头从队头转悠队尾,看谁不顺眼就给一棍子。本来哄乱的队伍,很快就安静下来。

      王捕头把和初拉出来,往衙门里推:“和先生别排队了,你进去摁了手印,就赶紧回私塾看孩子,啊呸,教、教书去吧。”

      “多谢。”和初进了大堂,县丞拿着一本厚厚的名册正在核对,最上面那一页果然就是他的。见他进来,县丞笑着与他问好,,不等他行礼,就请他坐下来吃果子。

      和初说了几句客套话,就作势要解衣裳扣子。犯人的肩头有刺字,可以供官府验明正身。县丞拦住他:“不用了,我还不认识你?我儿子跟你读书都几年了。你在这里摁个手印就行。”

      名册下面就有摁手印的地方,和初蘸了印泥,在纸上摁下自己的第五个手印。

      和初迟疑着问:“方才排队时有几个人发生了口角争执,不过推搡了几下,不会有太大的事吧?”

      “不会,最多关几天,老实了就放出去了。”县丞说着话,捕快又往里带了几个犯人,和初不便再多言,只得告退。

      出了衙门,和初买了几只竹筒粽子,让正好路过的学生付岩带回私塾。付岩不解:“先生不回私塾吗?”

      “我先去一趟酒肆。”

      付岩兴冲冲道:“先生想吃酒?我替先生打酒去!”

      和初柔声呵斥:“胡说什么,酒是伤身误事的混账物。我去酒肆寻人,你回去后,让大家先将昨日写的文章自己改改,我回去就检查。”

      “寻什么人?”

      和初伸手点点他的小脑袋:“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有刨根问底的臭毛病!要是在学习上也有这般韧劲,我就能送你们去京城考状元了。”说完,不再搭理付岩,往酒肆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付岩警钟大作,一边跑着报信,一边嘟嘟囔囔:“看来功课留的还是太少,我们多写几篇文章,先生就不会有闲暇想这儿想那儿了。”

      他跑到隔壁巷子,王庄就在那儿候着他,见他急匆匆跑来,一把将他拽过:“我怎么看和先生没往私塾的方向走啊!我不是让你去引着他回私塾吗?”

      付岩道:“先生说要去酒肆寻人。”

      王庄“哎呦”跺脚:“都怪那个神志不清的老头,我早就说要将他丢出去,这下好了,和先生怕是要起疑了。不过,他从没见过那老头,怎么知道是酒肆的仆役?不管了,快抄近道去酒肆报信,让他们做好准备,千万别被瞧出什么破绽来!”

      *
      酒肆飘香。

      和初掏出三文钱,要了盘花生豆和一壶热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酒肆。大堂桌椅不多,只有一桌客人,已经吃醉酒了,小二正往外扛人。有个来打酒的小娃娃,见教书的先生在这里,吓得吐舌头跑了,连酒壶都没拿。

      店里有三个小二,和初招手叫来离他最远的那个:“你也是流放的犯人吧,酒肆只买了两个犯人,你和一个老者,是吗?”

      那小二讶异:“你怎么知道我是?”他自问和其他的小二没什么不一样啊,一样的手脚麻利,一样的破衣烂衫。

      “你的衣衫比他二人更合身。咱们这地儿穷,谁的衣服不是穿了又穿,多年不换,你们年纪都不大,衣裳应该是从少年穿过来,身量长了,衣服会小一些才是。你是刚被买来,所以才会有合身的衣服穿。”

      小二挠头:“先生您厉害。”

      “和你一起被买来的老者,是什么地方的人,犯了何事被流放……”

      小二想拿抹布勒死自己,不敢说。

      “先生,不好了。”付岩咋咋呼呼跑进来,“你的书房着火了!”

      还想再问的和初猛然起身,着急忙慌地跟着付岩回私塾。还好火势不大,不过也烧了他三五十本书,那是他半年多熬夜抄出来的心血。他心疼的厉害,晚饭也不吃了,躲在房里生闷气。

      几个年龄大点的学生过来送热汤,和初也不给他们开门,他们就把汤饭放在门外。

      “就算要骗先生回来,也不至于真放把火,看把先生心疼的。”

      “先生聪颖,不真放把火,他必然能想到我们骗他。”付岩道,“真让他肉疼一下才好,他专心教书抄书,也就不会发现我们的秘密了。”

      年纪最大的方息叹气:“你当先生真的没有起疑心?他只是没想到我们所有人都在骗他,没想到整座城都是假的。在假象里又如何能找到真相。”

      *

      心痛了一日,和初勉勉强强睡下,迷迷糊糊中听到铁器击打的声音。他猛然坐起,将窗户开了个缝,这下听得更清楚了,伴随着铁器击打声,还有哭声和惨叫。

      难道是马匪攻进来了?这不是村庄,这可是座城池,哪有马匪有如此大的势力?

      是毗邻的风信国?他垂头慢慢思索,风信国虽一直与凤朝交好,可国主年迈,太子又野心勃勃,算算时间,或许太子已然登基,要和凤朝撕破脸了。

      青坊城向南五十里就有驻扎边疆的北大营,敌国若攻进来,不出两个时辰,北大营就会过来援军。

      他开门出去,看见他的学生竟然都朝着他跑过来了,有几个学生身上已然带了伤。

      “都跟我来。”来不及问为何都跑到他这里来,他急忙引着学生到后院,搬开柴火堆,露出一个地洞来。他急声招呼:“快,都躲进去,年纪小的先来。”

      方息问:“先生,你啥时候挖的这地洞?”

      “问这么多干什么,快进来。方息,你与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外面的百姓都与他交善,他不能不管。

      方息看他一眼,走到跟前,鞠了一躬:“先生,外面……”话说到一半,突然抬脚朝着和初肚子轻踹一脚。和初冷不丁被踹,没站稳,直接跌进地洞里去了。

      几个孩子将地洞口仔仔细细堵了,又搬了柴火在上面作掩饰。方息拍拍手上的泥,欣慰道:“先生心眼忒多,居然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挖了个洞。不过有这个洞,也省我们事,不用再想办法护着他了。”

      几个半大小子都不住点头,随着方息悄悄藏在小院四处。片刻,有一小队敌军进了小院,和他们交上手。虽然都有功夫在身,可哪有壮年的汉子力气大,功夫最弱的付岩,很快胳膊上就挨了一刀,血溅了满脸。

      几人靠着墙,被敌人团团围住,看眼就要命丧于此,少年们都起了惧意,不想,刹那间利箭破空而至,敌人纷纷中箭,有一二不曾倒下的,也被他们几个快刀砍死了。

      敌人倒下后,他们看到自家先生冷着脸,顶着满头的泥,站在后院的大树下。树叶繁茂,重叠无隙,原本是什么都瞧不见的,今日触了机关,落了许多叶子来,他们才看到那树上竟藏了许多精致的弓、弩。

      付岩用完好的手拍着胸脯道:“原来我们每日在这么危险的树下罚站。先生,你的手艺真厉害。”

      “不必奉承我。”和初冷声道,“你们都是普通百姓,从哪儿学来的军中拳脚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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