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荑

作者:朝北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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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途中


      淮南已落入红巾军手中,脱脱一行在夹缝里前行,说是安置,连驿馆都住不上,每日餐风露宿,加之沉珂已久,一路颠沛,脱脱的生命就像落入急流的败草,随时会在湍流中一卷而逝。
      柔缇和绿竹见到他时,脱脱白色质孙服只剩两片破布挂在身上,脚上戴着镣铐,身上戴着枷锁,
      有气无力地坐在稻草堆中。
      “义父”
      “丞相”
      绿竹和柔缇奔到脱脱跟前,看到曾经英武的大元丞相如今尘满面、鬓如霜,稀疏的头发上挂着枯黄的稻草,一副日暮西山的颓废相,不由感伤不已。
      柔缇将他头上稻草拿下,摸着冷冰冰的木枷锁,呜咽道:“义父,怎会这样?”
      脱脱恬淡笑道:“宦海沉浮,古往今来平常事,不必大惊小怪。”他面上笑着,声音嘶哑干枯,毫无生气。
      脱脱身处窘境,虽则穷困,面上却丝毫没有“己悲”的落魄之色,见到柔缇,暗淡的脸上竟现出喜悦和希望来。
      数月不见,脱脱已瘦得脱了相,绿竹以为看守不给他饭吃,抽出鞭子往看守脸上打去,绿竹的九节鞭虎虎生风,吓得看守双腿发软跪地求饶,绿竹哪肯罢休,狠狠鞭笞了一顿。
      柔缇怕她把人打死,喝道:“行了,绿竹,这个帐记在哈麻身上,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还不快把枷锁打开!”
      看守忙磕头:“谢姑娘大恩大德,小的这就打开。”一路跪到脱脱身旁,颤抖着打开了枷锁。
      绿竹愤愤收了鞭,瞪了他们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绿竹平日就有些凶相,有了前车之鉴,看守简直把她当做了“女阎王”,绿竹随便一瞪眼,就吓得要尿裤子。
      “起来吧,从此后好生服侍丞相,如有半点不尽心,仔细你们的皮。”柔缇厉声说,绿竹在一旁龇牙大吼,看守尝过了绿竹的九节鞭,知道这个“女阎王”的利害,哪里还敢说不?
      柔缇捧了把水,喂脱脱喝了,脱脱这才舒缓了些。
      他只是暂时安置在淮南路,最终流放地是云南,从淮南去云南,天高路远,途经无数乌瘴之地,很多流放犯人还没走到半路就一命呜呼了。
      柔缇买了匹马,脱脱却执意不肯上马,他说:“犯罪之人,焉敢骑马?”只换下破烂不堪的旧鞋,穿了新鞋,仍旧走路往西南去。
      柔缇时时提防着有人在路上暗下杀手,一刻也不敢放松,饭菜饮食皆仔细查验才给脱脱吃。
      哈麻派来的铁甲兵,一路追杀,不是死于柔缇的陷阱就是死在绿竹剑下,在柔缇和绿竹护卫下,行了数月,脱脱终得以平安到达大理腾部。
      四川红巾军明玉珍恰在此时从中庆路攻打云南,梁王自顾不暇,哈麻想在云南动手杀脱脱就没有顾忌了。
      哈麻的信使早知会了腾部知府高惠,他们将会埋伏在东城门口,只等脱脱出现围歼,要高惠当没看见,不许派一兵一卒到东城门去。
      高惠是高丽人,曾在大都停留过,对脱脱甚是倾慕,也知道脱脱数度沉浮,理所当然认为此次依旧能翻身再起,况且云南官吏听命于梁王,何时轮得到哈麻插手了?于是不顾哈麻威胁,带了半城的兵,亲自出城迎接,把贬谪而来的脱脱奉为上宾,请他到府中好生款待。
      脱脱不愿去,柔缇力陈利弊:“哈麻要杀您,知府衙门是最安全的地方,您如今身体有恙,去修养一阵又有何妨?这里到处都是铁甲兵,如您在高大人管辖地上出事,岂不是令高大人愧疚终身?”
      高惠忙说:“是,是,请丞相到府中,让卑职略尽绵薄之意。”
      脱脱仍不去,柔缇急道:“义父,您病得脸也肿腿也肿,一路上也没有郎中好好瞧瞧,如今到了这里,您还不请医瞧瞧,女儿,女儿……”柔缇咬了咬牙,“女儿只好不孝,把您抬进去了。”
      柔缇一路上对付铁甲兵,夜不能寐,食不安宁,累得憔悴不已,脱脱不忍她再受累,便同意进府修养,待身体好转仍去流放地做苦役。
      哈麻派来的铁甲兵眼睁睁看着脱脱入了城,去了知府衙门,有高惠坐镇,不能轻举妄动,只得日日逡巡在衙门外,伺机行动。
      郎中入府给脱脱瞧病,一看他脸色便知时日无多,把脉时脱脱将柔缇打发出去,悄悄与郎中说:“老夫自知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只是不愿儿女受累,令旁人担忧。在他人面前你只说老夫气血两亏,若是药石能续命一到两月,那便用上,要是不能,开点当归黄芪一类的补气养血之药即可。”
      出征徐州时,脱脱已得了息贲之疾,怕传出去军心不稳,故而一直隐而不发。
      他不怕死,但他不愿意白白病死,他要用死亡来做一件大事。
      他吃着黄芪汤,孱弱地等待着,等待着哈麻出那一招,等待着自己死在那一招之下。
      他太了解哈麻了,带兵离开大都时,就算准了自己的最终归宿是贬死他乡。
      现在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寒风呼号的夜里,脱脱睡得安稳。
      高惠有一女儿,生的明眸皓齿,姿色妍丽,高惠意图拉拢脱脱,便想把女儿嫁与脱脱为妾,他说腾部山高皇帝远,结了亲家,一定会保证脱脱在腾部的生活舒心遂意:“只要丞相同意,卑职立刻把门外的铁甲兵杀光,给丞相当贺礼。”
      脱脱压着盛怒,说道:“我乃流放罪人,怎还敢在流放地纳妾?这事断断不能。”
      高惠见威逼利诱皆不奏效,暗地里恼怒。
      脱脱自知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知府衙门呆下去了,坚决要住到役所去。
      柔缇不知就里,只当脱脱不肯连累高惠,便顺着脱脱住到了役所,她坚信只要在腾部,在高惠管辖之下,哈麻绝不敢随意杀人,而高惠给脱脱安排的役所偏远隐秘,鲜为人知,路上就可把铁甲兵甩掉了。
      高惠本想将脱脱安排到最严酷偏僻的寓所逼其就范,熟料脱脱非但不同意还怒斥高惠欲陷他于不忠不义。高惠大怒,引着铁甲兵围住了脱脱住所,柔缇和绿竹被动静惊醒,却见高惠举着火把带着哈麻的人在外面。
      “高大人前天还一口一个丞相叫的亲热,不齿于哈麻所作所为,怎么今日却和哈麻的人厮混在一起?”柔缇站在屋顶问道。
      “大元的丞相乃哈麻大人,现在大都,我腾部怎会又冒出个丞相?我乃朝廷命官,只认名正言顺的哈麻丞相,不认别的丞相。”
      柔缇冷笑了几声,斥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想动我义父,先过我这关。”
      高惠做了个手势:“动手。”
      一根根火把如雨般落在屋顶上,屋顶蓬草瞬时点燃,火光冲天,铁甲兵投完火把,仍不死心,密密麻麻射了几百支箭进去,里面的脱脱只怕没被烧死也被扎成刺猬了。
      高惠看着火势起来,十分得意正要出言羞辱柔缇,抬眼一看,屋顶上哪里还有柔缇的影子?
      “高大人,你在找我么?”柔缇不知何时飘到高惠身后,剑抵在高惠的脊柱上,慢悠悠戳进去半寸,“动一下,刀子就从你肚子出去了。”
      高惠忍着疼,丝毫不敢动,眼睛因恐惧而圆睁着。
      一个铁甲兵鬼魅一般绕到其他铁甲兵身后,一刀解决一个。
      高惠只顾着注意屋顶上的柔缇,没注意绿竹悄悄接近一个铁甲兵,拖进树林扭断他脖子,剥了他衣裳。
      那个在火场肆意割喉的铁甲兵就是绿竹假扮的。
      等到铁甲兵反应过来,柔缇叫道:“绿竹,走开。”
      绿竹脚尖点地,借势掠出三丈。
      柔缇将手里拉着的绳索放开,启动了屋里的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屋里飞出来无数石块,犹如烟花一般绽放在火光里,铁甲兵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得倒地不起。
      绿竹搀扶着脱脱从树林里走出来。
      脱脱痛心疾首:“想不到你竟为了儿女婚事如此迁怒于我,和哈麻同流合污来杀我。”
      高惠面惨痛道:“是你不识抬举,我女儿哪点配不上你?你为何看不上她,害得她不堪受辱悬梁自尽。”说着竟有些哽咽。
      脱脱想不到高惠的女儿如此刚烈,心下有些愧疚,不过既然人家女子都肯为了气节丢掉性命,他七尺男儿怎会为了女色违背律法?想到这,愧疚之情也就淡了。
      “义父,现在怎么办?杀了这个狗贼么?”
      脱脱无力地摆了摆手:“铁甲兵是哈麻派来的,一个也不能留。至于高惠,饶他一命吧。”
      就当回报他的女儿了。
      绿竹手起刀落,痛痛快快将铁甲兵尽数杀光了。
      柔缇明了如果不斩草除根就会威胁到他们性命,可如此杀戮,实在令人恻然。
      “谁!”柔缇觉察到有马蹄声往这边来,本能地握紧了刀,“高大人,是知府的兵丁么?”柔缇一手扣住了高惠的手腕,一手用刀抵在他喉结上。
      高惠并没有通知知府衙门的人参与行动,这会怎么会有一队人到这深山老林里?要知道,若不是高惠带路,这里可是连铁甲兵都不一定找得到。
      骑马而来的这队人,穿着皇帝殿前中官的衣服,手里拎着苍狼白鹿羊皮酒囊,看到这两个标志高惠整个人都蒙了。
      苍狼白鹿是黄金家族的图腾,除了皇帝,其他人不得使用。
      皇上的人怎会来这里?
      绿竹问道:“小姐,难道皇上要给丞相复相了么?”
      柔缇心中疑惑,总觉得马上的人有点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圣旨到。”来人在马上喊。
      脱脱见是中官宣旨,赶忙整理衣服容貌跪下接旨。柔缇和绿竹也跪在脱脱身后,听着中官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圣谕:脱脱帖木儿负恩愤事,出师无功,倾国家财为己用,半朝廷官以自随,为政不修,庸才鄙器,玷污清台,其罪无可置辩,念昔日与皇长子师徒之情,朕不忍令赴市曹,特加恩赐鸩酒自尽。”
      柔缇听得圣旨,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皇上竟然要赐死脱脱。
      “请吧!”中官将酒囊扔到脱脱面前的草丛里。
      脱脱正要捡,柔缇大叫,“不。”已将酒囊抢在手中,哭道,“义父,不要。”
      “给我。”脱脱眼里毫无波澜,颤颤伸出手,“小柔,给我。”
      火越烧越大,茅草屋轰然倒塌,发出一声闷响。
      柔缇面上失却血色,颤声说:“不,义父,我不让你死,你不要死。”她豁然起身,将酒囊踢了出去,剑身出鞘,流星坠地般向马上中官飞刺过去。
      “住手。”脱脱喝道,“绿竹,拦住她。”
      绿竹也飞身而去,却不是去拦着柔缇,而是与她双剑并齐。
      她和柔缇想的一样,既然云南天高皇帝远,哈麻敢堂而皇之派人截杀,那她们杀几个中官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消息传到大都也要时间,那时,已带着脱脱平安远遁。
      两个绝世武功的女子,两柄锋利的剑,上下翻飞,直刺得中官跌下马来,柔缇的剑尖都要挨到他的心脏了,突然她和绿竹的剑同时被强力所阻。
      脱脱竟挡在中官前面,一只手抓住柔缇的剑,另一只手抓住了绿竹的剑,鲜血从他掌中汩汩冒出,顺着剑往下滴。
      “小柔,莫为义父挣扎了。人生在世谁能不死?死于忠义,得其所也。义父死而无憾。”
      脱脱表情甚是肃穆,好像死亡是件光荣的事,目光中却蕴藏着诡秘的笑。
      柔缇和绿竹都被他的气势镇住了。
      “请稍候片刻,我有几句话嘱托小女,嘱托完脱脱甘愿就死。”脱脱把两柄剑交到中官手中,以示绝无逃走之心,缓缓弯身捡起地上的酒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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