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荑

　　普颜忽都坐在马车上把玩着手里一把小巧的剑。
　　此剑叫袖里割玉剑，剑身不过一尺二寸，可藏于袖中。剑柄上嵌着一枚红宝石机关，适才在国史院与那名蒙古进士比试时，那人偷偷按下此机关，剑身从剑鞘弹出，擦着她的发丝直飞向上座的义父，幸而一位少年挺身而出，以酒杯击落飞剑，义父才躲过一难。
　　刺杀未遂的进士留下一句 “尔等不死，中原必乱。”便咬破衣领服药自尽，死时口吐黑血，七窍溃烂，十分惨烈。
　　王保保一跃而上及时将她挡在身后：“闭眼，莫看。”
　　脱脱冲下主座，将普颜忽都抱起塞到托克托怀中。
　　又一阵兵器交错，杂乱的脚步后，再睁眼尸首已不见，连地毯也换了新的，只剩王保保持剑立在中央。
　　他瞧着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单膝跪下，双手将战利品奉给了她，普颜忽都接过的刹那，王保保竟然脸色微红，手有一丝丝颤抖。
　　一把好剑，装饰精美，单硕大的红宝石便价值连城.
　　也说明，这群冒牌进士后台显赫。
　　察汗帖木儿捏了一把汗，万一这个兵器里还有什么机关，再伤了丞相的宝贝疙瘩，王保保必定会视为刺客同党，到时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普颜忽都丝毫不畏惧，接过剑，嗖一下拔了出来，寒光闪闪。普颜忽都笑道：“真是柄宝剑，多谢。”
　　察汗帖木儿吁出一口气，手里尽是汗，王保保朝他嘿嘿一笑，察汗帖木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去再算账。”
　　浩浩荡荡车队马队从国史院出来，脱脱、托克托坐在另一辆车内，皆眉头紧锁，都在思索今日刺客之事。
　　行到半路，托克托道：“没有国史院的人做内应决计无法假冒进士混进来。明知今日戒备森严，却众目睽睽下出手，临死又留下一柄剑，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要不派张冲彻底查查这个冒牌货？”
　　脱脱长长地唉了一声：“冒牌进士无关紧要，查下去最多就是被人收买的死士。行刺的目的也不是要我性命，故意留下宝剑，好让我知道背后主使是谁，这是在警告我。”
　　托克托问：“怎么讲？”
　　脱脱从座位下搬出一个锦缎盒子：“今日中书省转来的奏疏。”
　　托克托捡起几封，粗略看了看，都是建议立皇长子为太子的，托克托恨恨道：“最近的奏疏除了立储更无别事了。红巾军作乱，黄河泛滥，运河中断，几乎要切断大都命脉的事，居然没人提。第一皇后尚能生育，现在就立储，他们也太心急了。”
　　脱脱道：“除了咱们，这些人都被收买了。现在我才看清，奇皇后在皇上面前进美言，把我从甘肃拉回来，复了我的丞相位，让儿子拜我为师，还屈尊和你嫂子姐妹相称，来往丞相府，不过是为这一天做准备。让我受她恩德，不得不听命于她。从一开始，就是阴谋。”
　　托克托道：“奇皇后母家低贱，没有外戚可靠，所倚者无非枕头风。你复相她也确实出了不少力。她以为这样你就会任她摆布了，岂不知，在原则大义面前，你早已抛却了个人荣辱。估计她也没想到我们坚决反对，故而派刺客来敲打你。”
　　脱脱点头道：“虽然你将大宁毓德王王位传给了侄子阿失，好歹是皇赐的太师，阿失手里还有兵马，她不敢对你动手。我是皇长子拜过的师傅，皇长子自幼不是在宫中便是在我家里，不涉及储位的话，与我感情也算深厚，真杀了我，皇长子知道了，母子间多多少少会有芥蒂。她也没什么招数，收买不成只能派个刺客来威胁威胁。”
　　托克托叹道：“经此一事，我们与她的同盟关系就彻底撕破了。恐怕有人说你忘恩负义。”
　　脱脱缓缓道：“不管怎样，我决计不同意立皇长子为太子。高丽王灭了奇氏一族，一旦皇长子立为储君有了辖制兵马之权，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被母胁迫发兵高丽，给外祖家报仇。大元将士的鲜血是用来保家卫国，不是给她报私仇的。”
　　马车已经到了西江米巷丞相府，两人琢磨着这些事，吩咐管家将普颜忽都好生安顿便径直去了书房。
　　普颜忽都掀开帘子，见王保保不远不近跟着。
　　“你怎地还不回家？”
　　普颜忽都轻盈跃下车，王保保见她像一只蝴蝶一般，从重重护卫间翩翩走来和自己说话，满心欢喜：“恐刺客半路行刺，故而…故而…”
　　刺杀未遂，脱脱必然加强警备，丞相府加太师府，数百个精壮家丁，除非举兵否则没人傻到会在国史院到丞相府不足三里的路程中行刺。
　　普颜忽都环顾四周，笑道：“故而来保护我？”
　　王保保只觉找的借口太不高明，讷讷道：“既然你到家了，我便走了。”
　　普颜忽都喊住他：“今日比试承蒙相让，你又救了我和义父，如不嫌弃，进来喝杯茶罢。”
　　刺客事件后，脱脱将西域来的十二只玻璃盏赏了他。
　　一只玻璃盏值十金，这一盒子玻璃盏引得旁人艳羡不已。
　　察汗帖木儿上前拜谢的时候和脱脱丞相说上了几句话，脱脱丞相知道了他在汝南组织义兵抗击红巾军的壮举，既然朝廷军队无能，正好可以倚仗这些地主武装打压红巾军。
　　比起官军，义兵只需一点粮饷就能上阵，对朝廷来说经济又实惠。赶上汝宁府达鲁花赤空缺，就封了他为汝宁府达鲁花赤，准许他自由支配汝南三成税收。
　　拿到官文，察汗帖木儿觉得刘伯温跟神仙没两样，一个大饼说落就真的落到他嘴里了。
　　不过，无论是琉璃盏还是达鲁花赤，在他的傻儿子王保保眼里都比不得普颜忽都手中的茶。
　　丞相府太师府连通着，王保保亦步亦趋跟在普颜忽都身后在回廊里穿来穿去，终于到了一处院落。
　　楝木回廊下挂着数只驼铃，叮当作响，屋里摆两张桌子，墙上一排墨竹图，有几幅墨迹未干，周围一圈都是书籍，大多数王保保连名字都没听过。
　　普颜忽都斟了一杯茶递给他：“这里是我和爱猷识理达腊读书的地方。可恨这个家伙，竟然半路丢下我跑出城打猎去了，害的我好生无聊，要不然也不会去国史院凑热闹。”
　　王保保一口干掉杯中茶，道：“幸好。”
　　普颜忽都歪着头问道：“你倒说说幸好什么？”
　　王保保憨憨道：“幸好他走了，幸好你到翰林院，否则我又怎能认识你。”
　　普颜忽都笑出声：“看不出来你如此会说话。还以为你和那些蒙古小子一样只会舞刀弄枪。”
　　蒙古不似中原，男女不设防，普颜忽都长在深宫，对外面风土人情好奇。王保保穷尽所知，将汝南好看的好玩的，什么有趣说什么，绞尽脑汁逗普颜忽都。
　　王保保剑术富有盛名，普颜忽都跟着脱脱学了些皮毛，找着谁都要切磋一下，刚在国史院比试不过瘾，便又拉着王保保比划起来。王保保在恩荣宴上没吃东西，肚子饿的咕咕叫，不由羞红了脸。
　　普颜忽都让人取来鹿奶肪馒头，王保保狼吞虎咽下去四个，抹抹嘴说：“真好吃。”
　　普颜忽都笑着又拿一个给他：“这是宫里的点心，不光外头吃不到的，我日日住在宫里寻常也吃不到的。皇后堂姐体恤义父为国操劳，特意做的，咱们都是沾义父的光。一会让人给你包几个，拿在路上吃。”
　　听到“宫里”“皇后”，王保保顿觉馒头没那么香甜可口了，咬在嘴里半天也咽不下去。
　　“你为何要住在宫里？他们说你将来也要当皇后？是真的吗？”
　　普颜忽都纯白的脸上露出一股淡淡的落寞，她说：“坤德殿第一皇后是我堂姐，我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便将我送到宫里请皇后代为抚养。堂姐待我极好，可宫里的天好像和外面不一样，方方正正的，我一点也不喜欢，才不想一辈子呆在那里，像皇后堂姐一样每天数着时辰过。”
　　王保保望着她，夕阳从檐角撒下，她沐浴在温柔的光泽中，就像一位仙子。
　　王保保骤然涌起一股热血，说道：“你不喜欢的事，谁也不能强迫你，谁要是强迫你必须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普颜忽都笑了笑：“我手里也有剑，急了也不长眼的，再说爱猷识理达腊都说我是母老虎，谁还敢惹我？”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织金质孙服的人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十几个锦衣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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