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迷城

　　当暮痕醒来时，赫然发现躺在自己的房中，身上的伤口已不再渗血，想来定是父亲为自己疗过伤。
　　父亲对自己也算尽心......暮痕这般想着便要起身，却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身上不仅伤痛难耐，更是没有丝毫力气。稍一动真气，却发现真气已被封，想要动用灵力，竟也被封存。
　　暮痕面上抹过一丝苦笑：原来父亲竟真的这般痛恨那个女人，原来父亲也曾那样刻骨铭心的爱过......没有那样深的爱，哪来这般重的恨，只是母亲也未免太过凄凉，她为了这个不曾爱过她的男人付出了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却未换得父亲的爱......母亲，你可曾后悔？
　　想着，暮痕的目中已现晶莹，忙收神，回顾周围，尽管丧失了灵力，但他还是清楚地知道是紫言将自己安置在床上的，或许这便是多年相处下来的默契。只是，紫言哪儿去了呢？
　　再说无风和百里柔情被那两道亮光卷走，那亮光竟将两人安然置于龙羽仙的房门前。
　　龙羽仙闻得一声响动，双眸一振，即刻绰剑跃到门前，猛然开门，却发现早已不省人事的无风和百里柔情。
　　龙羽仙登时慌了神儿，手下意识的探到无风和百里柔情鼻前一试，还有气息！这才安下心来：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羽仙惶急不已，正想着将无风和百里柔情扶到房里，却突然看到了远处而来的一抹紫影。
　　龙羽仙眼帘一颤，脱口而出：“紫言姑娘！”
　　紫言已至近前，只是往常总带着柔柔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是阴云密布，蛾眉深颦，满面忧伤。
　　龙羽仙怔怔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紫言此刻压给她的迫力甚至让她动都不能动。
　　但紫言甚至都没有抬眼看她，只是瞅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无风和百里柔情。接着，便见两道紫光自紫言纤掌中拍出，缓缓卷起无风和百里柔情，只在一瞬间，便把两人置到了龙羽仙的床榻之上。
　　龙羽仙对这些灵术已没有初来时的那般吃惊，毕竟在这个落日城，她已见到了太多的不可思议。不过她还是由衷的说了一句：“谢谢你，紫言姑娘。进来坐吧！”话讫，龙羽仙侧身做请。
　　紫言却没有进去的意思，迟疑中，龙羽仙看到了紫言那双雾气蒙蒙的双眸，不待龙羽仙说话，她已开口：“他们二人中了老城主的幻雾之气，若不是痕出手相救，他们怕早已不在人世，目下，两人只是处于昏迷状态，不过七日之内若没有老城主的解救，两人恐怕会永远成为‘活死人’。”
　　龙羽仙猛地打了个激灵，面色瞬时惨白：“什么叫做‘活死人’？”
　　“就是只有意识和呼吸而不能动，无法言的半死之人。”
　　龙羽仙被她的话惊的连退三步，面色更是惨白如纸。但就在刹那间，龙羽仙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语气也随之恢复平静：“紫言姑娘既然来此，想必已是知道如何解救无大哥和百里姑娘，紫言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紫言双眸一振，冷笑一声：“好一位聪慧的姑娘，不过，你的聪明是否只是用在无风身上，你可曾想过痕？”
　　龙羽仙又是一惊，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还会牵连到暮痕。她是真的没想到，毕竟暮痕是暮曜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不食子”，况且人呢！
　　“暮大哥怎么了？”龙羽仙的语气中分明带了几分颤意。
　　“怎么了？如果不是他此刻根本无法起身，你觉得他会躲到一边看着你惊慌失措而无动于衷吗？如果不是为了你，二十多年一直顺从的他会公然反叛他的父亲而隐匿一切你的消息？而你，你做了什么，你丝毫不会想到他的死活，你的心里只有一个无风，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好，他会那样为你不顾一切......”
　　紫言的每一句话都让龙羽仙惶恐不已，可不等龙羽仙缓过神儿来，紫言却突然跪在了她面前，满面泪光的看着龙羽仙。
　　龙羽仙大惊失色，忙上前扶她：“紫言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紫言并未起身，只是含泪哀求：“龙姑娘，求你救救痕，只有你能救他......”
　　龙羽仙不禁疑惑：“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可还记得，痕曾经说过你是他的障。”
　　“障！”龙羽仙细细回想，忆起那日莫忧湖畔，暮痕说自己是他的障时那痛苦无奈的语气......
　　龙羽仙点点头。
　　紫言接着说：“那你可知道，云雪仙子是老城主的障？”
　　“我不知道！”龙羽仙一脸困惑。
　　紫言苦笑：“原来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难怪！”紫言眸含深意的看了一眼龙羽仙，缓缓而言：“在落日城有这样一个传说，传说落日城的城主若能与他今生红尘之障结合，便能解除落日城的百年血咒。”
　　龙羽仙只觉心口一阵痛缩，差点儿站不稳，脸色更是惨白，聪慧如她，又岂能不知紫言弦外之音。
　　龙羽仙凝然问：“难道这就是暮老城主伤害无大哥和百里姑娘的原因？”
　　“这倒不尽然，还有一些原因是暮家的家事，或许你该问痕或是无风。”紫言如实而言。
　　龙羽仙眸含晶莹的苦笑一下：“只有我嫁给暮大哥，才能救他和无大哥、百里姑娘，对吧？”
　　紫言眸中蒙起一丝怜惜之情，但仍毫不犹豫地点头。
　　龙羽仙登时一个趔趄，倚到了门上，泪水已毫无顾忌的流了下来，她踉跄转身，再没顾上还跪在地上的紫言，就这样回了房间，来到床前，看着昏迷中的无风和百里柔情，颗颗晶莹就这样肆无忌惮的落在床上，砸在地上，没有人能理解龙羽仙此刻的心情，只有泪水无情......
　　紫言在门外看着龙羽仙的背影，亦是心痛不已，她又何尝情愿离开暮痕，她又如何甘心来求自己的情敌，但为了暮痕，她别无选择。为了暮痕，她生命亦可不要，颜面又算得了什么？
　　但她又为龙羽仙心痛，龙羽仙心中只有无风一人，让她放弃无风跟让自己放弃暮痕又有何分别？还是有分别的，毕竟无风心中有她，但暮痕心中并无自己......这便是自己的悲哀......
　　于此同时，暮曜来到暮痕房中。
　　暮痕此刻动都不能动，只能勉强说一句：“父亲，您来了！”
　　暮曜面目冷漠，只是说：“我来告诉你，三日后，你会与龙羽仙成婚。”
　　“什么？父亲，不，我不能娶她，我说过，我不娶妻......”由于太过激动，说完这些话，暮痕已是冷汗涔涔，本来就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
　　暮曜却是眉头一皱，非常不满：“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为了一个女人，你竟失常至此，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暮痕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哀求暮曜：“父亲，您放过她吧，我......”
　　“住口！你可还记得你是落日城的少城主，你可还记得，你肩负落日城的什么使命？你可曾想过，落日城的城民们已有多久未曾见过升起的太阳......可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欺瞒我，若不是我察觉异常，你和紫言还要瞒我多久？你们又以为能瞒多久？”暮曜已是怒火难抑。
　　暮痕却似突然清醒了一般，不再说话......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呢？就算再怎样哀求，父亲会改变主意吗？那根本不可能，何况父亲既已来此，定是说服了羽仙吧，父亲定是拿无风和百里姑娘的性命相要挟......哎！我该怎么办呢？
　　在暮痕一筹莫展之时，暮曜却从袖中取出两粒赤色小丸，说：“吃下这个，可帮你积存一□□内灵气，莫要再让为父担心，你应该知道，这一生你只会遇到一个障，而且你又如此看中她，若不好好把握，落日城的城民将何时才能恢复自由之身？”
　　暮痕接过药丸，仍不甘心：“父亲，那<八步奇诣>难道您还未曾从中找到破解血咒之法吗？”
　　暮曜深叹一口气，无奈而言：“或许是为父造诣尚浅，竟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玄妙所在，好在，老天待我们不薄，出现了龙羽仙！”暮曜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暮痕后便从房间中消失，就似从未来过一般。
　　紫言来到暮曜书房门前，轻叩三声，门倏然而开。
　　紫言进门后，面北墙行礼：“老城主，紫言已见过龙羽仙，并将其中利害说与她，相信她定不会让您失望。”
　　话音刚落，暮曜的影像便出现在北墙之上，他轻捋胡须，微微颔首：“嗯，很好！她很快就会来见老夫的！”说完，他话锋一转，有些歉意的对紫言说：“紫言哪！是老夫对不住你，但为了落日城，老夫别无选择！”
　　紫言再次行礼，目中蕴泪，但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多谢老城主挂心，紫言明白。紫言请罪，请老城主莫要怪罪少城主，隐瞒龙姑娘一事是紫言私心作祟，请老城主重罚！”话讫，人已跪下！
　　“你不必替暮痕顶罪，他那点心思，老夫怎会不知。紫言哪！你是个好姑娘，失去你是暮痕的损失，只是很多事情我们必须做出牺牲。你明白便好！退下吧！”话讫，暮曜深叹一口气，影像便从墙壁上消失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紫言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两抹薄雾迷蒙了她原本清澈如泓水般的双眸。
　　她不禁苦笑：我这是在做什么！痕，是我亲手把你推给了那个女人吗？可笑，真是可笑......紫言在笑，只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笑得让人禁不住心疼！
　　果然如暮曜所料，龙羽仙很快便找上了他。在此之前，她并没有去见暮痕，因为此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要对这个自己认识了没几日的男人说些什么，尽管他非常优秀，尽管他对她很好，但是此时的龙羽仙心里只有无风一人，更何况他们是因为那样一个原因要成亲......
　　在紫言将无风和百里柔情送回各自房间后，龙羽仙也没去看无风，她怕见到无风后便再无勇气去见暮曜。倒不如待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再去看他，届时即便自己再想后悔也无退路......
　　怀着复杂又紧张地心情，龙羽仙见到了这座城的真正主人--暮曜。
　　她本以为暮曜是个凶悍无比的人或宽髯或凶气外泄。但此刻她见到的暮曜却是一脸憔悴，须眉俱是幽蓝色，那脸庞分明还残存有年轻时的英俊与傲气。蓝发及地，松松的在头顶挽一髻，插一根纯白色的玉簪，深蓝色双瞳中流露出的不是凶气而是忧郁，深深的忧郁，那忧郁竟让人莫名生怜......
　　龙羽仙站在正阳大厅正中，却未行礼。
　　暮曜也不生怪罪，只是略略抬手，道声：“坐！”
　　龙羽仙的身后便出现了一把交椅。
　　龙羽仙并未就坐，只是淡淡说了句：“我答应你嫁给暮大哥，并尽我所能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但你必须答应我，放了无大哥和百里姑娘，交出<八步奇诣>，并让他们平安出城。宽恕暮大哥，不要再让他为我受任何折磨。”
　　暮曜双眸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语气中却不乏讥诮：“小小丫头居然敢跟老夫谈条件！倘若老夫不答应，你又能奈何？”
　　龙羽仙面色略显苍白，但目中却是一片绝然之色，她语气坚定地一字字道：“那龙羽仙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暮曜看着龙羽仙的双眸，那样的倔强之色，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深藏于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子，他曾经也是这般绝然的对自己说，她爱上了别人......
　　怒气与恨意就这般突然涌上心田，窜出眉梢，只听哗啦一声脆响，龙羽仙身后的交椅已碎成几块木头，龙羽仙吓了一大跳，暮曜那突然而来的怒火竟像剑一般划过自己身边，在椅子碎掉的同时，龙羽仙耳畔的一缕丝发也应声落地。
　　龙羽仙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已是怕极，但此刻却是目光坚定，一动不动的盯着暮曜，那神情分明在告诉暮曜：我是怕你，但此刻我并不怕死！
　　暮曜自是读懂了她目中的深意，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的倔强与善良，只是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放过无风......
　　暮曜忽而朗声大笑，甚至眉宇间俱是笑意。这一笑却是让龙羽仙如堕五里雾里，不明所以。
　　看着龙羽仙一脸困惑的样子，暮曜却是笑赞：“好，好，痕儿果真好眼光，娶妻如此，落日城又何愁不见太阳！哈哈哈.....”
　　龙羽仙的思维明显跟不上暮曜的节奏，不等龙羽仙反应过来，暮曜又说话了：“好，老夫答应，待你与痕儿洞房之后，老夫便放了无风和那个丫头，并把<八步奇诣>交给无风，至于痕儿，只要他乖乖与你完婚，老夫又岂会难为于他。”
　　龙羽仙听到“洞房”二字，不由得面色涨红，羞涩一片。不过她终于如释重负：她的直觉告诉她暮曜定然说到做到！
　　于是，她深深吸一口气，轻轻行礼：“那龙羽仙在此先谢过老城主了！”
　　暮曜却又大笑：“什么老城主，再过三日，老夫便是你的公公，你我便是一家人了，哈哈哈......”
　　龙羽仙内中一震：三日，这也未免太快了些......
　　但转念一想，既已答应暮曜，早晚都得嫁，又何苦计较时日的长短......龙羽仙嘴角抹过一丝苦笑，在心中深深叹息！
　　暮痕真的伤得很重，尽管吃了那两粒药丸，也不过只是呼吸顺畅了一些，身子稍微能有些动作罢了。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从他不时紧蹙的眉头和他那毫无血色的唇，任何人都看得出，倘若此时有人要杀他，简直比杀头猪还要容易。
　　他就这样斜靠在床头，呆呆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时辰，也不问任何事，直到紫言推门进来。
　　看到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紫言不禁心痛又气恼，目中已是泫然欲泣。
　　直到紫言走到自己身边，暮痕才反应过来，勉力一笑，说：“你来了！”
　　紫言也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是！我来了！”
　　暮痕抬手示意她坐：“放心吧，我很好！”
　　紫言却苦苦一笑：“很好吗？我怎么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好，我在那边敲了半天的门，你却丝毫没有反应，这叫很好？明明马上就要做新郎官儿的人，却是一脸愁容，只为不想伤害那个你深爱的女人，明知那个女人早已心有所属，而你却仍然那样渴望拥有她，这样的矛盾和痛苦，也能叫很好？我不觉得，我一点儿也不觉得......”
　　说到这儿，紫言已无法控制泪水的滑落，她恨自己这样不争气，明明不想哭，却偏偏泪水如此多......
　　暮痕却只是淡淡一笑，眸子里充满了对紫言的无限歉意，但却只是说了句：“还是什么都瞒不了你。”
　　“你已经把我伤得彻彻底底，又何苦要瞒我？”紫言幽蓝色的双瞳中此刻充满了无限的怨念，但只在一刹那间，便变成深深的迷惘和无奈。
　　“对不起，紫言，我......”看到她这般伤心，暮痕也是心疼的。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从未承诺过我什么，确切来说，你从来就没有接受过我，又何来对我的歉意！”紫言用手拭一下眼睛，勉力挤出一丝笑容，说：“瞧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却不想又对你发脾气，抱歉！”
　　暮痕却从紫言双眸中看到了她心中的失落和寒冷，这些即便不用灵术，也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温柔善良又敢爱敢恨的姑娘。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紫言立刻起身拭泪，站在了一边。
　　暮痕轻应一声：“请进！”
　　门便被推开了，一身雪衣的龙羽仙走了进来，看到紫言也在，龙羽仙登时觉得很是尴尬：“紫言姑娘在啊！那我晚些时候再来吧！”
　　说完，龙羽仙转身便走。
　　紫言却喊住了她，轻轻一笑：“你来得刚好，我正要走，你们聊吧，少城主见到你，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说完，她便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刚一出门，紫言那不争气的泪水便再次流了下来，此时此刻，她心中的痛又有谁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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