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围观日常

　　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来的时候，温辞正和底下的人赏析前朝画家冯真的画作。温辞是个中行家，这幅旭日东升的画作仿得实在是不高明，温辞一眼就看出来不是真迹。

　　底下的人千辛万苦地寻，结果找回来的赝品。王公公只瞥一眼温督公的眼色，试探道：“假的？”

　　温辞笑道：“王公公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王公公也是司礼监的有权有势的大太监，平常附庸风雅，没想到这回送给人家一副赝品，顿时颜面扫地，说道：“底下的人不懂，果然是驴子是马，温都督一眼就能辨别出来。果然是内翰出身的。我们这些粗人比不得比不得。”

　　这宫里的太监也不是都是扫地干粗活或者是伺候人的。这到哪里都高人一等就是温都督这一类人，他不像是吕公公虽然是司礼监第一把手却是个目不识丁的，谁不知道他是靠着皇上的乳母才有今天的地位的。

　　这温督公是大家打心眼里敬佩的，这太监要管奏折批红，怎么着也不能是个没学问的人。宫里自前朝的时候就设立了内书堂，请翰林院的大学士和翰林来授课，这温督公便是内书堂出身。

　　温辞听小太监来禀告，皇帝召见，于是向王公公辞别：“那我便先行一步，皇上那边等不得。”温辞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转身告辞。

　　王公公说道：“改日再请温都督来赏鉴几幅画。”

　　在旁厅喝茶的吕太监见温辞来了，便同他一块进去。

　　皇帝还是维持先前打坐的状态，一动不动，说到底，皇帝修道的决心可是不小，几十年来都没变。

　　皇帝闭着眼道：“来了？”

　　温辞道：“皇上万安。”便跪在地下行了大礼。

　　“起来。”皇帝终于从静坐的帷帐中走出来。

　　温辞弹了弹沾在衣袍上的灰尘，起身站立。

　　皇帝不动声色，只是背着手缓慢地在宫殿里来回踱步。脸带悠然，只是难为了温辞和吕太监，屏息在原地，只等皇上的忽然发问。

　　天玺帝道：“浙江天灾毁了河堤，你可知道。”

　　“浙江那边的官员一早就发了奏折，臣看了，司礼监和内阁都在商议着怎么救灾……”

　　天玺帝摆了摆手，示意温辞停止说下去。毕竟皇帝对救灾的事情不感兴趣，底下养着一堆官员，这些事情等他们来办就好。

　　天玺帝道：“修浙江那条河堤的时候，河道衙门可是在你手下？”

　　温辞道：“是臣在管理。”

　　至此，温辞便知皇帝匆忙叫他来是为了什么了。浙江河道出事情，肯定不是天灾。那条河堤是在他手下建成的，会不会出问题他心里是门儿清。

　　只是当时徐家势大滔天，皇帝一心修道，知道朝廷没什么大事，全部让徐家的党羽管理。他上了几道折子都石沉大海。

　　温辞道：“早年间，臣上了奏折，说是河道的账目有点问题。”

　　天玺道：“问题？什么问题？”天玺帝用眼神示意温辞继续讲下去。

　　温辞道：“修浙江那条河堤，内阁拟二百万两的预算。河道修到三分之一之时，工部已经报账一百万两银子。臣管辖的河道衙门提出异议，说是采购、人力的账目不应如此。折子上到内阁，内阁压着，等河道竣工了，两百万两银子也就超出十万两。这折子也就没再提起了。”

　　剩下一百万两银子，能把三分之二的河堤修完，不是偷工减料是什么？

　　天玺帝沉思，“确有此事。”

　　天玺帝想起那道折子，水至清则无鱼。徐党虽人众，但是徐泾这几年也算是勤勤恳恳办事，又是潜邸陪着过来的人。

　　所以当他受到温辞的奏折的时候，就知道徐家手黑，修河堤的银子竟然都敢拿走那么多。他压着不理，却暗示着徐明把拿走的银子吐出来，把修河道的款项补齐，他念在徐家辅佐多年的功劳尚且不提。

　　原以为河道顺利竣工，也仅仅超出内阁年初预算的十万两。是徐明把钱补上了。没想到他们连浙江的河堤都敢偷工减料。

　　徐泾真是老了，任凭徐明胡作妄为。

　　天玺帝明白个中缘由依旧决定维护徐泾一党人，徐泾一党人虽然在朝廷上名声不好，但是好在也有做事的人，平常贪点却在大事上不糊涂，只这事他姑且压着，毕竟徐泾也伺候他几十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天玺帝道：“把折子送到内阁。跟徐泾说，赈灾的银子国库出一半，剩下的让他想办法。”这便是给了机会，让徐泾他们把银子吐出来补回浙江去。

　　这话刚一出口，温辞便知道，皇上又打算包庇徐系一党了。也没什么意外，毕竟徐泾一党根深叶茂没那么容易连根拔起。

　　天玺帝又道：“吕芳你去，把话在徐泾面前一字不落地说清楚。温辞你留下。”

　　吕太监领了旨意，离开。出了外面脸色才显露出忿忿不平，这主子爷又把温辞单独留下来说话。

　　天玺帝虽然信任吕太监的，但也知道国家大事如果全交给吕太监肯定不妙。所以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还是愿意跟温辞商量的。

　　天玺帝道：“昨儿递上来的折子，说马自远想要致仕。内阁怎么说？”

　　温辞道：“徐阁老他们有意让马阁老致仕，一年来马阁老上了三次折子说是要致仕，看来是去意已决。”

　　这马阁老的年纪比徐阁老还大，当了十几年阁老也没混上首辅，也没法再进一步，看来确实是心灰意冷了。眼见着年纪大了，还不如留点体面，衣锦还乡养老。若是晚年里在卷入什么党政争斗，晚节不保就得不偿失了。

　　天玺帝道：“马自远老了，致仕就致仕吧。只是这新入阁的人选怎么定。”

　　温辞道：“内阁拟定的是礼部尚书孙大人。”

　　天玺帝道：“不行。他性子太软，耳根子也软，也是徐泾的学生，在徐泾面前连个话都不敢反驳。到内阁里，肯定被徐泾和杨廷吃得死死的。他不行。”

　　温辞补充道：“还有个人，就是工部的徐大人。”

　　天玺帝沉思，没说不好也没说好。

　　“我前几年得了两幅旭日东升的画作。一幅是前朝冯真的，一幅是柳玉的。你瞧着哪幅好？”

　　天玺帝示意温辞跟着他来到内室，温辞不明所以，皇上说着要入阁的人，怎么忽然就扯到画上来了。

　　温辞看着墙上的挂着的两幅画，不知皇上的意思，所以也不敢说。

　　皇帝却忽然开口道：“你把这两幅画，一幅送去给徐泾，一幅送去给杨廷。”

　　温辞道是。

　　皇上向来不喜欢明说，天天要底下人揣摩他的意思。

　　这徐泾能有今天，就是摸清楚皇帝的心思。要是杨廷能有徐泾几分，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

　　温辞拿了话退出去，已经走出皇帝居住的西苑一段距离，也还是摸不清楚，皇帝的心思是什么。

　　——

　　户部、钦天监这些个有权有势的衙门的办公之处相近，这倒是便宜了蓝田玉。有事没事就溜达出钦天监去户部找张熙朝。

　　这蓝田玉是张熙朝的数十年同窗，可这人心就不在科举上。虽然天资聪颖，但是科考却一再落榜。索性就不考了，继续研究那些个旁门左道。

　　皇帝爱修道，张熙朝推荐了蓝田玉。没想到蓝田玉却得了皇上的眼，给封了国师，现在在皇上跟前是个大红人。

　　这蓝田玉对科举写文章不行，对炼丹却是别了研究。

　　户部的人看见蓝田玉大摇大摆走进户部的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守门的人直接就把他放了进来。这蓝国师脾气坏得很，逮谁咬谁，他们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蓝国师准是来找张大人。在张大人面前，蓝国师乖得就像是一只猫，连爪子都不敢露出来。

　　蓝田玉进了户部，竟然看到张熙朝在。这些天他来找张熙朝，十次有八次张熙朝都不在。随从们都说张熙朝去翰林院了。

　　户部事情那么忙，张熙朝竟然老往翰林院钻，这是个什么道理。

　　这不蓝田玉一进来，张熙朝就起身离开。

　　张熙朝不想理这位师弟，聒噪得很。话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蓝田玉一把截住张熙朝问他：“哪儿去？”

　　张熙朝懒得搭理他，眼都不抬。示意左右的随从把蓝田玉拦住。还不是钦天监那边的人听他讲话都烦了，他就跑来户部烦他。

　　“哎哎哎，师哥。你让他们拦着我干嘛。我是真的有要紧事要讲。”

　　眼见着张熙朝已经走远了，他还是被拦着。随从道：“蓝大人，你可别为难小的了。张大人这要去翰林院办差呢！十万火急。”

　　蓝田玉看张熙朝走远了，也没法去追了，冷哼道：“翰林院哪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成天往里钻，赶明我也去看看。”

　　随从们脸上冒出冷汗，这张大人的师弟跟张大人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端方如此的张大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师弟。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这蓝大人怎么就歪了。

　　张熙朝到了翰林院，见桌上已经放着一叠批注好的奏折。必定是沈宁放的，张熙朝路过沈宁的位子，沈宁眼皮都没抬。

　　不知道看见他没有。

　　跟张大人怄气是不敢的，沈宁是真的没看到。

　　张熙朝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发现沈宁写的批注每一处都什么认真仔细。翻了几本之后，每一本都一丝不苟的批注了。

　　张熙朝没忍住看了外面的沈宁一眼，她还在埋头写，好像没有注意到他来了一样。

　　张熙朝对身边的侍从示意了一下，侍从就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盒子出去了。侍从拿着盒子走到沈宁的面前道：“这是张大人给您的。”

　　沈宁埋头于案牍，抬起头就看见桌子上的盒子，张大人给她的？

　　沈宁想起张大人昨日的话，一阵别扭的情绪就涌上心头。沈宁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但是她莫名就是不想收下，她也不是说了重话，送点什么就转头对人笑的人。

　　况且张大人是她的教习，说她几句，她委屈是委屈，但也不敢表露出来，更不需要赔礼。

　　侍从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那个盒子。张熙朝从打开那个盒子，一只毛笔还在其中。

　　顿时有些不平，杨陵送就收得，他送的就不收。作为老师，说她几句她还生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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