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荑

作者:朝北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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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酥酪


      待朱重八走后,柔缇从屏风后走出来,脱脱望着朱重八背影若有所思。
      柔缇挽着脱脱的手:“义父,是不是觉得他是个人才,起了惜才之心?”
      脱脱点点头:“此人是个雄才。”
      一个汉人谋臣趁机道:“属下愚见,以朱重八见识胆略绝不可能屈居郭子兴之下,只怕来日成我心腹大患,如果不为朝廷所用,最好杀掉。”
      余下的人纷纷附和,连张冲也托着下巴,似乎也在考虑。
      柔缇急道:“义父,朱重八单枪匹马来谏言,您杀了他,是为不仁。再者,如朝廷为正道,他是懂大体的人,总有一天迷途知返,此时杀了他,天下不就少了个英雄豪杰么?如果朝廷每况日下,杀了这个人保不准还有别的人冒出来,您杀的干净吗?”
      她为了朱重八安危,一着急当众顶撞脱脱,刚刚进言的几个幕僚低头尴尬不语,脱脱面露不悦:“小柔,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自己营帐里去。”
      “义父!”
      脱脱瞪眼:“还不快去?”
      “哼。”柔缇甩开手,气呼呼地走了。出了主帐,想起尚未与朱重八道别,便往营区大门走。
      “小姐。”张冲挡在前面,冲她摇头。
      “我就跟他说几句话。就几句。”柔缇声音低下去,脸上现出春色,“几句告别的话。”
      “我知道。但是请听我说”张冲奉了脱脱的密令,不许柔缇与朱重八再相见,张冲是个仁厚之人,既要完成任务又不想因此伤了脱脱与柔缇父女之情,便说,“汉人讲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主动去见他,他不会感怀于你,反而会认为你不矜持庄重,往后便不会尊重于你。”
      柔缇久居汉地自然知道,汉人中但凡有点头脸家世的女子,无一不养在深闺,恨不得一辈子不下楼,不出门,成婚当日见的夫君便是平生第一个见的男子。
      “他不会的。”柔缇自信道。
      “即便他不会,他能抵挡得住其他人闲言碎语吗?”
      “这……”
      所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柔缇听过太多这样的事,守节寡妇和卖菜的多说了几句话,照样被看重她的婆家浸了猪笼。
      即便朱重八不是偏听偏信不辨是非之人,谁能保证不会动摇一二?
      他不是一直对她蒙古人的身份颇有介怀么?
      “算了,我不去了。”
      张冲笑道:“小姐果然聪慧。”
      柔缇皱眉:“聪慧?我从来没这样傻过。”
      为了照顾那个人家乡的臭规矩,逼得自己想见不能见。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傻的事。
      张冲到底不忍,说道,“我替你去送送他好了,你二人到底有些交情,莫让他笑话咱不懂礼数。”
      “张大人,你做事向来这样自相矛盾么?”柔缇调侃道,话音犹在人已轻快地进屋,不一会出来面带娇羞地交给张冲一包油纸包的点心,“那就劳烦张大人了。”说完头一低,闪身进了屋。
      王保保从六合回来,兴冲冲地跑来见柔缇,见她和张冲一处说话,便远远站着,柔缇一会恼怒一会喜悦,递给张冲一包东西,顺带着把门给关严了。
      王保保相当于碰了灰,面上好没意思,蔡子英觉得这下自家少主该知道自己喜欢的女人是怎样的喜怒无常了吧?
      “洪姑娘脾气可真是变化莫测。”
      王保保压根就没放心上,赞叹道, “如此真性情的姑娘,举世无双。”冲着屋里柔声叫,“小柔,我在六合捡了一兜子雨花石,给你当弹丸。”
      蔡子英觉得喉咙里被鱼刺刺穿了,一股黏腻的味道劈头盖脸袭上来:“少主没救了。”
      一时脱脱散了会来了,看见王保保,背着手问:“王保保,我留你下来做先锋打六合,你不在前线又跑回来做什么?”
      王保保心里叫屈,六合打到半路不打了,不回来守在那等着被红巾军反杀么?
      这命令还是他亲自下的,丞相莫非糊涂了?
      脱脱惊讶于自己近来不受控制的情绪,总是莫名其妙冲下属发脾气。
      可能是病情的缘故,郎中说到他这个程度发狂发癫的大有人在,偶尔暴躁一点已算定力强的;也可能是朝廷嘉奖令迟迟未到,等着封赏的将士见天到他这来明里暗里打探,他不胜其烦;又或者,知道了柔缇半夜溜去找朱重八,一手养大的好白菜眼看着就要被猪拱了,任谁都会焦躁。
      “行了”脱脱改换了口气,“不打六合了。你收拾一下回家去,你爹日子都算好了,等你回去定亲。”
      “丞相”一听定亲,王保保就急了,“红巾军,张士诚虎视眈眈,属下没有心思考虑儿女私情。”
      “男人成家立业两不误。小柔和我挑了一担贺礼,已经着人送去汝南了,定了亲再回来也不枉我们千里迢迢把礼物送到你家。”
      “她也送了礼物么?”
      “小柔听说你定亲很替你高兴,礼物都是她亲自挑的。”
      王保保顿感心上被什么蛰了一下,凉丝丝地疼。
      脱脱没说要他注意身份的话,可字字句句都是要他远离柔缇的意思。
      蔡子英很识抬举,连忙谢了恩,说汝南也在催,不过是碍于战事耽误了,既然丞相恩准,他们明日启程。
      “下午就启程罢!回家又不用挑时辰。”
      “遵命。”
      王保保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捞到,被蔡子英及其他手下拉走了。
      脱脱在门口咳嗽了两声:“义父有话和你说,小柔,快开门。”
      柔缇生他的气,躲在里间蒙着头,脱脱放下身段好说歹说,柔缇才慢吞吞起来噘着嘴开了门。
      “刚才是义父急躁了,是义父的错,可是你让别人难堪,过错在先,义父当着下属不得不骂你几句。”
      柔缇也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只要脱脱不杀朱重八,她也不是非要斤斤计较。
      “你当真不会下令杀朱重八?”
      “义父真要杀他,他怎会还活着出城。两军交战不杀来使,这点道理义父还是懂的。”
      柔缇恢复嫣然笑容,又亲亲热热挽着脱脱的手:“义父英明神武。”
      脱脱灰暗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朱重八快出城时,听到有人喊他,是昨夜柔缇说的信任之人——御史张冲。
      “张大人,有何见教?”
      张冲托着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这里面是蒸糖酥酪,小姐说你爱吃这个,特意让我送过来给你路上吃。”
      蒸糖酥酪的香气袅袅而来,和昨夜柔缇给他的一模一样,可他想不起来在脱脱营中认识什么小姐,“敢问是哪位小姐?”
      张冲失笑道:“亏你聪明,这都猜不到么?除了她还有谁知道你吃过蒸糖酥酪?”
      “您是说……?可是……”
      对于柔缇是女子这件事,朱重八一直有所怀疑,骤然得到证实,惊的掩不住嘴,“洪兄弟他…他…怎么可能?”
      “小柔是女子,在营中诸多不便故而男装示人。”
      朱重八顿觉柳暗花明,太好了,他不是断袖,没有龙/阳之好,他在乎思念的人是个真真切切的女子。
      他过于兴奋,以至于未曾想柔缇是以什么身份留在军营中。
      “我,我想见见她,今日匆忙不曾与她道别。”
      朱重八领兵打仗出谋划策脸上一贯毫无表情,甚至略微有肃杀之气,外人根本看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此刻,惊喜、欢欣、忐忑、期许所有的心思都清楚地表现在脸上,张冲突然有点不忍,想收回那包点心。
      即便朱重八是敌人,是乱党,但他对柔缇的心是热烈真挚的。
      利用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赤城之心去达到政治目的,胜之不武啊。
      可是,丞相的命令是不容违抗的。
      “要是能见,小姐怎会托我来?实话实说,方才大帐中一多半人主张杀掉你,所以趁丞相还没改变主意,你还是快点走。”
      脱脱转道去高邮,柔缇出来久了挂念姑姑绿竹她们,行到半路,脱脱让张冲护送她返平江,脱脱想的是围困高邮之际柔缇打点好平江产业,待大军凯旋好跟着一块回大都。
      临行前,脱脱将她送至渡口,柔缇将担忧说了出来:“义父此去高邮,无论如何要注意大都的风向,提防哈麻老贼趁机使坏。”
      脱脱让她不要担心:“江南是朝廷粮米之地,高邮没收回,哈麻不敢轻举妄动。”
      “您还是把哈麻想得太仁慈了。他可不会管丢了高邮失了江南朝廷断粮的事,他只在乎自己的官位和往日仇怨,您领兵打仗为朝廷卖命,他就在皇帝耳边进谗言。自古皇帝就爱猜疑在外的将领,您可得准备着点。”
      脱脱笑道:“你年纪小却想的很多。”
      柔缇急道:“义父,人家说的是正经话,您却开我玩笑。”
      脱脱慈爱地拍拍她:“没有,义父听进去了,等过几天咱们回了大都,有你一个,哈麻就该倒大霉了。”
      船开出去老远,柔缇看着脱脱伫立在岸边的影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袭上心头,大概是义父老了,英雄迟暮吧。
      柔缇原先一直盼着能学有所成回京城力挽狂澜,现在知道学的再好也不过是进宫当皇后而已,仗剑走天涯,行侠仗义匡扶社稷根本就是一场白日梦。
      想到这,柔缇回大都意愿就没那么强烈了,甚至有点排斥。
      她走了,姑姑怎么办?她是先皇的皇后,好不容易逃出清宁宫,总不能又把她带回火坑。
      回了大都,恐怕再也见不到朱重八这个臭和尚了。
      说也奇怪,朱重八在眼前时柔缇觉得他哪哪都惹人生气,可见不到他,日子特别没劲,日复一日,每一刻都像是生捱过去的。
      “唉!”柔缇倚在菱花窗前,手提着一颗琉璃子,长长悠悠地叹了口气。
      绿绮和绿竹对看了一眼,小姐这次回来跟换了个人一样,既不爱上街也不爱练剑,整天坐在窗前托着腮望着天空发呆,要不就是这样自己跟自己下棋,下着下着突然就唉声叹气。
      原先这屋里只有姑姑一人这样,还能指望她劝解劝解,现在连她自己也叹上了,她们两个当下人的只有束手无策的份了。
      答里也特迷失毕竟年长,又看了许多折子戏,戏里痴男怨女入了情障都是这般光景。
      “小柔,你回来这几日长吁短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柔缇换了个姿势,趴在窗台上,头枕着手背,一动不动盯着窗前的泡桐树。
      答里也特迷失煮了枸杞子姜茶,装在青花碗里,温柔地吹了吹递给她。
      “义父让我回大都。”
      答里也特迷失手一颤,柔缇心不在焉没接稳,青花瓷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四片,紫色的姜片和红色的枸杞狼狈地瘫了一地。
      柔缇赶忙捉住她的手查看:“烫伤了没有?绿绮,拿烫伤膏来。”
      答里也特迷失的手红肿了一大片,热辣辣地疼,可她顾不得了:“何时启程?”
      “还没定。等义父攻下高邮吧。先别管这些,疼得厉害么?”
      “不是很疼。”比起回大都来,手上这点伤痛不算什么。
      绿绮拿了烫伤膏来,柔缇打开黑魆魆发着刺鼻味道的膏药,给答里也特迷失涂了厚厚一层,再用干净的布包扎好。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你喜欢周庄,就去那给你买所宅院,买宅院剩下的钱送到沈万三的钱庄上去,姚姐姐说他们家安全,还有利息呢。你又是俭省的人,咱这几年攒下的体己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姚姐姐是个热心纯善之人,姚家在平江威望甚重,有她关照你,料想平江无人敢欺侮你。”
      答里也特迷失难过加上疼痛,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平平静静美好的日子终究要结束了,像山洪般挡也挡不住汹涌而来。
      答里也特迷失温柔体贴没什么主见,凡事习惯听柔缇的,她明白柔缇安排的必是最好的,岂有不从之理,只是与柔缇相依为命这几年,感情深厚,一朝分离竟比手足齐断还要痛苦难当。
      说到底她不过是大宁贱婢,能多出这几年安稳日子确是上天眷顾,形单影只生活在这富贵之乡,喜怒哀乐无人共享,和从前独居清宁宫有什么分别?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生死我都不想与你分离。”
      答里也特迷失定要跟着柔缇走,这其中需要妥帖安排的事比留她在平江还要繁琐,柔缇写了封信传给张冲。
      这世界上能实心实意帮姑姑的也只有张冲了。
      姑姑有所托,那么她自己呢?她要是不回去,皇后堂姐怎么办?爹爹身体也不好。可是回去,此去经年,想见的人再无可见之日。
      柔缇仰靠在窗台上,凉柔的丝帕覆盖在脸上,夏日悠长,朱重八怎地还没到平江?
      字条就夹在酥酪里面,路上他饿了,一拆开就能看到,字条里写着她的住处。
      六合离平江不远,就是小脚老太太走路来,这么多天也该到了。
      他不识字还是不认路?
      臭朱重八,需要他的时候总是不出现。
      唉!要是他出现,改名换姓跟他走么?
      丢下一个烂摊子,绿竹和绿绮必定最先遭殃,然后是爹爹,义父,堂姐……
      拴在一根稻草上的蚂蚱,即便到天涯海角又能心安理得吗?
      柔缇思来想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自在的人生,好没意思。
      要是朱重八看到那张字条,千军万马他都会去,可惜的是,他拿到的那包酥酪非但没有字条,里面的东西也不是柔缇给他的了。
      这一切柔缇不知道,朱重八更不知晓,他退了脱脱大军,又得柔缇赠送酥酪,回程路上可谓春风得意,哼着小曲好不欢快,熟料还没进濠洲城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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