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有病

作者:一双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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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5


      三日后,真珠起驾上京。
      九月,晋帝命太常拟定吉日,届期宣诏,在承德殿举行内禅礼,传位于太女,群臣尊晋帝元伽为寿德圣帝,称太上皇帝。
      太女元玮初登大宝,改元鸿嘉,颁诏告知四海藩国,诸侯闻诏奉旨往临安朝贺,与此同时,上皇也与一众旧臣起程南下,前往云州行宫,途经葵县,在县府驻跸。

      为与父亲见上一面,真珠已急行数日,一夜好眠也没有。
      “主君喝点水吧,赶了大半日路程了。”破阵扭开水囊,递到真珠手边。
      真珠不敢喝太多,容易出汗,又耽搁时间方便。她抿了一小口润润嘴唇,将水囊递还到破阵手里,心里莫名地发堵。

      “破阵你说,李婕妤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问。
      太女顺利继承大位,是男是女也碍不到她和徐家什么。
      破阵摇头,“小人猜不准。”李婕妤生产过后,宫中愣是没传出半点风声,着实奇怪得很。

      山里起了露,真珠有些疲惫,撩起袖子擦拭额上的湿意。
      她把五六日的路程硬缩短至三日,经过三日披星戴月的风尘奔波,车队在傍晚时分驶入葵县的临县。
      路上的大半时间,真珠拒绝坐车,她骑在马背上,两胯磨掉了皮。虽然急赶,还是要停下来填腹补充体力,日落后也要闭目歇息,天还没亮又得赶路。
      这一路走来,他们没有用到营帐,有时候还要在狭窄的山林小径穿行,因为掐着时间,真珠选择抄走捷径,但捷径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逼仄难行,她就命张伯恕带着仪仗车马走官道,自己则只带上小队人马。

      身上的外袍湿了,呼出的气息带着微微潮气,真珠艰难地张着双眼,略显焦急地望着依然看不到尽头的山路,繁茂苍绿的树叶覆在头顶,道旁杂生的草叶上缀着水珠,摇摇欲坠,秋日寒气的一点点侵到肌理。
      坐骑艰难地绕过石子,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山路,侍卫牵马在前面引路,挥刀砍断蜿蜒在路上的荆棘。
      真珠回头看身后,兰重益银朱色的外袍在丛丛绿植的掩衬下分外显眼。
      这时,队伍里的从臣突然高声道:“主君,前面就是葵县。”

      葵县县府内开满了朱砂丹桂,枝条峭立,香味浓郁,橘红色的花落在屋檐下,铺了一地,红通通的暮色里,穿着玄色常服的内侍小跑着出现在长廊的尽头,行至在金石身旁,低语了几句。
      金石一怔,着慌地穿过长廊亭阁,在一间寝居停下,推门进去,满目的欣喜,“上皇,少君到了。”
      小内侍扶着上皇坐起,走廊上已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不过片刻,门外便传来声音,“臣元真珠叩见上皇。”
      内侍大开格门,门口跪了男男女女十余人。

      太上皇沉声道:“叫什么上皇,还不赶快滚进来。”
      屋内上皇的暴喝,将众人惊了一跳。
      听他声音中气十足,哪像是病人,真珠暗暗腹诽,两只眼珠儿朝里瞅着情况。
      金石趋步出来,拱袖道:“少君、公子,陛下已经等候多时,快入内罢。”

      真珠缩了缩脖子,磨蹭了一瞬才进到房间。
      上皇端坐在一架屏风前,身披那件陈旧的柘袍,手轻搭在双膝前,面上仍含薄怒。
      真珠默默噘着嘴,老老实实行上一礼,同兰重益坐下。

      “赶了几日路程?”太上皇问。
      真珠掩唇咳了一声,“整整三日。”
      “用过膳了吗?”
      “还没……”眼巴巴地赶来见你,连肚子都没顾上,你倒好,凶我一顿。
      真珠抬头望着父亲,也才一年不见,鬓脚已经花白,无数细纹从眼尾延伸,消失在鬓发中。
      她觉得刺眼,忍不住心酸。

      太上皇对金石示意,金石走出室内,到门外传话摆膳,不大一会儿,热腾腾的饭食和羹汤盛放在银器中,由内侍们呈入。
      用饭时,太上皇和真珠道:“为父一旦南下,你我父女相处的时候就不多了。有些话要再三交代,你仔细听着,务必牢记。”
      这话听上去像在交代遗言,真珠一时心烦气躁,咬到了舌头。

      太上皇又唤了声兰重益,兰重益放下食箸,眸中带着笑,“臣在。”
      太上皇笑道:“膝下皇子尽都夭逝,我可说是一生无子。你少年时虽是以养儿身份养在深宫,我却一直视你如己出,你也随公主唤我君父,如今又和真珠结缡,就不要再拘那繁琐疏离的君臣之礼。”
      兰重益应是。

      太上皇这才开口道:“我已安排好一切,你们到临安后,若遇上棘手之事,可去寻公孙家商议。庄仪太主人是老了,但在皇族中的声望不可小觑,另一个是郑公主,她如今封爵沛王,朝贺后将和惠恩离京就藩,她人怕事,却知恩图报,真珠曾施恩于她,她自会涌泉相报。”

      真珠讶异,脱口道:“四姊的封地是沛地?”
      那是不是说明,而今她已怀孕,不日将生下她的第一个儿子天星。

      太上皇深看了真珠一眼,抚着胡须道:“真珠,去庭阈看看,县府的朱砂桂开得正是时候。”
      真珠有些不情愿,金石却上前来扶她的手臂,“少君来吧。”

      县府内植满丹桂和桑树,云云可蔽日月。
      真珠走下石级,脚下的珠履碾碎了青石板上的缤纷落英,回头望一眼紧闭的门,只好继续朝前走。君父要她记住所说的每句话,却又在这时候支开她,古怪。

      “金石,李婕妤生了吗?”
      金石一步不离地跟在后面,听她问起,迟疑了片刻,“中秋前生的。”
      真珠好奇,“男孩还是女孩?”
      “是位小皇子。”
      真珠啧啧道:“那不是很好嘛,李婕妤诞下父皇唯一的男嗣,可说是大功臣了。父皇给弟弟赐名了吗?”

      金石沉默,和她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道,道旁长满了野生的灌木和秋花。
      真珠仰脖,看见一颗桂树上攀挂的几人,其中有个女孩踩空了,好在她身手敏捷,抓住了树干才避免摔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呢?”
      几个女孩见来了生人,慌忙住手,在真珠探究的目光中爬下树。
      树底下的草丛放着一只圆桶形状的用苇篾编成的篓,真珠看了眼,篓里装的是桂花。
      女孩子们齐整整地排成一排,低埋着头,怯生生地觑着真珠。
      最后下来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头上一双丫髻,长着漂亮的鹅子脸,圆溜溜的眼睛,身上套一件宽大的纻布衣裳,领口塞着花朵饱满的桂枝。

      她弯头打量真珠一阵,不怕生地站到真珠面前,“这个时节的桂花熟透了,我们要采摘下来送给庖人。”
      真珠环着手臂,“送给庖人,莫非是要吃?”
      小女孩得意地扬着脖子,“那是自然,我家庖人会做桂花饼、桂花糕、桂花蜜、桂花粥、菊桂茶、桂花糖藕、桂花鸭、桂花酸梅汤……可多可多了,就没有我家庖人不会做的。阿姊要不要尝尝?”
      真珠两眼放光,“府上的庖厨在哪?”
      金石无奈地摇着头,看样子少君的馋病又犯了。
      小女孩雀跃地跳起来,瞪着晶亮的眸子,“跟我来,我带你去。”

      暮色四合,县府的庖人食室里不时传出女孩畅快的笑声。
      临窗的食几后面,一大一小并肩而坐,埋头苦吃。
      “好吃吧。”
      “我可不可以带走一些?给我的父亲,还有夫君。”
      “还有很多,你尽管拿去。”小女孩眉眼弯弯,笑起来很是喜庆。

      小女孩把桂花做的白色糕点推放在真珠面前,还不忘往自己嘴里塞一块,然后打开食盒,把格子一层层取出来,“桂花糯米糕、桂花饼、桂花枸杞蜜……”
      “没有桂花乌梅羹了,你在这里等着,我让庖人做来。”
      小女孩想起少了一样,噔噔地地跑出食室,过了一刻,抱着大陶罐进来了。

      县府的小丫头实在热情,真珠吃撑了,瘫在榻上动弹不得,阿玉心疼地给她揉着肚子,“主君可得节制些,要真把肚皮撑破了怎么办?难道缝上不成。”
      “又来吓唬人了,迄今为止,我也没见谁把肚子撑破。”真珠四肢无力地舒展着,任由阿玉揉圆搓扁。
      不适感有所缓解,真珠回味桂花饼残留的滋味,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阿玉放下寝衣,扯过被衾盖上。

      窗外响起军卫巡视路过的声音,天已经彻底擦黑,卫士换了一岗,遮盖过屋檐的木樨树在风中招摇,簌簌飞下的桂花伴着秋雨落在冰冷的盔甲上。
      兰重益从上皇屋里出来,孟纠给他系上斗篷。
      兰重益问:“主君回房了?”
      “主君食太多的桂花饼,肚子发胀难受,已经睡下了。”
      兰重益笑着摇头,拢上斗篷,“过去看看。”

      檐下挂一排灯笼,在空中飘摇,烛光照着侍从木讷的表情,秋风鼓动着他们的衣袍。
      一人背对门,不露辞色地坐在石阶的最低层,手中拄剑,双目微阖。
      “谁在那儿?”兰重益问。
      侍从答道:“是庞郎君,他值夜。”

      兰重益长立在廊下,对上庞泽的背影愣愣出神。庞泽不会是大多数的庞家人,可以为所谓的家族荣光奉献牺牲,成为庞氏鼎力的祭品,他之所以听命于庞贵嫔,大概是有软肋才被胁迫。
      兰重益走入寝居,压低声音对孟纠吩咐道:“让伏辛去查庞泽的来历身世。”
      孟纠应诺,带门退出后,匆匆朝伏辛的住处奔去。

      一更还不到就寝的时间,一般在二更二点时分,里市的人相继入睡。
      值夜的婢女在外间打瞌睡,真珠却挣扎在一场噩梦之海中,像濒死之人,想张开喉咙大声呼救,却被死亡控制住了舌根。就在她被那股巨大又可怕的力量吞噬进黑暗时,人世的光亮从缝隙中一点点放大,大到可以包裹黑暗。

      那是在一个气氛诡异的清晨,她和庞嫣坐着颠簸的马车赶往临安,苍山负雪的腊月寒冬,临安城内却是百花怒放的热闹景象。
      她犯了病,庞嫣把她抱进怀里,温言细语地哄她喝一碗浓黑发涩的药,她看见汤药中倒映着一张惨白如鬼的女孩面孔,两行黑血正从她的眼角滚下,顷刻间,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没了踪影,那只端着碗的手也变成一截森然可怖的枯骨,她放声尖叫,打落空碗,嘶声力竭地唤着母亲,身旁哪有庞嫣的身影。

      “救我,救我……”她舞着手,挣扎起来。
      随后手被缚住,凉意缓缓沁入肌肤,真珠睁开双目,幽幽注视着帐顶,任由汗水滚入眼眶。
      兰重益将她抱在胸前,擦去脸上细密的汗珠,“真珠,你梦魇了。”
      “我知道。”真珠反握住他的手掌,心安不少,“公子,我腹胀难受。”
      “过多食物会导致腹中大量积食,自是难忍。”兰重益语气严厉,还是替她按着肚子。
      知道他是嘴硬心软,真珠微微一笑,“你的手好凉,身上暖和吗?”说罢伸手朝兰重益怀中摸去。
      兰重益仰身出去,真珠扑空,不悦地噘起嘴,兰重益无奈地叹了一声,拉了她手放进袍子,真珠如愿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阿玉端着食案从外面进来,古怪地看了真珠一眼,到茶几旁腾开手,将汤匙伸进陶罐,盛了汤水到碗中。
      “殿下寻到一种食疗法,专门缓解胀腹,叫红果汤,主君今晚食下,放心睡一觉,明早就该舒坦了。”
      真珠将信将疑,“拿来我看看。”

      阿玉呈上来,她捧了汤碗在手里,朝兰重益眨眨眼,“公子喂我吃。”
      兰重益用勺舀了递到她嘴边,笑问:“能吃吗?”
      真珠两腮鼓动,眼睛弯弯,“甜。”
      “冰糖和红果一同熬制的。食欲不振、面色发黄的人也适用。”兰重益把最后一枚红果喂给真珠,放下碗,“明日膳前再食一碗。”

      “好。”真珠蜷回被窝,兰重益掖好被角,看着她入睡。
      真珠却睡不着,拽着兰重益的袖子把他拉进被衾,“跟我说说话吧,我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想听什么?”兰重益解去革带,把她的手拢在怀里。
      她把手挪走,放在兰重益劲窄的腰上,望着他柔和的轮廓,手心里微微发汗,“如果我怀了庞泽的骨肉……”
      兰重益呼吸一紧,低头吻住她的唇,分开时,他低声道:“有就生下来吧。”

      真珠双眼沁满了水雾,纵然再活一世,他也如从前那般良善,纵然心痛,也要咬牙承受,她常常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根本不属于任何人。
      他这样一味地隐忍退让,是她在生下应星后和他产生分歧的根源。
      十几年的夫妻陌路啊,她该如何去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
      她不忍再说下去,闭上眼道:“重益,我要睡了。”

      窗外响起秋虫的鸣叫,少女的鼾声轻起,兰重益凝视着安静的睡颜,心中酸涩,“真珠,你若不生在王室,该多好。”
      她知不知道,这二十余年,他都是为她而活。
      家国社稷,唯有太平,才可谈儿女情长。

      他拨开她额上的乱发,轻轻地印上一吻,随后起身,掩门出来。

      太上皇等他已久,望着泛黄的窗纱,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态。他看向兰重益,道:“过来。”
      兰重益随他出去。
      翁婿二人进入一间僻静的房间,屏退了众人。
      兰重益立刻明白,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让真珠知晓。

      果然,太上皇道:“我抛弃了李氏生的儿子,是因为那孩子有先天缺陷,只生有右耳,这并不可怕,但他却……缺失阳锋,竟是不男不女的怪婴。元氏于我辈断根,如今又生出宦子......”
      他盼来的男嗣,却是让晋室蒙羞的怪胎,要他如何强颜欢笑地接受朝贺。
      对男子来说,没有男性象征等同于失去男人的尊严。

      兰重益蹙眉,“君父将作何打算?”
      “本想一刀结果性命,奈何李氏苦苦哀求,念在她爱子之心,留下此子与她作伴罢。”那孩子苦命,见不到反而不觉伤心难过。
      太上皇端起一碗茶饮尽,茶水通过喉进入心口,冲淡了他压抑多时的愤火,“我不是心急,只是怕自己时日无多,有生之年不能见到你和真珠之子。”

      “君父春秋鼎盛,何出此言。”
      太上皇忍不住想笑,宦子出生后,他几乎看不见晋国的希望,还有什么能让自己畏惧。
      “臣工说就罢了,你我何须客气。”太上皇制止要开口劝慰的兰重益,“除此之外,还有一桩事,需要你心里有数。”
      兰重益道:“君父直言便是。”

      “郁夫人的事迹你听说过了?”
      兰重益道:“郁夫人擅奏乐器,略有耳闻。”
      “的确,她曾一字不识,却能轻松记下百首歌赋,实是难得。”
      太上皇翘唇一笑,露出两点梨涡,“不瞒你说,彼时我还不是晋王,只是驻在关外的皇子,寸功未立,籍籍无名。郁夫人是边关小城某官户的家养乐伎,我在那户人家住过一段时日,她受主人之命常来为我奏乐唱词。第一次出征时我和她立下赌约,一月内她能否学会识字习字。不想我会输,她悟性颇高,学得比常人还快,我只好把信物作赌注送给她。”

      兰重益似是明白了,“君父的信物,可是白玉雕琢的神鹿?”
      “正是。这些年我在暗中千方百计地为真珠谋划,把忠厚可靠的老臣派到她身边去辅佐,正是因为这个缘由。真珠她,或许真的是我和郁夫人之女。”
      太上皇有些哽咽,“她戴着玉鹿,是福是祸,谁说得清,只要她远离皇城是非,或许会保住性命。可惜的是,庞嫣野心太重了,真珠逃得过临安桎梏,也难逃她庞氏一族的胁迫。”

      话还未说完,门外忽然响起匆匆脚步声,兰重益神情一顿,忙起身出去,门外一个穿着官袍身材短小的男人神色匆忙而来。
      原来县府来报,百姓发现葵县郊甸有一支车马遭遇了南诏部落流寇的袭击,很可能是临江王的仪仗车驾,县府的官员已经带县兵和差役赶过去。

      兰重益和太上皇讲明,道:“儿臣和县府同去打探,君父不要担心。”
      太上皇点头应允。
      兰重益唤来伏辛,让他校点侍从人马。

      伏辛动作迅速,很快把一队人马整顿集合,带到县府外待命。
      孟纠取来他的佩剑,兰重益刚上了马背,真珠也闻声出来。

      府兵接二连三地从城外方向飞奔回来报信,看来郊甸的情形不容乐观,县府中人惶恐不安。
      “殿下,人马整顿完毕,是否立即出发?”伏辛过来询问。
      “有县官回城没有?”
      “并无。”
      “即刻出发!”

      兰重益在剑璏上佩好剑具,朝府外走,又回头对真珠道:“主君留在府中,不要外出。”
      候立府门前的侍从递上马鞭,他一手握剑,将马鞭收拢掌心。
      真珠在前驻足,马儿喷出一股热气,她抚着马鬃,郑重道:“小心。”

      太上皇在金石的扶掖下回到内室,他似乎不大舒服,身形微躬着,看上去不如平日挺拔威严。
      他在席上坐下,抬手作拳抵在唇上,指间缝隙处立即传出急促的轻咳声。
      金石转到身后,敲着上皇的背,“陛下切勿动大怒。”
      太上皇满面通红,一掌拍在几上,“定是徐家捣鬼。出京时就该将徐家老匹夫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

      门外的真珠略顿了顿足,进来替了金石的手,慢慢拍着背,笑道:“孩儿方才进来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太上皇睨她,“何事?”
      “初次见到我的情形,君父还记得吗?那时我爬在墙头,君父恰好经过,问我为何要爬墙。”

      太上皇自然记得,那时她五岁,上蹿下跳的,像个毛猴子。他笑了笑,“那你记得你当时是如何作答的?”
      “到外面去,过公主的日子。”真珠抿着唇,“方才孩儿想到,孩儿虽然过的是公主的生活,却也不得不思考如何活下去。”

      门前照在地砖上的太阳光消失了一部分,余下的光芒愈发浅淡,大概是日头偏西的缘故。
      太上皇道:“樊笼无处不在,逃避终究不可行。真珠,父亲能救你一次两次,不可能救你一辈子,将来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下去。”
      “真珠知道。”真珠歪头沉思,抬头看向庭院里的朱砂桂,县府的小娘子支腮坐在树下,忧心忡忡的样子。
      真珠回过神来,叮嘱道:“君父身体不好,去了南方不要饮酒。”
      太上皇哼道:“怎么,小毛孩也管到老人家来了。”
      真珠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庭院一片嘈杂,奴仆被一阵奇怪的嘈杂声惊醒,以为是南诏贼匪冲进了城中。
      “你放心去临安罢。”太上皇动动嘴唇,似有话没说完,真珠已走到了门前。
      她回头对太上皇一笑,“父皇,真珠知道。”
      太上皇微怔,身体微微颤了下。
      他仿佛又看见了,内禁那颗绛桃树下,栀黄衣衫,大袖翩飞,娇俏美丽的女子朝他莞尔,“陛下答应妾了,待妾的孩儿成年,陛下就带着他上北宫山。”

      而今北宫山仍在,却不见旧人来。

      寅时过后,无数禁卫和侍从涌入府邸,不过片刻,火烛将中庭照得通天明亮。
      府里再次沸腾了起来,归来的军士都像从血海中爬出来,发髻凌乱,盔甲残缺,裸露的肌肤沾满污迹,腥恶的气味迎面扑来。

      庞泽从疲惫不堪的众人中走出,一声不响地来到树下的石墩坐下,解开外袍,从里衣衣摆咬下一块布条,手法熟练地在腕部打上结。
      他们经历了一场恶战,一直持续到夜里戌时,大家又饥又渴,体力早已消耗殆尽。

      兰重益最后从外庭进来,在廊下高台站定后,沉声道:“准备好干粮和水浆,一刻后出发。”
      孟纠要为他宽衣,兰重益一手挡开,“去唤主君,我们要连夜起程。”

      看样子事况不太妙,孟纠不敢迟疑,忙进屋禀告。
      真珠惶然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样仓促?”
      阿玉慌张地为她穿上外袍,兰重益进来后直接扯过搭在椸架上的莲蓬衣,将真珠裹住。

      “今夜就离开这里。”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真珠不解,“我们要弃葵城百姓而去?”
      他将她抱在怀里往外走,解释道:“葵县有徐家的亲信官吏暗中勾结鹤拓,私自开启城门,放入一批鹤拓人,他们的目的是暗杀我等。主君不必担忧,待邻县县兵赶到,他们自会退去,不会伤民分毫。”

      县府外停着马车,满身浴血的张伯恕策马护在旁边,时刻准备出发。
      兰重益将真珠抱到一匹马上,把马绳塞到她手中。

      一旁马车中的太上皇撩开帷裳,探出憔悴的脸,唤了声兰重益,兰重益上前拱手道:“君父。”
      太上皇默了片刻,道:“你在晋宫写的那篇《北宫山赋》很好,朕看过多次,也让太女看,太女总是敷衍,朕病了后就命人把它锁在册府,如有机会,你拿给真珠看看。”
      太上皇颤手指向金石,金石立刻抱着一只朱漆方匣上前。

      “这是送给真珠的生辰礼物。”
      兰重益接过方匣递给孟纠,郑重拜道:“儿臣代她谢过。君父南下云州,多加保重。”
      太上皇凝视片刻,道:“珍重。”
      遂落下帷裳,隔绝车外的视线,起驾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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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写《满朝文武皆太尉迷弟》,存稿中。
    名字好长啊,可是取名废的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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