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东南墙

作者:玄木冬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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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诞(五)


      萧崇礼这件事十分蹊跷。他心地单纯,从不与人交恶,这辈子做过最脸红脖子粗的事情大概就是和萧萋萋抢孙嬷嬷做的叶笛了。所以,这次绝无可能是简单的挟怨报复。而且,由于萧崇礼心智未开,钱财皆由随行的仆从保管,此次蒙难他只是损失了一身衣服而已,如果是为了劫财,那这劫匪也太没追求了一点。

      萧萋萋又简单问了几句话,萧崇礼皆是一无所知、懵里懵懂的模样,她只得嘱咐他好生休息,然后安排了人去礼怀王府送信,让王妃宽心。

      走出客房,萧萋萋问江唯止,“你怎么看?”

      今夜寒风冷月,江唯止只穿了一件薄衫,清辉下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瑟,萧萋萋想起了自己曾看过的一幅画作,是月中仙乘风而去的景象。

      “殿下大约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对方的手段虽然算不上狠毒,但也动了杀心。而且,他对待殿下的方式如此特别,显然是想极力羞辱殿下,我想殿下应该是做了什么触碰到了对方的逆鳞。”江唯止冷静地分析。

      萧萋萋点点头,对他的观点表示认同。如果不是被江琴笙他们发现了,真不知萧崇礼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也亏得萧崇礼长得胖些,若是换了普通人在雪地里冻那么久,估计早就两眼一闭去见阎王了。

      寒风刺骨,吹得萧萋萋一个激灵,她搓搓手臂,望着江唯止单薄的衣衫道,“夜里寒凉,况且你还受了伤,应该穿得厚实才是。”

      江唯止露出一丝笑容,极淡,却足以显示他愉悦的心情,如同雪霁初晴的暖阳,驱散了浓重的凄清。他颔首,“好,我记下了。”

      世上的朋友分为许多几种,有生死之交和君子之交,也有泛泛之交和……狐朋狗友。

      关于遭人行刺的事情,萧萋萋觉得也不能怨江唯止不对她坦诚相告,介于自己以往的行径,大概在江唯止眼中她就是那种关键时刻靠不住的狐朋狗友。无论是为了皇兄的任务,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她都认为很有必要矫正一下江唯止对自己的看法。

      拉近二人距离的最好的方式是什么?自然是想其所想,急其所急,千方百计对他好。

      吃穿用度,这些江唯止都不缺,那他缺什么呢?想到昨天夜里的刺客,萧萋萋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江唯止缺一个护他安全的人,关键时候总不能指望江琴笙挥着小胳膊小腿上去拼命吧。

      一经思定,萧萋萋立刻便采取了行动。

      江府采用的是一般大齐官员的建府规制,算不得小,但是与御赐的乐阳公主府一比便有些相形见绌了。府内共设大小院落七处,萧萋萋现在所居的是主院,江唯止则住在相邻的枫晚园中。听闻枫晚园的秋景乃是一绝,可惜萧萋萋来的时候已是冬季,只能看到满园光秃秃的树干。

      不消片刻,萧萋萋的衣裳物什等被悉数搬到了枫晚园的偏屋内。

      江琴笙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空荡荡的偏屋被填满,再见萧萋萋志在必得的神态,他的脑海中只浮现出四个大字——公子危矣。

      萧萋萋没有留给他太多沉思和默哀的时间,抚摸着他的头顶,笑意盈盈地问:“小琴子,我来陪你了,开心吗?”

      江琴笙跳起来拍开她的手,暴躁道,“天天对着你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接着,他又轻蔑地冷哼道,“你别以为搬进来了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公子是万万不会喜欢你这般女子的。”

      “哦?那你们公子会喜欢哪般的女子呢?”萧萋萋挂着兴味的笑容,凑近问道。

      江琴笙脱口而出道,“我们公子欣赏的自然是宋小姐那般温良淑婉的女子。”说完之后才惊觉失言,捂住嘴懊悔不已。

      萧萋萋瞬间捕捉到了重点,贼兮兮地笑问:“宋小姐是谁?”

      江琴笙横她一眼,不予作答,气呼呼地一甩衣袖走开了。

      “宋小姐是沁心茶楼的掌柜,我与她只是点头之交而已。”有道声音不疾不徐地解释着。

      萧萋萋回头,见江唯止正立在院门边,青色外衫上沾了些许晨露,鞋沿上沾了薄雪,估计是一早出门到现在才回来,面颊上泛着浅浅的红晕,应该是走了不少路。

      萧萋萋内心对江唯止的话表示怀疑,能让江琴笙煞有介事地说出来的人定然不是点头之交那么简单,要么是江唯止对点头之交这个词有什么误解,要么是他刻意有所隐瞒。萧萋萋想到了一种迂回婉转的方式来追问这个问题,“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交情?”

      江唯止眸光潋滟地望着她,反问道,“公主觉得呢?”

      萧萋萋自然不可能说她觉得两人是狐朋狗友的交情,只能竭力用笑容来掩饰心虚,“明明是我先问的,理应由你先回答。”

      江唯止面色平静地看着她,陈述道,“我们是夫妻。”

      听到这个回答,萧萋萋心道答得真是敷衍,却还是哈哈笑道,“对对对,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夫妻。”

      最终,萧萋萋想要知道的答案一个都没问到,一是因为江唯止似乎并不打算坦白相告,二是因为有位不速之客闯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萋萋救我!救我!”萧崇礼庞大的身躯奔过来撞上萧萋萋的左臂。

      萧萋萋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看着他焦虑不安的神情,问:“怎么了?”

      萧崇礼紧张地将自己的衣袖揪成了一个死结,神神叨叨地说道,“她来了……”

      江唯止困惑,“谁?”

      萧萋萋立即领悟了萧崇礼所指,幸灾乐祸地笑开了花,道:“还能有谁,定然是我那国色天香、满腹诗书的六嫂喽。”

      果然,萧萋萋话音才刚落,门房便来报:“大人,礼怀王妃在前厅等候。”

      萧崇礼心智简单,无论对谁都不曾露怯畏惧过,但是成婚之后竟然开始畏惧他的结发妻子,而这位礼怀王妃在出阁之前一直以端雅才女之名闻名于世家之中,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着实令人费解。萧萋萋早就想对此一窥究竟了。

      萧崇礼抱着廊前的柱子不撒手,嗷嗷直叫,死活不愿去见礼怀王妃。

      萧萋萋显然不想顺了他的意愿,劝道,“走吧,顾红莘她又不吃人。”顾红莘正是礼怀王妃的名讳,萧萋萋与她曾有过数面之缘,习惯了直呼其名。

      萧崇礼扁着嘴十分委屈,泫然欲泣,“我不去,萋萋你都不帮我……”

      萧萋萋拽他拽不动,只得晓之以理,“人家是你的结发之妻,你遭歹人暗算,叫她怎能不着急,你好歹去见她一面让她放心。”

      萧崇礼皱着眉毛纠结地想了一会儿,虽然知道萧萋萋所言有理,但心中却百般不愿,嗫嚅道,“我……我不去,你去告诉她我没事。”

      “既然殿下不想去前厅,那便只有请王妃到后院来坐坐了。”江唯止温文笑道。

      萧萋萋在心里为萧崇礼默默哀悼,同时感叹江唯止的道貌岸然,总能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威胁别人,不过,说句实话,只要这种威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看起来还是挺暗爽的。

      听到江唯止的话,萧崇礼的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着转,向萧萋萋求救,“萋萋……”

      萧萋萋轻咳一声,无奈叹息道,“你也知道,正所谓出嫁从夫,我必须得听夫君的。”说完同情地看着萧崇礼道,“乖,走吧。”

      前厅之中,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姿容娇丽,仪态雍容。

      萧萋萋脚步轻快地踏入厅内,亲热地唤了一声:“六嫂。”

      江唯止施礼,“见过王妃。”

      顾红莘微笑着对他们二人一一还礼,“公主与驸马对王爷的照拂之恩红莘在此谢过。”最后将目光落在门外的萧崇礼身上,美目中流露出一丝黯淡。

      萧崇礼扒着门框,只露出一颗脑袋,神色躲闪地朝里面说道,“我没什么大碍,都挺好的。”

      顾红莘收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黯然,花容月貌的脸上扬起端庄的笑容,“既然王爷无碍,便随妾身一道回府吧。”

      萧崇礼身体瑟缩了一下,回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萋萋这儿住几天。”

      顾红莘轻轻咬了一下红唇,坚持道,“王爷还是随妾身回去吧,留在此处怕是会叨扰了公主与驸马。”

      萧萋萋看着顾红莘故作镇定的样子,颇觉有趣,这还是那位曾经在除夕宴上掷地有声地说出“君既无心,妾何倾心”的孤傲女子吗?

      萧崇礼可怜兮兮地望着萧萋萋,“不叨扰的,对吧?”

      萧萋萋点点头,“说叨扰什么的多见外,既然六哥想喜欢这里,那便多待几日吧。”

      萧崇礼的眼睛里刹那间迸发出喜悦的光芒,宛如见到黎明的曙光,但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听到萧萋萋接着说道,“但若是造成六哥六嫂夫妻相隔,我定会愧疚万分,所以不如六嫂也到府里来小住几日吧,反□□里还有几处院子空着。”

      萧崇礼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像棵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下去,萎靡不振地耷拉着肩膀。

      顾红莘垂下潋滟明眸,冷静地言道,“既然如此,那红莘便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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