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风

　　第一章
　　街角飘来糯米蒸熟的味道，发糕和圆滚滚的糯米丸子被摊放在笼屉上，盖着一层白色的棉布。
　　两鬓斑白的老人推着小车，一只手扶着笼屉，一手扶着推车的边缘。
　　摇摇晃晃的推车经过了几家早餐店，店里的人正聚在一块打麻将，午后他们不做生意。
　　推车停在了一座小学门口，校门是崭新的，金色的油漆展现着学校的气派。
　　老人看了一眼自己的键盘手机，屏幕上亮起一阵微光。
　　铃声响了起来，再余两分钟，学生们就会像一窝马蜂似的从校园里跑了出来。
　　几家推着小车的商贩都开始摁响扩音器，卖辣条的，卖驴打滚的，卖炒冰的。
　　扩音器里传来的带着电子音的人声，并没有将孩子们的吵闹声和嘻喊声遮盖去。
　　不到一会儿，老人身边也围了一圈的孩子。其中女孩偏多，发糕和糯米丸子都是偏甜口的，男生喜欢的少。
　　老人用塑料袋一份份的分好递给孩子们，孩子们则从口袋里掏出一两块硬币，投到老人推车上的奶粉罐里。
　　有几个淘气的男孩故意跑来撞这几个小姑娘，老人则用力的将扁担敲在推车的把手上，怒目圆睁，看着那几个男孩。
　　男孩胆子都不大，被他这么一看，就跑远了。
　　放学的时间不长，约莫半小时，孩子们就都走光了，老人摇了摇奶粉罐，铁罐晃荡着发出沉甸甸的声音。
　　街灯也都亮了，只是老街的灯就像老街一样，昏昏暗暗的，永远都照不出光亮。
　　路上还有几个浅浅的水坑，昨天清晨时候下了点下雨，这时候也能看出来。
　　“公，不是说了，不出来卖发糕了吗？”
　　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孩子站在不远处的一阶石阶上。
　　石阶边缘有些青苔，原本在从通过石阶到达的房子已经被拆了，只留下一片空地，和两节阶梯。
　　平日里没人去踩它们，如今都长出青苔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
　　老人用衣袖擦了一把脸。
　　六月的天气，闷热得令人烦躁。
　　女孩穿着薄荷色的吊带连衣裙，拎着个箱子，缓缓朝着老人走来。
　　“我放车，来帮你拿箱子。”
　　“不用，我自己拿，又不是小孩了。”女孩走到老人的身边，“我以为你没有出摊，还想早点回来给你个惊喜呢。”
　　女孩嘟着嘴，像刚才的小学生一样朝着老人笑。
　　“那你也不说一句，我这菜也没买。我待会去菜场买点熟菜回来。”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地走着。
　　铁栅栏门上绕着厚重地锁链，老人摸索着打开了门，将推车停了进去。
　　院子也很简陋，角落里种着好几种菜，厨房前开了个小门，门口是一座煤炉，一旁晾着个大蒸笼。
　　客厅左右各有一个房间，一间房上挂着端午节时候挂的艾草叶，而另一间房间则挂着一只小巧的风铃，铃铛一碰就发出丁零的声音。
　　“公，夜里吃什么。我去买好了。”
　　女孩将行李箱拉进有风铃的房间，朝着客厅大声囔囔。
　　平时林卉的声音是极小的，但林忠言的年纪大了，她小声说话，林忠言就听不清，于是在家里的时候，她就将分贝提高到最大。
　　“你刚回来，我去买。”
　　“莫哩，我去，我买点熟牛肉回来就可以吧。”
　　林忠言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这时候也只有熟食店开着，于是摆了摆手。
　　熟食店距离林卉家不远。
　　县城也不大，最远的地方驱车也不过30分钟就能到。
　　在县里出门变得很轻松，林卉习惯了在S市的生活环境，突然回到家乡，回到这个小地方，觉得轻松太多。
　　菜场还是老样子，污泥浊水四溅，林卉选着好踏脚的地方跳到了熟食店门口。
　　菜场挺大，熟食店也有好几家，但这家是林家总来光顾的。
　　店员是个林卉没见过的小伙子，头发乱糟糟的，带着透明的半截口罩和手套。
　　“要点什么。”
　　县里的熟食店也这样干净了。
　　“牛肉。”
　　店员从切成片的牛肉片里抓了一把，装进塑料袋里。
　　“这么多够吗？”
　　“可以了。”
　　一位中年男人闻声从店里的隔间走了出来。
　　“卉卉？”
　　“张叔。”
　　林卉倒是很肯定，冲着张叔点了点头。
　　“回来了啊。耗子，给卉卉再夹点豆干和藕，都是她爱吃的。”
　　张叔热情的拍了一下张浩的胳膊，张浩有气无力的往林卉的袋子里又夹了几片藕。
　　“豆干呢。”
　　“叔，你平时都不给我吃豆干。”
　　张叔又是一巴掌，拍在了张浩的脑门上。
　　“人家是大学生，你是什么东西。”
　　林卉有些尴尬，只能保持笑容，眯着眼睛看着张浩。
　　张浩的脸上没有怒意，只是将豆干夹进了林卉的袋子里。
　　“卉卉又时间来玩啊。老虎可想你了。”
　　老虎是张浩家的一只老猫，橙黄白毛的猫，毛很长，看上去极威风，平时看谁都眯着眼睛，不屑一顾的，唯独是对林卉好。
　　“好叻，改天去您家，方方姨在家吧。”
　　“在的。在的。”
　　林卉接过袋子，张浩给的藕片和豆干量很足，够她吃好几天的了。
　　县里的特产很少，多数偏辣，林卉也不是那么爱吃，唯独这个藕片和豆干，是她最喜欢的。
　　甜辣可口，藕片脆嫩，豆干软糯，夏天佐粥，干吃都适宜。
　　林卉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原本得知林忠言还在卖发糕，林卉是不高兴的，她现在能挣钱了，不需要阿公这么辛苦了。
　　虽然她挣得不多，远不够给阿公多好的生活，甚至有时候自己给阿公汇完钱，手头就吃紧了，但她一直在努力。
　　林卉今年大三，课程都修完了，在外实习，工资虽然不多，却因为不需要交房租，存下不少，每个月都能汇些给阿公。
　　夏至已过，天黑得就晚了，七点多的时候，天都还是朦朦亮的，偶尔吹来一阵风，带着县城特有的气息，扑在林卉的脸上。
　　脸颊微凉，林卉才想用手背去擦脸，就发觉自己脸上还有未卸的淡妆，于是作罢。
　　刚到家门口，林卉就闻见了炒菜的香味，林忠言爱放菜籽油，炒菜香，咸。
　　林卉偶尔会抱怨他吃得过于油腻，对身体不好。
　　林忠言不听，照样怎样好吃怎样炒。
　　“辣椒炒肉，”林忠言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豆豉炒空心菜”
　　也都是林卉爱吃的。
　　爷孙两个随意地坐在客厅的餐桌旁，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你看见你张叔了吗？”
　　“看见了。”
　　“他送了豆干和藕片。”
　　“小气鬼，也不知道送点肉。”
　　“他知道我爱吃嘛。”
　　“平时我去，他也不给送。”
　　林忠言倒是像小孩子了，说话的间隙，抿一口白酒。
　　牛肉旁放着蘸料，小米椒短碎，加了大蒜末，味精和酱油。
　　林卉不爱吃香菜和葱，林忠言家就没有买过这些。
　　院子的铁门关着，客厅的大门就敞开着，夏风穿堂而过，南方小镇特有的清闲时间。
　　各家的饭菜香味交织在一起，偶尔听见几声犬吠，和小孩的哭闹声。
　　“藕片有点辣。”
　　“我去给你拿碗水。”
　　“不用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点辣吃的了。”
　　“死老张，现在做得偏辣偏咸哩。”
　　“也好吃啊。我在S市都吃不到味道这么重的菜了。”
　　“那你多吃点，我明天再去给你买。”
　　林忠言说着走向厨房，取了一碗清水，抵到林卉的胳臂前。
　　林卉也没有再推脱，只是笑了笑，继续吃着，遇见辣椒多的藕片她就象征性地从小碗里过一遭。
　　牛肉片吃了一半，蝉鸣声也渐渐稀了，林忠言端着碗，端详着林卉。
　　女孩也不知道怎么长得这样快，仿佛昨天她还是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孩子，现在就成了大学生了。
　　“公，你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去哦。”
　　林忠言这才发现自己望着林卉出了神，只能咳嗽两句转过头去收拾碗筷。
　　天边最后一束光芒也退了。
　　各家各户的灯光像萤火虫似的闪着。
　　“公，你放着，我来收。”
　　“你这是做什么，觉得我这么老了？”
　　“你看你，那你收拾，你收拾。那你别折腾发糕了，明天我们去街上吃粉吧。”
　　“不折腾，不折腾，你上的了大学？”
　　“我现在不是也能挣点钱了吗，你的退休工资也够用……”
　　“你在外面少做点事，学生就好好读书，还兼职，我早就想说你了。”
　　林卉跟林忠言说不通，就作罢，打开了电视机，不停的转换着频道。
　　“要看就好好看，别乱按遥控器。”
　　“没有好看的。”
　　“那么多频道都没有好看的，你们年轻人就是花样多。”
　　林忠言的口气更像个妇女，他将林卉从小抚养至今，承担了母亲，父亲，爷爷的责任，这些话倘若他不说，就没有人会对林卉说了。
　　电视里传来一个相亲节目的声音，主持人沉着幽默地介绍着一个南方男孩。
　　林忠言听了几句，猛然想起了什么。
　　手中的碗筷轻摔，当啷一声。
　　“怎么了？”
　　林卉将电视的声音调低。
　　林忠言犹豫了片刻，嗓子像卡了口痰，沙哑地说。
　　“梁均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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