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碰上政治家

　　庄珥身前半步有尹绍领路，身后三尺跟着四名禁卫，穿过偏殿西边的回廊走到殿外，她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方正规矩的花园，夜间瞧不着边缘，远处有波光粼粼。花草低矮齐整，间或有一座人高石塔点缀，簇拥着正当中九棵参天红枫。

　　枫叶飘曳在荧惑星的火光下，美不胜收。

　　尹绍些微侧身边走边笑眯眯地对庄珥介绍道：“领主，这是归阙宫的中央花园，领主的寝殿便处在花园的朔湖以北，名为响晴阁，与公主夏的宫殿相邻，乃王室专为尊客所设。”

　　庄珥微笑回应：“殿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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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一行人沿着花园外侧廊道走至响晴阁殿门，却见门口似乎有三五人拎着灯笼在等候。

　　走近一瞧，前面的三人年纪轻轻，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是王城贵胄。居中的一个十八、九的年纪，俊逸洒脱，肩宽腿长眼角挂笑；旁边站着的一男一女具是十四五的样子，长得颇为相似。其中这女孩儿必是公主夏无无疑了。

　　她身材娇小，穿着碧绿的翠烟衫，头上盘着一个凌云暨，抬首看着庄珥，明艳动人。琉璃色的美目充满了羞涩和好奇，在灯笼照耀下像是有点点星光；双颊两抹红晕，鼻头娇俏，肤色如温玉。这的确是得老天怜爱才能长成的模样，庄珥心想，公主夏真是娇嫩的叫人顿时心生喜爱。

　　尹绍在一旁作揖道：“下臣见过公子承，公子望，公主夏。这已是子时，三位不回殿歇息，何以在此处？”

　　公子承上前一步，确是看着庄珥对尹绍说道：“今晚荧惑大冲，我们自然是来瞧荧火领主的，这王城众民都见得，我们却见不得，太子哥哥也太吝啬。”他声声清脆透着骄傲，庄珥不由地一笑。

　　尹绍一头冷汗，正待答话，宗承走上来，眉眼弯弯：“领主，我们盼了你好些日子，这两个非要今晚来打搅你，我可是拦不住啊。我带了昨天才送来王宫的北方好酒，领主就领了我们的心意，给这两个小的展示展示领主的仙姿，也让他们可以放过我罢！”

　　庄珥咧嘴一笑，道：“公子深知我心啊，这一路来长邑确是百无聊奈，此刻有佳酿洗尘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幸好，看来天家也并非所有人都如宗延那般严肃。

　　宗承从侍臣手上接过一只酒坛，晃了一晃，笑道：“如此甚好，那我尽地主之谊带领主入殿罢，响晴阁湖边水榭配上美酒那可是妙的很。”他说罢边转身推开殿门，边对尹绍说：“尹总管可以先行回去休息了。”

　　庄珥见尹绍欲言又止，朝他作揖告别，便跟随宗承进殿，这时听着宗望在身后对尹绍吩咐了一句：“可不许告诉孟公。”随即命那两名侍臣留守在殿外，拉着宗夏也跟了上来。

　　殿内庭院雅致幽静，长着几棵松柏，又有几座石塔点着灯。四人刚走过院中一座爬满青苔的小石山，就见着堂屋前阶梯上一左一右站着两人，手持八尺黑铜戟。

　　两人见了庄珥，抬手道：“家主。”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堂屋内穿门而出：“姑姑你可回来了！这王宫可是无聊透顶，连给的这酒也是难喝的要命！”说着堂屋大门从里面“啪”地推了开来，鬼木率先冲了出来，身后跟着惊喜的阿丘：“小姐！”

　　待两人见着庭中站着的四人，皆是脚步一顿，阿丘抬手捂住了嘴。庄珥还未开口，宗承在他身边冲鬼木说：“王宫招待贵客的酒具是谈而无味，”他抬起右手的酒坛，“不过这坛子却是来自北方部落，我们何不现在尝尝，看看与淮吴黄酒有何区别？”

　　鬼木瞬时活了过来，哈哈一笑阔步走下台阶：“甚好！甚好！”他人高马大的走到宗承近前，抱拳道，“在下鬼木。”

　　“我叫宗承，”宗承些微抬头看着鬼木，玩笑地说道：“鬼姓？如此可以说鬼木兄是徐越长得最高的人了。”

　　“便是长得太高，被徐越的人驱逐，才去淮吴了呗。”鬼木也调笑了一句。

　　“你如此之老，为何要叫荧火领主姑姑？”宗望走过来，比鬼木矮了一个头，气势却是骄傲的很，敛着双目，这番表情真是像极了宗延。

　　鬼木斜眼看他：“我哪里老？是你太小，我姑姑捡了我自然唤她作姑姑……”他说着忽然住了嘴，只见他垂眼盯着宗夏，似乎魔怔了。也不知他盯了多久，感觉周围的红光仿佛都快凝结了。庄珥见宗夏拎着灯笼被盯地缩了一下头，正要开口训斥，鬼木却转身上了台阶说道：“这堂屋后面的湖边有一座水榭，却没有比那处更好喝酒的地方了。”便朝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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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屋后的水榭像是湖中独立的小岛，三面皆是被水中培育的参天斑竹环绕，只南边大开，能看到远处的湖水红光粼粼，湖中有一座载着火炬的细高塔楼。

　　宗承毫无王室的架子，鬼木向来也目无礼法，酒还没过三轮这两人便已是称兄道弟。几人聊着庸楚那位被蛊术骗走的世子，西边那位迷惑卫国公的异域歌姬，齐国一位巧夺天工的匠人制造出的可以行走的铁牛，具是畅快轻松。

　　宗夏听得入神，美目放光，宗望则一直在旁边试图插嘴：“领主从天上骑下来的老虎又是去了哪里？”“这颗荧惑星上居住的是哪位神仙？我们可去得？”“宗夏不喜黑夜，等去了天上是否就只有白昼？”

　　庄珥起先还与他打着哈哈敷衍，之后酒过微醺，转身笑着看他：“这世上本就是没有黑夜与白昼之分的，公子，有的不过是日头运作。”

　　她见宗望一脸莫名，就转眼笑吟吟慢悠悠地对宗夏说：“公主，你看湖中那座塔楼，在日光中是一座塔楼，在星光下是一座塔楼，若是没了光，却也是一座塔楼。变化的只有光，那些水中的影像，也只是跟着光变动罢了，这塔楼却是万万变不了，也万万幻化不成别的模样。”

　　宗夏抱着灯笼向远处眺望，又收回目光看着庄珥，顾盼生辉。真是我见犹怜啊，庄珥想着，又说道：“公主，当有光时，就能看得清万物；当没了光时，就可以闭眼安心睡觉，因为万物只会还是本来的面目等待着光线再来。这光总是会来的，至少日头总是会升起来的。我是荧火领主，最懂得日月星辰的行动的规律，我绝不骗你，你信我不信？”

　　宗夏细细地听着，彷若思考了很久，才徐徐微笑着朝庄珥点点头，双眸清澈的像一汪泉水。

　　宗望奇道：“为何你便知道如此许多？”

　　庄珥勾唇一笑，抬手指了指头上的五十支细韧的鎏金筮草，说道：“这万物的规律，皆是数；当到了一定的数，就会生变。天地之变，都是这个理，万般皆有定数。我从小习得数字算法，自然得以窥探一点天机，懂得事物之间的关系。就像公子从小学习礼乐制度、法治伦理，便知道如何行使权利，治国安邦，是不是一个道道？”

　　宗望已是一脸崇拜，声音渐高：“自然！我虽然没有太子哥哥厉害，但他也总夸我勤勉好学，待我行完冠礼，我会求太子哥哥把卫国西边封给我，为大礼开疆辟土，为太子哥哥守护西境。”

　　“哈哈！”只见宗承半摊在南侧的栏轩上，和鬼木具是一脸醉意，“我只要南方水乡，可不要什么西边的荒地！鬼木老兄，等我有了南方封地，一定要沿江边经营一溜酒肆伎馆，请来大礼最会唱曲的歌姬，你要常来捧场啊。”

　　“当然，宗承老弟，还要带你去见识一下淮吴荷花湖畔的桑女，这世上便没有比淮吴桑女更……”他半眯着眼睛，半醉半醒地瞧了宗夏一眼，闭上了嘴。

　　“与淮吴桑女一起最是自在开心，我是早有耳闻的，” 宗承懒洋洋的接上，“天、人、神仙，饿鬼、畜生，日、月、星、辰，都有人想，有人要，我却只要快活。”

　　庄珥也觉这北方烈酒上头，笑容愈来愈放肆，唤着阿丘：“小东西，我那牡蛎是否在这湖里泡着？去拖上来下酒。”

　　阿丘还未答话，宗承便又慢悠悠地接上：“牡蛎离了深海冰水又有什么好吃，等我白天找人去王宫冰窖凿两块冰来，否则岂不是是暴殄天物？”

　　王宫还真是不错，庄珥晕乎乎地想着，忽觉阵阵睡意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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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庄珥睁眼就瞧见阿丘的圆脸。

　　天已大亮，她还坐在昨日的水榭栏轩上，裹着一条蚕丝薄被，这里只得她和阿丘两人。

　　阿丘见她醒了，降低了音量说道：“小姐，有一个笑呵呵的胖子来接你来了，说太子在等候。”

　　庄珥看了看天色，估计是巳时过半。她站起身伸手活动了一下筋骨：“你去招待着尹总管，我收拾收拾就来。”便慢悠悠地往内殿走去。

　　这响晴阁各处均布置地细致雅趣，庄珥找到寝殿梳洗了一番，换上她的墨绿蚕丝罗裙，便去了堂屋。

　　昨晚没细看，这堂屋与听复殿的偏殿一般大小，二层楼高，通风透亮。北面放着一张丈许条案，纹路古老，不知是放了几百年的木头，上边摆放着几株青松盆栽。条案下方还有一张楠木矮榻，宽阔方正。堂屋居中铺着一张长条蔓草纹地毯，看材质不像是中原的产物；地毯上置有方正木桌，四方各有一片席垫，而尹绍正站在桌边等候。

　　见庄珥出来，尹绍笑眯眯地迎上来：“领主，太子再中央花园等候，下臣奉命来请领主。”

　　庄珥回礼道：“如此真是有劳尹总管了，不过小女还有一事相求。”

　　“领主请吩咐。”

　　“要劳烦尹总管帮我找来一只大水盆，以及磨一碗墨汁。”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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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花园的九棵参天红枫在阳光下看上去像着了火一般波澜壮阔，秋意浓厚。

　　宗延一身玄端站在红叶中，高大硬挺，那气势，像这天下就这一人。四周有孟公、姬武、伯谷、毕祁、宗望、宗夏围绕站着，远处还有两重禁卫守护。

　　宗夏一见她便迎了上来，一脸的欢喜。庄珥也不禁一笑，虚搀着她走到宗延跟前：“殿下。”

　　宗延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对她颔首道：“领主，午时已到。”

　　这时有三两侍臣从远处抬着一个两尺见方的黄铜圆盆走了过来，内盛着半满的清水。尹绍紧随其后，手里端着一只方形石砚台。

　　庄珥微微一笑：“小女这就为殿下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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