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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注
13.赌注
电梯门关了又开。许久，陈旖旎才走进去。
如同被装在一个玻璃胶囊中，随电梯向下，外面是遮阳漆挡不住的毒辣日头，烈阳穿云而过，她又是一阵阵眩晕。那感觉很不真切。
远见长梯尽头，江星窈自然地迎上正往那个方向去的沈京墨，他们一同离开。
烟灰色的背影和额头残留的触感，同时消失了。
*
“京墨哥哥。”
沈京墨正抬起手腕看时间，目光落在残留余热的手背。倏然听到这么一声，思绪归位。
见是江星窈，他扬起唇，朝她礼貌一笑，脚步没停，沿玻璃长梯向下，声音落得轻快又疏离：“怎么在这。”
江星窈跟他下来，笑着：“还没开始拍摄，我随便在这边走走，参观一下，谁知碰见你了，今天不忙么。”
“还好。”
江星窈四下打量，小声抱怨道：“好久没过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走了，拍摄太辛苦了，下午我都想让经纪人把这边的拍摄推掉了。”
沈京墨薄唇轻扬，没太多表情。
“京墨哥哥，我听说，S&R借了高定给LAMOUR拍创刊封，”江星窈笑着试探，“真的？”
“嗯。”
“那太好了。”江星窈忍不住感叹。
S&R的高定不会轻易外借。
饶是江星窈现今名头再盛，无数奢侈品title加身不在话下，几大财阀家族关系再交好，镀金价值顶尖儿的S&R的超季新品也不会考虑到她。在时尚圈与秀场，她的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
若非经纪公司再三要求，加之听说沈京墨大挥手笔借了超季给LAMOUR，她是不会接这么一个业内新兴时尚杂志的拍摄邀约的。
她不过就是想知道，沈京墨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捧沈何晏，还是想给陈旖旎的LAMOUR镀层金，助一臂之力让其在业内站稳脚跟。
江星窈想到这里，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刚才，还去你们研发部试了你们的新香水——叫BROKEN HEAVEN？”
沈京墨鼻息微动，“嗯”了声。
感冒了，嗅觉比平时迟钝不少，这才捕捉到一丝雅致的玫瑰香。
BROKEN HEAVEN “衰败天堂”是S&R新出的一款以玫瑰精油作主调，大胆尝试混了高山冰泉、接骨木与橘皮清香的香水。
江星窈抬起手腕，那阵还没散去前调的香气滑过他的鼻尖。
沈京墨眉心一拢。
江星窈手腕儿凑过去，眨眨眼，大胆地问：“好闻吗？”
沈京墨只微笑，轻轻颔首。
“我也喜欢这个味道，名字也很喜欢。”江星窈得到了他的肯定，红着脸收回手，心底暗忖日后一定要争取到这款香水的代言。
见他行色匆匆似乎还有别的事，江星窈也不好意思打扰了。上回热搜那事儿他至今也没问起她，上次见面她就有点尴尬。
“京墨哥哥，我爸妈好久没见你了，有机会一起吃个饭么，”江星窈最后说，“叫奶奶跟何晏一起来吧，刚我也跟何晏说好了。”
“好，有空的话。”沈京墨依然微笑。
欢快的高跟鞋声飘远了。
通往顶楼办公室的私人电梯徐徐降落，镜门上的男人容色恢复了冷淡。那缕玫瑰的味道莹莹绕绕不休，与早晨残留在他臂弯中的相似。
的确是谁最爱的玫瑰香。
可许是因了感冒，这股味道现在异常的恼人。
舒缓一番呼吸，他打给了助理Jessie，“通知香水研发部的人，停止发售BROKEN HEAVEN——我不想再闻到那个味道。”
*
天鹅湾商圈高企云集，摩天大楼林立，身处玻璃围廊之中，脚下白云滚滚，如同孑然置身于钢铁丛林之上，四下空旷。
陈旖旎没胃口吃午饭，回到摄影棚，下午的拍摄开始。
罗晶与陈旖旎共同研讨上午拍的成片。
罗晶有近二十年在业内顶尖时尚杂志工作的经验，她是《LAMOUR》创刊前沈京墨从别处挖来的人，眼光十分独到，能与一向特立独行的陈旖旎一拍而合。
“这一张，一会儿可以再拍一次，打光不是很好，”陈旖旎嗓音沙哑，“修图的效果肯定不如拍出来的自然，可以和David与Model沟通一下。”
“好，”罗晶听她出声都艰难，担忧地问了句，“没事吧？”
喉咙如针扎一般疼，陈旖旎找到手边咖啡想润润嗓子。冰块儿都化了个没影。
这时一只手落入她眼底。
沈何晏推来了杯温热的水给她，就势坐在她身旁，皱起眉：“你昨晚到底干嘛去了？不是我助理用车把你送过去的吗，怎么会淋雨？都病成这样了。”
陈旖旎轻声说了句“谢谢”，小酌一口，嗓子舒服了不少。
“那咖啡别喝了，喝点热的吧，”沈何晏说，“要去医院吗？”
“不去。”陈旖旎回绝。
“吃药了吗？”
“回家之前买。”
“你家里没药？”沈何晏匪夷所思。
“我身体好，不常生病啊，”她笑了笑，有点没心没肺的，一转头正了色，问一旁的人，“江星窈来了吗？可以准备开始了。”
旁人答：“来了，在化妆。”
“S&R借给我们的那两套高定呢？拿来了么？”
“都准备好了。”
“那行，先把咱们的几套拍完吧，”陈旖旎不忘安顿沈何晏，“你赶紧换衣服吧，晚上不还要去健身么？”
沈何晏吊儿郎当的没动静，他抱着手臂盯住她与罗静离开的背影，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想到昨晚去沈京墨家找她落了场空，心里不痛快。
不远有人喊他数声，他才慢吞吞地起身，去找造型师。
经过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衣架，窸窸窣窣的闲谈议论埋伏其中。
“总监和沈京墨是有点儿关系的吧——那会儿我看到他俩了，总监今天不是病了吗，沈京墨那会儿还摸她额头……”
“啊？然、然后呢？”
“但是好奇怪啊，他把总监一个人扔那儿就走了——最绝的是，又看到他和江星窈在一块儿说说笑笑的。”
“……这是真的要订婚了吧，对情人和未婚妻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啊。”
“确实，总监好可怜。”
“哎——！！”
蓦地一通乱响带出此起彼伏的叫喊，一丛丛衣架挂着价值不菲的高定礼服，相互勾连，七歪八倒乱成一片狼藉。
沈何晏默默的收回了脚，吹了个悠长的口哨，抱歉地笑笑。
“不好意思，你们没事吧。”
他这张脸还挺有辨识度，其中一个LAMOUR的小员工还是他粉丝，刚他拍摄时一直没敢靠近，这会儿舌头都吓打结了，“没、没事……”
没等对方冲上来要签名，沈何晏懒洋洋地一晃，人就走开了。
身后爆发出兴奋的尖叫：“妈妈——是沈何晏！！！！”
*
拍摄过半，效果不佳，罗晶安排两位model重新再拍一组，江星窈的经纪人很是不悦，当即拒绝了：“难道不是服装和角度的问题吗？刚才为什么不早说？摄影师不是帮忙找角度的吗？非要再麻烦我们一次吗——”
“实在不好意思……”罗晶的性格并没有主编该有的强势，反而道起歉来，“本期主打的风格和时尚表现力——”
“你是说我们星窈的时尚表现力很差？”经纪人继续尖叫，“她才拿了GUCCI的品牌挚友title，各大秀场都在邀请她！罗主编，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星窈一早就被这个主编与陈旖旎的LAMOUR团队为难过，这会儿坐在不远，手在耳侧轻轻扇着风，瞧前方争执，罗晶这么个大主编点着头哈起了腰，拍摄一天的烦闷与无趣都一扫而空。
陈旖旎见罗晶为难，过来解围。
她拿出照片，笑着同经纪人道：“您误会罗主编的意思了，您看这张照片，江小姐与上一页男Model的表情很不协调，后期修图的话效果会很僵硬。”
见是陈旖旎，经纪人一下警觉起来：“陈小姐是觉得我们星窈的表情不好？”
“是你理解得偏激了，”陈旖旎面上始终挂着优雅的微笑，姿态落落大方，只说话时嗓音略有点儿哑，“您不觉得吗？就打个比方，两人站一起，如果一个笑一个哭，不是不够协调么？没有好与坏，只是不协调罢了。”
一个笑，一个哭。
江星窈冷冷地扯了扯唇角，也起身过来。
一周前沈宅餐桌下来，两人又正式交锋。
“江小姐。”陈旖旎看向来人，主动寻求意见，“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需要重新拍，不用那么麻烦，”江星窈语气冷淡，用手扇着风，“直接进行下一组好了，陈小姐，不然我不拍了。”
经纪人立刻接言：“对，就S&R那组。”
“江小姐，要穿S&R那两套高定？”陈旖旎笑着，眼底却没什么情绪。
“——什么叫我要穿？不是你们借来的吗？”
江星窈不想显得自己多么崇媚那几套了不得的超季高定。她十分戒备，从上次餐桌一面，她就知道陈旖旎跟她那个妈一样，有着数不清的心眼儿。
她和沈京墨还纠缠不清。除了陪睡，肯定用了不少不光彩的手段。
“是江星窈诶……”
“她和陈旖旎吵起来了？”
“快快，手机拿出来……”
从今早到现在，周围人也都能看出来她俩是能不碰面就不碰面。
一个是顶奢集团太子爷传闻中爆过热搜的未婚妻，一个是他从未向外宣扬也从未否认过的秘密情人。两人今日头一回众目睽睽的正式照面，就是浓浓的火.药味。
不少人早就期待她们碰了面能大撕一把，准备随时在八卦小群直播战况了。
“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吧，总要想办法解决，”罗晶咳嗽了声，打破死寂般的沉默，“或者我们先拍S&R的，LAMOUR的明天来补拍吧？江小姐可以腾时间过来么？”
经纪人看江星窈的眼色，“不好说，我们星窈档期很紧的。”
“公司安排的档期，江小姐肯定也很为难，我理解，”陈旖旎却是不恼，“江小姐不好和公司说，不如我们LAMOUR代为联系你的经纪公司吧，毕竟我们也跟你们公司签了拍摄永久协议。”
江星窈上回因了耍性子不来拍摄已经被公司警告过了，一时脸色更差。感觉被陈旖旎威胁。
“陈总监，你呢？你明天有空的吧。”
罗晶还想问陈旖旎是否需要去个医院什么的，陈旖旎却是夺过她话头，立刻答应：“我全天都有空，如果江小姐能为我腾出档期，我会和摄影团队亲自过来为江小姐补拍。”
“那好，先进行下一组吧，”罗晶安排道，“小周，S&R的人拿衣服过来了么。”
“我立刻通知他们。”
影棚又一次忙碌起来。
五分钟后，S&R派来后场的工作人员推来防尘罩密封的衣架，对带好了造型团队准备跟进去换衣服的江星窈抱歉地道：
“不好意思江小姐，沈总借给你们的都是男装……”
*
拍摄终于结束。
S&R是最大的股东，成片自然要给沈京墨过目。往常这些事不需他亲自来，可他的助理Jessie来了电话，当即要她们上去。而他晚上有别的安排，不会等太久。
沈何晏的表现力不错，人也配合，很快就拍完了。
江星窈没等到第二轮拍摄开始就走了，脸臭上了天，她的经纪人还嚷嚷着说今天一事决不能宣扬，否则就等律师函吧。
罗晶在走廊尽头打电话。
她今年四十五岁，与丈夫离婚中，争夺小学三年级的儿子的抚养权。她在工作上性格孱软，但对于争抚养权一事态度坚决语气铿锵，全是为人母的坚韧。
陈旖旎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阮慈还常说生了她是人生最大的败笔。她以后如果有小孩，一定不会这么对他。
生了病就爱胡思乱想，身体虚弱了，心气儿也跟着漂浮。
陈旖旎倚住玻璃围栏等罗晶，目光沿今天沈京墨与江星窈走下去的那条玻璃长梯，出了片刻的神。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好烫。
再远远一瞧，江星窈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江星窈一直在楼下等拍摄结束，算着时间差不多，便上来找她。
“陈小姐，你是知道S&R只送了男装过来吗？”江星窈深深喘了口气，平复着在胸口盘旋个把小时的怒火，“你故意问我要不要穿？当着那么多人面给我难堪？”
陈旖旎眉间簇着笑，脸色苍白不掩笑意，轻声：“江小姐，你想多了。服装送来没有说一定要给男性穿，况且，穿男装登上时尚杂志表现力还不错的不在少数，这个全由你的造型团队和摄影师商量决定。”
“是么，”江星窈没好气，“你还真是会说话——沈京墨是不是就喜欢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
陈旖旎却是笑容不减：“说实话，他不太喜欢。”
“——那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啊？”江星窈讽刺一笑，“我真是搞不懂，到底是你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你？”
陈旖旎笑了笑，看着她说：“你误会了，他不喜欢我。”
江星窈听她说，眼眶就泛了红。
“——不过江小姐，我可以跟你打个赌。”
陈旖旎旗袍摇曳，忽然凑近。
也许是疏于这般的针锋相对，她虚弱的气息飘浮，身上香气勾绕，语气透出温和的善意，“江小姐，明天你来拍摄，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时尚呈现力。”
江星窈愣然。
她还以为她是要跟她赌沈京墨究竟喜不喜欢她。
陈旖旎却是偏头一笑，神情散漫，口吻始终认真，“你也不必觉得丢脸，而且，这是我们应该为你做的。”
江星窈想说话，陈旖旎又直直瞧住了她，进一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上次你不来拍摄是针对我，我也明白——江小姐你也说了，我很能说会道，所以我不想跟你吵架——当然如果你要吵，你肯定吵不过我。”
“……”
江星窈终于哑口结舌。
上回餐桌上就是如此，陈旖旎几句话就能给她堵得好像是她在惹是生非。
罗晶那边结束通话，陈旖旎最后告知了明天的拍摄时间，盈盈瞧了江星窈一眼，礼貌作了别。
忙到现在，好像是透支了所有精力，她踩着从窗外流泻的一片霞光，脚步虚浮。
“叮咚——”电梯落在脚边。
她虚弱至极，人晃一瞬，依稀听见罗晶叫了声她的名字，还没听清，就落入一个怀抱。
凛冽熟悉的气息包裹住她。
“沈总……”
天边晚霞喧腾，色彩诡谲明烈。
江星窈站在不远，见是沈京墨，眼圈更红了。
勉强站直了，陈旖旎一时头脑昏胀，她都没听清楚他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是讥讽还是嘲弄，囫囵就想推开他。
可是没力气。
随之一种莫名的情绪，一点点从她心底滋生。
陈旖旎勾住了男人的肩，她滚烫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自然地依偎住他。
而后抬眸，看向不远的江星窈。
真不好意思，赌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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