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围观日常

　　沈宁回到家中才换下衣服，伺候她的郑嬷嬷给她整理袍角。边整理还边笑眯眯地说，“今天少爷出去一天了，午间老爷传话来说，等少爷回来，叫您去书房一下。”

　　沈宁是有些怕沈老爷的，内心里也不免忐忑。

　　郑嬷嬷看着沈宁芝兰玉树，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内心里五味杂陈。她也是知道内情的人，要不是沈老爷一意孤行，好端端的女孩就应该放在家里娇养，哪里需要受男人家的苦？

　　她慈爱地翻正沈宁的袖子，唉，自家的姑娘长得真是好，这满京城里也没几个这般模样的。要是恢复女儿身，不知有多少的公子会来求娶自家姑娘。

　　看着沈宁几日来连天的苦读，郑嬷嬷以及沈宁的母亲都十分心疼。常常带着汤羹到书房去瞧她。

　　可是没送几次就被沈老爷骂回来了，三月科考在即，要是高中那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十几年苦读都熬过来了，还怕这几个月？

　　沈宁茶水都没沾，换过衣服就直接去了书房。

　　“来了。”沈老爷坐在椅子上说，示意沈宁坐在下座，叮嘱道，“今儿没有温习科考的书，明天开始要抓紧。上次那本文集你看完了吗？”

　　沈宁说，“父亲教诲的是，文集我已经看完了。只是有几处还有些许疑惑。”
　　沈老爷是个严父，对待家中几个庶女，还有沈宁的哥哥都没有一副好颜色。

　　唯独对待沈宁倍加宠爱，悉心指点。

　　缘由就是，沈老爷年轻的时候一心科考，中了个举人之后屡次参加科考都没有取得功名，到底存了几分不甘心。

　　考了十几年，终于放弃了科举从商。

　　他把希望寄托在自家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沈宁的哥哥身上，可是这个孽子一心从军，如今已经四五年光景了，都没给家中寄来一封信。

　　沈老爷憋着一口气，索性瞒天过海，把女孩当男孩养，从小带在身边，悉心教诲。

　　好在这个‘儿子’特别争气，在乡试中考了第三名，要知道整个泉州府考中举人的就寥寥几人。加上宋鹤卿这个得意弟子，他培养了两个举人！

　　在泉州府，是何等的风光。有时候他都会忘记，自己这个‘儿子’其实是个女儿。

　　他只盼着，沈宁能给他挣个功名回来。到时候，不论是家族生意还是声望，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想着，沈老爷慈爱地拍了沈宁的肩膀，说，“这次乡试你成绩不俗，但是不要骄傲，也不要因此懈怠。你不仅要为自己挣功名，也要想想家里。若能高中，那是何等光宗耀祖之事。”

　　沈宁应诺。

　　沈老爷说，“明日你随我一同去拜访陶大人。”

　　沈宁诧异道，“可是内阁大学士陶随安陶大人？”

　　自家何时跟陶大人还有关系了，当今内阁首辅是徐泾，次辅杨廷，再往下数一位就是这位前户部尚书现如今的内阁第三把手陶大人了。

　　徐泾从张熙朝那届科考开始就担任会试的主考官了，连续两年。今年肯定是要轮到次辅杨廷了。

　　这陶随安就是杨廷的得意学生，若能得陶随安几分赏识，科考高中的几率也比平常考生高一些。

　　当然，最要紧得还是去拜访一下杨廷大人。况且比起陶大人，杨大人向来是以爱才闻名的。

　　这就是所谓的终南捷径。

　　如今京城里的考生都在四处活络。毕竟不同的主考官偏爱的文章也有所不同。能来参加会试的都是全国里选出来的佼佼者。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想栽在这一步上。

　　这一步迈得好，从今就是官身了。没考中，那三年后还得继续。有的人考到白发苍苍都不曾挣到功名。

　　沈宁为难地说，“正当科举的时期，这些大人岂会随意接见？”

　　沈老爷说道，“是受故人所托，我儿还记得田大人吗？你幼时他曾经指点你一二”

　　沈宁当然记得这个人，这个田大人是父亲那一届乡试的主考官，时任福建布政使，也算是父亲的老师，但是时运不济，田大人因为党争辞官回乡，这位田大人的祖籍就是在福建泉州府。

　　可是这又和陶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沈老爷看出了沈宁的疑惑，顿了顿开口说道，“田大人和陶大人是同一年考生。两人同在翰林院任职。此次，田大人托了书信给陶大人。”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在朝廷为官，向来是以祖籍、同年划分党系。徐泾、张熙朝就是湖北一系，而陶大人虽不是福建人，但是和田大人却是有同年之谊。

　　所谓同年之谊，就是同一年科举考中的。难免互相扶持。

　　夜已经深了，院子里的灯火都熄灭了。

　　两人已经聊了一会儿，沈宁想着今日还未去问候母亲。做儿子的，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

　　刚准备起身，就被沈老爷叫住了。

　　“我看时辰也不是很晚，你再温习一会功课。”沈老爷起身说道，“你母亲那儿有你嫂子、姐姐妹妹照应着，再不济丫鬟婆子也能照看着。你主要是好好温习，给她挣个诰命回来比什么都强。后院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父亲的话自然是不能反抗的，沈宁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次日。

　　马车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沈老爷和沈宁。两人出门，全家人都聚在门口。

　　如今天气严寒，家里是有科考的人。一定不能马虎，要是生了病，影响了科考怎么办！

　　沈夫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她最担心还是沈宁，她摸了摸沈宁的脸说道，“我儿最近清减了不少，我看是有些瘦了。”

　　沈宁的嫂子余夫人在一旁也这么说道，关切地说道，“天气寒冷，二弟要多加注意啊。”

　　沈宁被沈夫人亲昵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况且父亲还在一旁一脸严肃地盯着。

　　她都长这么大了，母亲还把她当小孩子看。现在还加了个大嫂。

　　沈夫人摸完沈宁的脸，又开始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瘦了。

　　沈宁赶紧挣脱，大庭广众，她显然是承受不住母亲的亲昵的。

　　还是沈老爷拯救了沈宁，他怒喝道，“妇道人家，啰啰嗦嗦。”

　　沈夫人埋怨地看了沈老爷一眼。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心疼还有谁心疼？

　　要不是这个糟老头子胆大包天，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自家这个娇娇软软的女儿哪里愁嫁。

　　现在倒好，婚姻大事反而成了一桩大麻烦。

　　沈宁抱着自家的小侄子，沈颐。小孩子长得十分可爱，她甫一抱上他，他小小软软的手就搂住她的脖子。

　　小小的粉团子，沈宁很宠爱自家的这个侄子。

　　才四五岁就开始启蒙了，沈老爷把曾经用在沈宁身上的力气全部照搬到这个孙子的身上。

　　余夫人说道，“快跟小叔叔说说，颐哥儿最近学到哪里了。”

　　余夫人看到沈宁这么疼爱自己的儿子感到愉悦，要是自己的儿子能有沈宁几分出息，她做梦都要笑醒了。

　　全家的荣华富贵都寄托在这个小叔子的身上。余夫人也不例外地这样觉得。经商怎么能有做官夫人风光呢！

　　到时候，泉州县太爷夫人都要让她几分。

　　小家伙奶里奶气地说，“夫子说，千字文学了有这么多。”他伸手数着告诉沈宁，显然手指不够数。

　　沈宁看他一副可爱的样子，笑着说道，“颐哥儿真是了不起。”

　　小家伙听到夸奖，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沈宁一看，嘴角的笑意就更大了。

　　时间差不多了，再谈下去就迟了。于是沈老爷下令出发。

　　马车车轱辘慢慢转动，直到消失在街道尽头。沈夫人一行人才回院子。

　　陶府。

　　沈老爷向守门人递了拜帖。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有仆从出来说是陶老爷有请。

　　这几日，府门前最为热闹的就是杨大人的了。今年的主考官十有八九就是杨廷。

　　这陶大人的府门口显然就冷清了许多。

　　沈宁和父亲在仆从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走廊，把他们带到陶大人的会客厅后，原先那个仆从就退下了。

　　沈宁他们在小花厅里坐着，有美婢捧着茶果点心摆在沈宁左手边的小几上。

　　陶府的婢子们看她一身读书人才穿的袍子，而且面色如玉、五官精致，路过她的时候忍不住都看了几眼。

　　沈宁不免感到羞赧，那群婢子退出去了，相互推搡消失在门外的拐角。

　　等了许久，陶大人才姗姗来迟，但是来的却不只陶大人一人。

　　打头的人一身官服，官服上绣着四爪金龙，由着几个穿着东厂官服的侍卫护送着。

　　连陶大人都陪在一旁。

　　那人容颜比起女子还要更加阴柔几分，面如白脂，口如涂朱，身穿着紫金蟒袍，足上的靴子绣着金线。

　　年纪约莫三十左右，但是比女子还要精致的容貌，阴柔的打扮使他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年轻。

　　温辞微抿着唇，时不时嘴角弯了弧度，虽然在笑，但是绝对不会让人感到温暖，只会让人觉得锋芒在背。

　　他们从远处走来，隐隐约约，沈宁只听到只言片语。

　　陶大人附在温辞身旁，说道，“提督大人，昨日，张熙朝在春香楼捉住了魏延。此刻，魏延还被压在大理寺里呢！虽说他们不会把魏延怎么样，但是山西那边确实是刻不容缓，魏延要是再留在京城，迟早会出大事的……”

　　陶大人说了一通，温辞也只是笑一笑，安抚他道，“陶大人稍安勿躁，大理寺的事情东厂无法过问，魏延在山西举足轻重，他们也明白不能扣留魏延多少时间的。”

　　陶随安实在不明白，温辞怎么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魏延那个蛮牛性子，在大理寺怎么受的了！这人向来是有几分蛮横性子，况且张熙朝那人实在难以捉摸，万一给魏延下了套，魏延哪里能比过！

　　“有客到了，陶大人快去待客吧!此事我心中有数。”温辞淡淡地说。

　　温辞路过沈宁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盯着她看了一眼，少时便转开了眼睛，一行人离去。

　　被温辞打量了一番，沈宁不知道为何就是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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