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生命进化论

　　男孩只被往前拽的趔趄了一步，就稳稳站住了：“……”

　　有那么几秒，艾星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思考，是不是应该就此放手，让这个家伙摔进臭水沟里算了。

　　他并没有反握住艾星的手臂把她拉上来，而是就这么站着，皱着眉看她，眼神看起来对于把人直接甩开这个想法颇为意动。

　　艾星立即借着力重新站稳了身形，松开了男孩的衣袖。

　　男孩低头看自己的袖子，本来就不是很干净，被艾星又混着泥巴又混着血手一扯，变得皱巴巴不说，还多了好几道指印子。

　　他睨了眼艾星，伸手掸了掸袖子上沾附的泥渣，又讲究地把褶皱的袖角拉平。

　　因为全身骤然用力，肌肉传来的酸痛令艾星的腿脱力地软了几秒。她往门边上靠了靠，衡量了一个就算再摔倒也能够平安倚靠住身体的距离。

　　男孩抬头不再看着袖子上的泥手印：“手。”

　　艾星眉头一挑，先把右手举起来检查了一下，确实像男孩说的那样伤口愈合了起来，才伸出去递给他：“我跟你讲，不能像你那样儿，舔伤口不卫生，你想想啊我这手上又是泥巴又是血的，你就不觉得齁咸么……”

　　知道这小家伙并不是给自己下毒了，艾星的心就宽了点，甚至还有闲心逗他。

　　男孩拖着艾星手的右手不由地一僵，脸色慢慢难看起来，一双寒星似的眼睛冷冷地瞪着她：“……你闭嘴。”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凶。姐姐跟你说，你可以把唾沫吐出来嘛……就这样，呸呸呸！”艾星越看男孩这少年老成的模样就越想逗他，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递给男孩，并且试图尽量克服生理的反应，想让右手的抖动平稳下来，尽量给男孩少添点麻烦。

　　“你……”男孩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字儿，他眸光一冷，微凉的手指搭上艾星的掌心，结结实实地摁了下去。

　　艾星被刺扎的痛的直抽气：“嗷！你干嘛呢！”

　　男孩面不改色：“检查伤口。”

　　“检查伤口像你这样儿查呢？”艾星使劲把手往回拽，这一直摁着那也吃不消啊，回头刺扎得再深点，就真的取不出来了，“你是查伤口还是给我扎伤口啊？”

　　男孩解气似的哼笑了一下：“不是不怕痛吗？忍着。”

　　艾星：“……”

　　行，看出来了，这小家伙是有仇当场就报型的。

　　男孩解完气了，还是仔细给艾星挑了刺。艾星的右手因为肌肉受损而不停抖动着，方才又又是攥拳又是用力的，不少刺都扎的很深，费了男孩不少时间才把刺挑干净。

　　他挑完了艾星手上的刺，又看向艾星的左肩：“肩膀。”

　　艾星又唧唧歪歪起来：“手上糊的都是口水就算了，蹭蹭也就没了，这个肩上不然还是别了吧，这里也没个洗澡的地方，回头洗都不好洗，一股子唾沫星味儿……”

　　男孩半晌说不出话，估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好心给她治伤，还一堆意见的人，偏偏他还不能干看着这人失血过多，活活流血死掉。

　　他忍耐地看了艾星片刻，低下头露出獠牙，抬手在手腕上一咬。

　　伤口才流下几滴血液，就迅速消失了。

　　艾星抗拒挥手：“不不不，这个吸血这个——呸呸呸！”

　　男孩手腕直接往艾星嘴巴一怼，动作略显粗鲁，和先前最开始探查伤口时的轻柔手法半点不同，显然是对艾星抱有相当大的意见。

　　随后收回手，抱臂环胸，淡漠地看着她，一副准备好作壁上观看好戏的姿态。

　　艾星猝不及防被糊了半脸的血，脸色苦歪歪。她心里有点打退堂鼓，看着男孩冷然的眼神，感觉不太妙。

　　按按按这小子有仇当场就报的性格……

　　上一回治疗的只不过是手掌上针眼大小的小伤，就那么麻痒难熬了，这回要治疗的可是肩膀上那么大的伤口，那岂不是——

　　还没等她不详的预感徘徊多久，熟悉的副作用就攀上了伤口。

　　又是那种顺着血管一路啃咬进心尖的麻痹痒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使用的是血液，而不是唾液，那股阴森的寒意不再有了，反倒让这股快速愈合的噬痒感更加难以忽视。

　　钥匙边缘，皮肉皲裂的形状缓缓修复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肉眼可见地覆盖上了粉色的新肉，拥挤着排斥着肩头被人为镶嵌进来的异物。

　　痒。痒得恨不得立刻用小刀把整条手臂都割下来，想把覆盖在血管上的皮肉都撕开。

　　艾星僵硬地板住身体，侧过脸控制着右手将左肩的领子拉开一点，看着硕大的伤口缓慢愈合，肌肤紧密无缝地挤向钥匙，努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啧啧称奇。

　　这一回，似乎是伤口更大、更严重的原因，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痒意更加难熬了，好像有几百只小虫在顺着伤口钻进血管，噬咬着血管和心脏。这酷刑在伤口缓慢愈合的过程中一直延续着，不断挑衅着艾星极度紧绷的神经。

　　可她却并不乐意在任何人面前显示自己虚弱的一面，以无比的意志力压住了发狂的欲望，甚至还抬起手，捣捣戳戳地研究起肩头上的钥匙。

　　男孩眼睛微微睁大，看着这个分明忍着倍速愈合的副作用忍得嘴唇惨白的家伙，欲言又止了一会，最后还是缓和了态度，伸手指了指艾星左肩的伤口：“这个钥匙，要不要取出来？”

　　肩膀里镶嵌了个铁钥匙，怎么都不会舒服，倒不如趁着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的时候感觉把钥匙挖出来。

　　艾星收回手摇头，因为一波接一波的副作用气息有些不稳：“不。”

　　和那朵不知道是不是能查得出线索的白蔷薇相比，这把钥匙背后的信息肯定更为重要。现在这个混乱的环境，钥匙挖下来了要不弄丢还有些危险，倒不如不管它，等回了堪潘斯星再弄下来。

　　现在这样倒是方便。艾星看着在皮肉里镶嵌的牢牢的钥匙，自我解嘲似的笑了一下。

　　男孩下意识接了句：“怕疼？”

　　“就放这儿，刚好可以省了买保险箱的钱。”艾星看着男孩皱的松不开的眉头，调侃的说。

　　男孩：“……”

　　从未见过如此奇葩之人。

　　简直有病。

　　他抬头看艾星：“这看起来像是旧世历时期的铁制品，时间久了会生锈。你放着不管，伤口就算痊愈了，过段时间也还会发炎。”

　　艾星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事实上脑子里一团糨糊，昏昏沉沉地停摆了大半天，才在男孩沉默地瞪视下回过神来：“哦……嗯，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男孩：“……”他放弃这个话题，垂下眼睑，转而问道，“伤治好了，你要去哪里？”

　　艾星略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她垂头看了眼钥匙周围已经愈合的伤口，伸手把被扯得歪歪倒倒的衣领子正过来，随口道：“去找个有镜子或者有光脑的地方……”她隔着薄薄的布料慢慢摩挲钥匙的动作突然顿住了，“等一下。”

　　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这钥匙是旧世历的铁制品？”艾星的视线紧紧锁住了男孩半覆盖着蛇鳞的面孔。

　　在这样一个连白蔷薇都有人要抢、看到早淘汰了不知几个世纪的悬浮车都要艳羡的地方，怎么会有人知道这种古老的知识？

　　在现在这个所有金属制品都是宇宙合金的时代，能够分辨出旧世历的铁制品，除了实打实进修了考古专业、接触过保存在主星的铁制品的人，恐怕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男孩没作声，眼神冷淡，似乎并没有回答的打算。

　　艾星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孩，之前一直压在脑海中的疑点一个接着一个浮上表面。

　　按照她在被男孩的声音打乱思维前整理的推测，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多半是在一颗荒星。

　　新世历元年，经过近百年的宇宙混战后，来自斯内克星的威廉姆斯家族建立起了统一的宇宙帝国，并将宇宙纪年更名为新世历，在其之前的称为旧世历。

　　威廉姆斯皇室定都的星球被称为主星，也被称为帝星。而主星周围资源发达的星球则被分赏给战功赫赫的将军领袖，这些星球日后就发展称为不同等级的次星。

　　艾星在昏迷前一直居住的居所就是次星之一，名叫堪潘斯星，是以曾替皇室打下近半个宇宙的堪潘斯将军的姓氏为名的。

　　这场跨世历的战争的规模空前绝后，封赏的将军、领袖数不胜数，次星的数量几乎以万为单位，然而即便如此，仍然有许多剩余的星球被遗弃。

　　这些星球没有被封赏，自然也没有帝国财力的支持，发展极为缓慢，随着时代的发展，富的愈富，穷的愈穷，最终变成了人人都嫌弃的荒星。

　　没人会给荒星命名，就像没人会给垃圾箱取名字，所有的荒星都只有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编号，大点儿的荒星最多开头加个英文字母以示区别。

　　“这是什么星球？”艾星直起方才靠在墙上的身体问道。

　　“X-78278。”男孩似乎并没有被艾星犀利的目光吓到，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明明才帮助了艾星却还被怀疑而感到委屈。

　　艾星眯起眼睛打量男孩的蛇鳞，这些鳞片细密冰凉，黑亮剔透的像是一片片宝石磨成的装饰。刚才她也触碰过这些蛇鳞，都是真的鳞片，并不是伪装。

　　这也是为什么艾星一直觉得这个男孩儿有着斯内克星人血统的原因，来自斯内克星的宇宙人类都或多或少带有一点蛇类的体征。

　　她之前一直猜测这个男孩儿说不准是斯内克星人和哪个小星系人的私生子，因为不被承认才被遗弃在这个鬼地方，这才能解释为什么一个有着斯内克星血统的孩子竟然会沦落在荒星，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懂得分辨旧世历铁制品、唾液能够治愈伤痕、面对她的眼神毫无畏惧，这不是一个普通流落荒星的孩子能够做到的事情，即便是斯内克星人也一样。

　　艾星还从未听闻过斯内克星人的唾液能够治愈伤口的信息呢，即便是有，那也一定不会是普通的血统。

　　这说不准会和从斯内克星走出去的威廉姆斯家族扯上关系，是被严加保守着的皇室辛密。

　　艾星笃定，这孩子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与帝星的那个庞然大物的家族有所关联，而她现在，最不想遇到的事情，就是在自己本已经复杂离奇的遭遇上多加一团乱麻。

　　她现在连应付好自己的事情都已经略感吃力了，怎么能再和这个简直脸上写着大麻烦三个字的孩子扯上关系。

　　想是这么想，艾星看着男孩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却迟迟迈不开步子。

　　艾星抬头摸了摸自己额头，一片异常的滚烫。她暂且忽略掉头晕的感觉，蹙起眉头，哑着嗓子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更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你——有什么目的？

　　“就在前面——长官，就是她！”

　　“前面的那个黑牲口，给老子站住！”

　　“艹，别跑！”

　　不远处的街角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大声的叫骂，艾星循声望去，只见之前那个才离开不久的房东欧文正领着一大帮子穿着黑色制服的家伙飞奔而来。

　　而欧文所指着的人，正是艾星。

　　艾星诧异的挑了挑眉毛，在原地愣了一秒，就立即转身，拔腿就跑。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艾星头也不回，只管一股脑的往前冲，路过一处堆叠着空桶罐的矮房，匆匆伸手便把垒在门旁的桶桶罐罐往后推了一地，拦在穿着执行司制服的警员的来路上。

　　空桶罐滚落了一地，在坚实的石子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挤挤挨挨的挡住了狭窄的小道。

　　“还有那个男孩是怎么回事——他竟然和黑牲口站在一起，知情不报？！抓住他，一块儿带回去！”被拦住的长官气急败坏地大吼。

　　他刚刚正在滚了一地的桶罐间跨来跨去，试图通过这段满是障碍的区域，强壮高大的身体在这些滚来滚去的东西之间笨拙的来回走动，场面略显滑稽。

　　正艰难的跳来跳去呢，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脏兮兮的男孩正默默看着自己，金色的眼睛中带着一点被取悦似的笑意，长官顿觉自己的威严被这小兔崽子给挑衅了，“给老子抓住他，带回去好好查查！”

　　长官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是根本没想真的“好好查查”，而是打算把男孩抓住以后直接扣个什么名堂，狠狠拷打一番泄愤，弄死了事。

　　“长、长官，他是我的房客，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呢……”欧文心疼了一下自己的房租。

　　“呸！你说是你的房客老子就得放他一马？你谁啊？”长官抬手就给了欧文一巴掌，把欧文打的连连倒退了几步，“给老子追，抓回去好好审问，说不准这小兔崽子也他妈是个黑牲口！要真是，老子这个月的奖金就赚大发了！”

　　“还他妈愣着干什么，追啊！”长官一脚踹开挡在他面前还在笨拙地跨越障碍的手下，满是戾气的眼中射出残忍的杀意。

　　艾星在转角听得清清楚楚，脚下顿了顿，犹豫了几秒。

　　她狠狠啧了下嘴，豹子似的压低了身体，猛地一转身，冲回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的男孩身边一把拽住男孩的手：“跑啊！等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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