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仙门有毒

　　魔门昙誓宗弟子明燕，女，今年十四岁。

　　长老圣无隐座下真传弟子之一，上面还有一位师兄，比她大上四岁，名叫池孤清。

　　明燕短短十数年的人生里，也说不上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出生之时遭到父母抛弃，然而竟未死，被他人收养，四岁开始随养父母为一家大户人家做工，七岁那年养父母因主家迫害而死，为了斩草除根，主家下令将她一起打死。

　　然而就在当天，圣无隐与池孤清登门。

　　十年前，池孤清尚在牙牙学语之时，家中与这家主人为世交好友。

　　这家主人谋夺他家财产，构陷罪名将池孤清一家下狱，至此家破人亡。

　　十年后，魔门长老携弟子来访，径直越过大门，如入无人之境。

　　明燕记得，那一天是十月将尽的一个艳阳天。

　　秋高气爽的天气，明净如洗的碧空之下，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袭红衣艳艳，如火在眼中燃烧，灼灼刺痛眼球。

　　圣无隐一走进来，就像盛夏满院石榴花开得鲜艳，如火如荼，透过院墙一路烈烈的烧过去，鲜红之色如霞如霓，直漫向天边。

　　沉默寡言的少年白衣如霜，怀里抱着长剑，跟在师尊身后，越过师尊身边，从容不迫又肃穆冷绝的慢慢抽出长剑，剑光流荡如霜雪封天，所过之处，一丛丛血花争相绽放，其中翻飞的雪白衣角如蝶翼轻盈，忽上忽下招展，直到停歇下来，始终未有染上一丝血色。

　　半日后，圣无隐牵着明燕的手，在昙誓宗的灵归院，来到刚刚沐浴完毕，洗去一身血气换上新衣的池孤清面前，对二人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师兄妹了。”

　　明燕忍着紧张，眼前恍惚还是少年默然挥剑，漫天飞舞的剑光和血影。

　　女孩悄悄咽了口唾沫，开口道：“师兄好。”

　　池孤清皱起眉。

　　凝霜似的目光上下将她一扫，如同凝视墙边一片灰扑扑的青苔。

　　池孤清问：“洗过澡了吗？”

　　圣无隐一哂，笑道：“才带你师妹去各处认了认门，录入弟子名册，还没来得及去梳洗。”

　　倒是不介意明燕的灰头土脸，圣无隐拍拍她的头，恶作剧似的随手把她乱蓬蓬的发顶揉得更乱，道：“你师兄洁癖，也不知道谁惯得他这些毛病，不用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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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春水，碧桃浮香。

　　十四岁的少女背对清溪桃树，盘腿坐在碧青的草地上。

　　明燕一身劲装，漆黑的长发用头绳在脑后利落扎成一束，清瘦纤细四肢修长。

　　腰上悬着短刀，手中握着长剑，要不是五官实在清秀可爱，一眼看上去，真会把她当成一个俊秀的少年郎。

　　背后传来水声哗哗，池孤清脱下外袍中衣，只穿贴身里衣，站在齐膝的溪水中，弯腰掬水冲洗身体。

　　春日山泉溪水冰凉，十八岁的少年肌肤触水，白玉似的肤色上立刻冻得起了一层薄红，片片桃花瓣被风垂落飘浮在水面上，也没有他掬水洗过的面颊来得好看。

　　池孤清不在意水温，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洗得认真。

　　染血的衣袍和长剑随手搁在树下，衣带在风里飘摇。明燕枯等无聊，竖握着剑鞘戳戳草地翻搅泥土。

　　抽出长剑在手，剑刃寒光倒映出少女清秀的眉睫，剑身上一层斑驳血渍已经干涸，连剑柄都在不久前浸透了鲜血，来不及擦拭清理，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暗褐色。

　　明燕的双手也是血迹斑斑，衣服上也未能幸免，好在她习惯穿深色的衣服，染了血也看不出来。

　　扬声喊一声师兄，明燕道：“师兄你一会儿洗完澡可别把衣服毁了，洗洗将就穿吧。咱们现在随师尊逃难，这荒郊野岭可没功夫帮你找新衣服。”

　　“我晓得轻重，”池孤清答，看一眼明燕，又皱起眉，“你一个女孩子家，总这么邋遢像什么样子，一会儿也下来洗洗……至少把你的手和剑洗干净！”

　　明燕懒，而且不怕脏，回道：“昙誓宗的师叔师兄师姐们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追上来了，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洗了也是白洗，有那闲工夫，我宁愿多睡一会儿。”

　　说着打了个哈欠，大大伸了个懒腰，明燕道：“昨晚连夜赶路，到这会儿也没顾得上合眼，我快困死了。”

　　“师尊也真是的，”明燕道，“魔门多少魔姬喜欢他，足可以从西边苍茫山排到东边不渡海，偏偏他一个都看不上，非要去喜欢仙门瑶天宗的仙子。”

　　“喜欢就喜欢了，连句话都没跟人仙子说上，听见一句瑶天宗门下只与仙门正道结交，脑子一热就叛门而出……还非要带上咱们两个。”

　　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池孤清掬水细细清洗着长发，将湿发上沾上的桃花落瓣摘掉，说：“师尊有命，弟子自当遵从，无论发生什么事，师尊始终是咱们的师尊。发生一点事就如此抱怨连连，我往日就说师尊过分宠爱你了，看看你这无法无天的样子，背后妄议尊长，宗门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明燕不吃他的教训，笑道：“都叛门而出了，规矩也一并作废吧。”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明燕眯了眯眼，露出午后墙头上蜷着的狸花猫一般昏昏欲睡的表情，又大大打了个哈欠：“呼——师尊再不回来，我真要睡着了……师尊到底去哪了，不会真去寻什么灵脉穴眼风水宝地，准备开宗立派，彻底和魔门划清界限，转投仙道吧？”

　　“不知道。”

　　池孤清说着，终于觉得把自己洗干净了，随手把血污的外袍长剑也清洗干净，皱着眉拼命按捺着性子，强迫自己穿上湿漉漉的衣服，再在草地上盘腿打坐，凝神调动真元，运功蒸干一身水渍。

　　一时间，草地上漫开淡白水雾，白衣青年的身影如仙，在渺茫云雾之中若隐若现，风拂墨发，点点桃花落瓣飘落下来，粘在他白衣发间。

　　明燕回过头，正好看见有一片粉嫩的花瓣飘下，正正好好，轻飘柔软的沾在了他低垂浓长的睫毛上。

　　少女走过来，蹲在师兄面前两手托腮，撅唇一吹，就把那瓣轻盈的花瓣吹去了。

　　“师兄真好看。”

　　明燕语气甜润，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叫人分不清她这一句究竟是不是夸奖。

　　池孤清睁开双眼，视线落在师妹双手已经干涸的斑驳血痕上，嗅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蹙眉道：“去沐浴！”

　　“孤男寡女共处郊野，一个大男人竟然命令少女脱光了去洗澡……”

　　明燕露出有些恶劣的笑容，轻快的说着话。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池孤清忽地站起来，手一伸就拎住她的后衣领子，把娇小的少女整个人提起来，甩手丢进了溪水里。

　　圣无隐回来的时候，明燕还被池孤清按在溪水里，试图挣脱上岸就一顿胖揍丢回去，不洗到一点血味都闻不出来，就不许她上岸。

　　“感情真好啊。”如同欣慰的老父亲一般，圣无隐俊美艳异，颇有几分男生女相的脸庞上，展开和煦慈祥的笑容。

　　“师尊回来了。”

　　师兄妹两个先后向师尊行礼，圣无隐出现，明燕终于得以从池孤清魔爪下逃脱，匆匆从溪水里爬出来，叼着头绳双手将湿漉漉的黑发一把捋到脑后扎好，同样打坐蒸去一身又冷又潮的溪水。

　　顺着衣摆滴淌的水迹里还混有淡淡的血红，池孤清看得频频蹙眉，一言不发默默走开，对邋遢的师妹眼不见为净。

　　三人连夜奔逃，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让两名弟子稍作休息，圣无隐自去前方探路，在离桃溪十里外一座山头，山腰处发现一座清静道观。

　　道观附近有阵法护持，俨然是仙门手笔。不过阵法粗疏，散发的气息也十分微薄，看起来只是个不入流的小传承。

　　圣无隐抵达道观时，周遭的阵法已经遭到严重破坏。前魔门大长老好奇心一起，进入观中察看，险险与一只夺面而来的鹦鹉撞上。

　　圣无隐举袖一卷罩住鹦鹉，避免了这团冒失的绿毛被撞成肉饼，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鹦鹉抓中抓着一个布袋。

　　紧追鹦鹉其后，还有一伙杀气腾腾的人。

　　圣无隐定睛一看，哦豁，熟人。

　　那一群人停下脚步，显然也是认出了圣无隐。

　　其中一个青年瞪着圣无隐，靠近领头的中年男子：“就说这清静观勾结魔门，私藏秘宝确有其事，不然这昙誓宗的大魔头怎么会来得这般巧？！”

　　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句话传入众人耳中，紧追鹦鹉而来的修士们警惕着圣无隐，纷纷露出赞同之色。

　　圣无隐自然也听见了，凭空被扣一锅，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了嗓音道：“本座只是路过。”

　　一众仙修谁会信他，那为首的中年修士昂首仗剑，朗声道：“清静观勾结昙誓宗，融天盟得到消息，特来为仙门同道清理门户！清静观一众叛徒勾结魔门，已经自食恶果！圣无隐，若非你与他们有所勾结，这清静观的灵鸟，怎么会一见你就飞去寻求庇护，还把秘宝也一并交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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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融天盟的人脑子都不太好使，人话也听不懂，为师懒得理他们，就先回来了。”

　　圣无隐向弟子们诉说着事情的经过，叹了口气。

　　“可惜为师即将弃魔从仙，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只好放了他们一马。”

　　改向仙门之后虽然能够亲近朝思暮想的佳人，但一想到要与这些人为伍，圣无隐不禁有些郁闷。

　　清静观中逃出的鹦鹉被他攥在掌心，知道落入大魔头手中，一路颠簸得羽毛都乱成一团，可怜巴巴的一声不敢吭。

　　问过这只蠢鸟，才知道误会从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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