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语者

　　得到了承诺的童夏笑眯眯的继续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蓝渊站在她身边默默看着。所有的菜都写成了大写，为了增加趣味性，童夏不断切换着油料的颜色，甚至在旁边画上了不同的海鲜图案。

　　“画的很好，以前总是做这个？”

　　童夏揉揉鼻子有些小骄傲抬头看了看蓝渊：“对啊，学校里的板报都是我们带着孩子们做的！有点那个意思吧。”

　　蓝渊点点头：“很好看。”

　　几个高大的男人合力，把那块大板子挂在了船舷外醒目的地方。

　　下午他们用剩下的钱买了足够的小型太阳能灯泡，不需要串联电线，只需要白天蓄能足够，晚上就可以使用。

　　这些闪烁的灯泡像是手拉手的萤火虫，又像是一串跌落天河的星星，虽然不够明亮却也足够照亮大船上的每一个角落。

　　比烛火更有文明的气息。

　　看着眼前的一切，童夏有些感慨。整艘船短短的一天时间内，从没有灯没有火变得富有人间味道，像是一片经由大家一起努力改造的贫瘠土地，突然变成了蕴藏着无数可能的丰沃土地。

　　变得更像一个家。

　　夜深了，大家陆陆续续的去休息。大厅里安静了下来。

　　童夏开心的忘记了疲惫，痛痛快快洗了个凉水澡后，神清气爽的在船上溜达，很快又折回了驾驶舱里----那里蓝渊独自在守着夜。

　　昏暗的灯光下，他修长的背影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小座山峰。觉察到了童夏的脚步声，他微微回头，侧脸对着她笑了一下。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以及略略弯起的嘴角，让人看一眼就舍不得挪开视线。

　　想到连同白天两人的互动，让童夏抿嘴笑起来。

　　她依然拉过了一张椅子乖巧的坐在了他身边，蓝渊的面前铺着那张巨大的海洋地图。即便童夏凑近了打量，蓝渊也没有刻意收起来。

　　“明天餐厅就开张了，你会很累，为什么不去睡觉？”

　　童夏托着脑袋看着他：“那你呢，你不累吗？”

　　明明蓝渊才是睡眠最少，干活最多的那个人。

　　“从前我休息的时间太久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所以现在睡眠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蓝渊低低说出最后一句，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张地图上。

　　童夏再次被那张地图激起了好奇心。

　　“为什么这里没有大陆啊？”

　　视线落在地图上的一瞬间，童夏第一反应就是去寻找那里本该属于亚洲的地方。

　　可是和她印象中所有的地图都不一样的是，眼前的这张上面，亚欧大陆那么大的一个版块，只在北极的白色圈下显示出一片淡蓝色，而簇拥着它的是更为深谙的蓝色。

　　不仅如此，连同非洲大陆、美洲大陆统统都变成了浅浅的蓝色而已。巨大的大陆板块如此，小型的岛屿们更加难以分辨。

　　童夏完全无法想象，凭借这样一份地图怎么周游世界。仅仅是加勒比海上星罗棋布的诸多岛屿都会迷路的吧。

　　深深浅浅的蓝色构筑成了整个世界，仿佛……这个世界大陆不曾存在过一样。

　　“为什么一定要有大陆？”

　　蓝渊的问题让童夏摸不着头脑，他定定的看着自己，却又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童夏眨了眨眼：“因为所有的文明都诞生在大陆上啊。智人是从非洲走向全世界的……每一块大陆上都镌刻着人类的样子。全是水，怎么发展文明啊……”

　　“如果有一天，海平面上升，所有的城市都像亚特兰提斯一样沉入水里，你觉得人类文明会彻彻底底的湮没么？”

　　在今夜之前，童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地球上百分之七十五的地方覆盖着水，而人身体内的水也有百分之七十。水是生命之源，海洋也是。可是没有陆地，只在海里……

　　那些关于深海的影像资料跃入了童夏的脑海里：黑色，暗无天日，连同阳光都无法渗漏下来的地方，有的只有种种奇形怪状的软体生物和接近地心的火山……

　　海洋的绝大部分地域，都只是荒漠啊。

　　“你是在说全球变暖么……”童夏有些迷糊了。

　　“这只是人类文明现阶段的困扰，我是说，如果在很久之前，就算没有大陆，或者在大陆不存在的地方，也有文明默默诞生，在人类的视线之外步履蹒跚的成长起来----你会不会这是天方夜谭?”

　　这不是天方夜谭，这是科幻片。童夏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道。

　　“可是只有陆地上，才能存在火，文明是诞生在火苗里的呀。”这是童夏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和第一次完全脱口而出时的毫不犹豫相比，这一次她说出时，脑子里突然闪过她初次来到“蓝渊号”上的种种画面----整艘“蓝渊号”上现代文明的痕迹很淡。

　　没有灯没有火，船员们甚至是生吃东西的，每个人甚至衣服都不常换洗。

　　“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有文明不依附于火存在，你相信么？”

　　蓝渊没有等童夏想出个所以然来，紧接着又说：“如果文明可以不依附于火诞生，那是不是也可以相信，有一种文明不依赖于屠杀、剥削和滥用资源而延续下去。”

　　这是与人类文明截然不同的文明。

　　话题太过沉重，童夏沉默了很久，发现眼前的一切像是一个巨大的毛线球，所有的东西清清楚楚摆在眼前，但是她却偏偏什么头绪都理不出来。

　　“你的问题……或者说是你的假设，和这份地图，和你们旅途有关系么？”

　　迎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童夏停了停继续问道：“你们说的第八大陆在哪儿？”

　　蓝渊苦笑着扯了扯嘴唇，看向那张地图：“它不在这张图上。从前看不到，以后恐怕也看不到了。我们即将失去它，再讨论也没什么意义。”

　　空气安静了下来。

　　船舱外莹白色的银河横跨了大半个天空，星星点点的遥远星系只投落了一丝些微的钻芒在黑色的幕布上。

　　已经看过了加勒比海上不同的夜景，可是每每抬头依然会被其纯净绝美的样子所震撼到。

　　没有光污染，没有都市的喧嚣和琐碎，这里干净的能让人直面内心。

　　童夏仰头看着，突然想到了对她而言，这是一段随时可能终止的旅途。而短暂的交汇后，她和蓝渊，和这群伙伴会在海面上分道扬镳，被风吹去不同的方向。

　　难受的压抑感像是一条小小的虫子，从她身体深处慢慢爬上来。

　　“蓝渊……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找个地方停留下来，你可以来我的城市。”

　　意识到这样单独的邀约实在有点突兀，她补充道，“所有人，我是说软婶儿，安康，灰灰，黑叔还有壮壮大牙……如果你们愿意找个城市生活，可以来找我……”

　　“虽然我只是个老师，没权没势，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但是我很喜欢和大家一起生活的感觉。如果在一个城市，我可以继续照顾你们……”

　　甚至有个瞬间，她也很想和他们一起漂泊下去。

　　在这群异国他乡遇到的伙伴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没那么无助，没那么没用，甚至体会到了家人的温暖和被需要的感觉。

　　可是想象归想象，憧憬也只是憧憬，她做不到和自己熟悉的城市彻底诀别，那里有她的工作，有她的记忆，还有深埋于地下的奶奶。

　　“我也希望有那么一天。”

　　隔了好久，久到童夏以为蓝渊不会理会自己的滑稽请求时，她听到了回应，也听到了藏在这句话里的克制与无奈。

　　她只是不确定，在蓝渊的心里，她是否是这个地球上六十亿分之一的特别，和她心里的他一样。

　　夜里的海风很凉，童夏垂着头，默默裹紧了那条蓝渊给自己的毯子。

　　这条灰色毯子触手是类似丝绸的光滑质感，可是披在身上确实实实在在的毯子的功效。

　　体脂很低的童夏从小就怕冷，但是这几日多亏有了它，从来没有冻醒过。

　　“蓝渊……”她从毯子下伸出了手，小手暖暖的握住了蓝渊的手掌。

　　像是要缓和气氛，她顺势把自己的毯子褪下，披在了蓝渊的肩头，却在下一秒被他握住了手。

　　“为什么要把毯子给我？”

　　“你，你守夜……风大，别感冒了。”

　　“不会。”

　　他凝神看向她的眼睛深处，那里藏着的小心翼翼像是冰雕一样纯澈又容易碎裂。

　　“童夏，你记住，如果在夜里，裹紧你的毯子，不要轻易离开你的船舱，也别把它弄丢了，知道了么？”

　　他说的如此郑重其事，像是在交代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童夏咧嘴笑了：“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蓝渊也跟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和的催促：“那你快去睡觉吧。”

　　童夏心情很好，本来因为开店而惴惴不安的心在与蓝渊聊天后变得平静。她踩着星辉回到了船舱，裹着那条毯子，沉沉入睡。

　　夜里，再一次，她被不同寻常的声音唤醒。

　　只是和之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传入她耳朵里的雄浑声音里交织着回响，忽远忽近，缥缈却有力，仿佛震荡的整个海面都在晃动。

　　童夏倏然睁开眼，起身丢了毛毯，光着脚丫子就冲去了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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