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退休日记

作者:赫连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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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进入桂园,文心打量这狭窄朴素的小院,憋了一肚子话,怕伤了丰钰不敢直言。

      小环去后院洗脸,屋里就只剩下一个病歪歪的奶嬷嬷储氏在窗下做针线,外头服侍的小丫头青草进来奉了茶,文心嘴唇抿了抿,端茶在手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丰钰告罪先去里屋更衣,文心就趁机撵了她妹妹文慈去找丰媛玩耍,等丰钰换了件家常衣裳出来,文心手里的茶已空了,丰钰见状就提了茶壶要替她续水,文心眉头一紧按住了她的手腕。

      “丰钰,你回家来,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文心心中思量,丰钰院子里里外外服侍的不过六人,小环去了竟没大丫鬟在屋中打点,除却刚才那奉茶的小丫头约莫十来岁模样,另两个扫洒的丫头都是七八岁不懂事的,能当什么用?

      “你爹爹他……是看不见,还是装糊涂?”文心这话说的直白难听,可她是丰钰自小最亲近的朋友,除了她,还能有谁替丰钰说句公道话?

      丰钰苦涩一笑,执壶替文心续了杯茶:“也没什么不好,这样清净。我自来最是怕吵,你知道的。”

      文心将茶杯重重扣在案上,眼圈不自觉红了,“你胡说!”

      “本还有个伺候的叫美娇,这两日身上不舒坦告假回家休养。小环是从前我屋里小静的妹妹,机灵能干又和我一条心……”

      “你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在哄我?”文心怔怔盯着她,泪珠子滚滚落了下来,“就算这十年里你从前的婢子都配了人出了门,你娘留下那些嬷嬷、婆子、媳妇们呢?管事的一个都不见,留个不中用的奶嬷嬷在屋里,遇事谁帮你拿主意?谁帮你打算?”

      “我都听说了,你几乎就给人毁了名声嫁给那个人渣郑英,丰钰,这种事你怎么能忍?”

      丰钰捧了茶杯在手,勾唇涩涩一笑:“不忍能怎么?撕破脸骂她打她?她名头是我娘,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我的名声便安然无恙?”

      “可是……你就这么任人欺辱?你爹他,真能视而不见?你是他亲生女儿啊!”

      丰钰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沉,抬手轻轻抹掉文心脸上的泪珠,“哭什么?不值得的。在他看来,我很快就要出嫁,委不委屈也只是几个月,熬一下就过去了。你呀,当了娘的人了,在我这哭成大花脸,不怕人笑话?”

      文心“啪”地拍掉她手,凶巴巴骂道:“我怕什么?从小到大,我文心怕过谁来?丰钰,我告诉你,名声什么的,那都是虚的,她敢欺负你,你就给我狠狠的顶回去。你坏了名声嫁不出,我文心养你!怎么不是活着,做什么拿自己给人家作践!”

      丰钰被她说的“噗嗤”一笑,抬手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瞧你这样儿!难怪惹人疼。”朝她促狭地挤挤眼,笑道:“文姐夫前世必是积德不少,才能把你娶回家。”

      文心眸子陡然黯了下去,握住丰钰的手,叹了一声,“别提了。”

      丰钰见她这般,心里一沉,“怎么了?他……他对你不好?”

      文心噙了抹苦笑,把头靠到丰钰肩上,幽幽地道:“我如今倒想也跟你一样,还没成亲,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可我孩子都有了,就是想悔,也悔不成……丰钰,你说人心怎么那么复杂?当初光凭着媒人一张嘴,和匆匆的几次着面就把自己嫁了,……用了八、九年,才终于看清你枕边那人是人是鬼,真是……糟心透了……”

      丰钰听她说这种丧气话,想到她这次赶在仲秋回家,又想到她在小舟上痛饮时又哭又闹,丰钰正色起来,把文心推开,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说实话,文心,发生什么事了?文伯母可知道?”

      文心心里一酸,捂住眼睛哭了出来。

      “你叫我怎么跟我娘说?她一门心思为着我,当初因我瞧上了朱子轩的样貌,这才在几家提亲的人里定了朱家。成婚后我也以为我们很好,第一年我就怀了月姐儿,全家恨不得当我是个菩萨供着,婆婆满心里盼着是个男娃儿。谁知一连两胎,都是女孩儿。后来就一直不曾有。如今他年纪大了,三十好几的人,羡慕人家有儿子羡慕得紧,在我面前假装不在意,还回头来安慰我,说要顺其自然……”

      她将头缩着,手紧紧攥着丰钰的指尖:“……前儿我才知道,原来外头早养了人。如今大了肚子,说找人相过,怀的是个男孩儿……全家早都知道,……是他三婶娘家的外甥女儿,单瞒着我,把我当傻子……”

      “晚晚睡在我身边儿,对我嘘寒问暖,赌咒发誓说要与我生生世世,到头来……都是假的。我真的怕,一个人怎么能装深情装那么像?我已经不认识他了,不知道余生还怎么和他过……”

      “那,你有什么打算?”丰钰回握她的手,心疼地捏了捏她的手背。

      “我……没有想好……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和离,”文心抹了下眼睛,不服气地嘟了嘟嘴,“我若主动退位让贤,外面那个巴不得登堂入室。”

      她抽了抽鼻子,又道:“可我实在没办法再面对他,一想到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我这心里凉飕飕的……等那个肚子里的落地,就是他的庶长子,活生生一个孩子在眼皮底下,时时刻刻打我的脸,昭告世人是我肚子不争气……”

      丰钰叹了一声,用帕子给她擦了眼睛,“莫哭了,你这般伤心,不更趁了人家的意?倒是你这几年没有,可查过了是什么病症不是?”

      文心脸色微红,凑近丰钰低低说了两句,丰钰点点头,与她打气:“自古人言,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可在我这儿,我一百个支持你给负心汉好看。如你所言,名声不名声,那都是虚的。那些大度能容的贤妇,最终得来什么?也不过是苦了自己。可如今要和离,确实不容易。也太便宜了他们。且你这样伤心,嘴里骂得他狗血淋头,心里怎么在意,你自己比我清楚。”

      文心呐呐不言,听她说下去。

      “既伤了身子,先将自己养好再说。我在宫里认得一个太医,极擅千金科,前几年他辞官归乡,隐约记得是南阳县人士,等我写封信去,替你讨个方子,或是你将他请了来瞧,总不能受一肚子委屈还毁了自个儿身体。旁的,等你想清楚再决定。”

      文心抹了眼泪,与丰钰去里屋洗了脸,说了好一会儿话才高兴起来。扯着丰钰的手道:“你这样好,莫白白给人做了换钱的物件儿,你婚事我替你想着,说什么也帮你寻觅个妥帖人儿。可别走我的旧路,给个空有皮囊坏了根的狗东西糟践一辈子!”

      丰钰给她说的一笑,伸手推她一把:“顾好你自己吧。等瞧你夫家怎说,他们若不不给你交代,连我都不饶他!你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头,我虽没权没势,胜在坏主意多,这回你住在娘家别急走,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文心被她逗得笑了,就着手底下的水盆子一撩,弹了丰钰满脸的水,“就你?自己给人欺负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说什么替我出头。”突然眼珠一转,似从丰钰话里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眸子一下子睁得溜圆:“丰钰,你老实说,你昨儿叫我来找你,是早打算了今儿上午这段儿?”

      丰钰面上波澜不兴,从文心手里夺了帕子抹拭额上的水珠,声音闷闷地道:“叫你来看我多么惨,有何用?”

      **
      客氏屋里摆了饭,她弟弟已走,丰媛和文慈去了文家玩,独自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只觉食不下咽。没一会儿就听外头丫头们的请安声,客氏站起身,丰庆黑沉着脸迈步进来。

      客氏委屈了一上午,一见丈夫归来就红了眼圈,走上前来娇娇喊了声“老爷”。

      丰庆“哼”了一声,撩衣在窗下炕上坐了,也不与她周旋,蹙眉低喝道:“你是耳聋了还是忘性大?我可告诉过你,眼下莫再招惹钰丫头?”

      客氏急得涨红了脸:“这么快就传到你耳里了?那贱蹄子是如何抹黑我?”

      丰庆见她油盐不进,不免脸色更沉,重重拍了下炕桌,厉声道:“你口口声声这样辱骂她,还好需旁人抹黑?才下了衙就给大哥喊去了书房,暗示我莫苛待了前头的儿女!婉华,从前你也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怎会变成这般?家里莫不是就短了几个银钱?你弟弟拿不出见面礼,说一声,只管跟我要,莫拿几个铜板子来臊我闺女,来打我丰瑞纯的脸!”

      “当着人家文家的大姑奶奶,你就不嫌丑?文家早知道你坑害继女,如今又要把脸丢到朱家去。一传十十传百,你在屋里躲着不见人倒也自在,我这老脸却还要出去现世,给人指指点点说我为了狐狸精作践亲生女?你又是什么狐狸精了?两个孩子都到了成亲的年纪,眼看要做人岳母婆婆的人,就这点度量都没,见识浅薄简直愚蠢!”

      客氏给他骂得目瞪口呆,成亲十几年,丰庆对她可谓宠溺,哪给他用这等重话骂过?当即泪涌如泉,倔脾气闹将上来,回手就推倒了饭桌。

      伴着哗啦一片的碎瓷声响,汤水残羹溅了一地,巨大的响动将门外守着的杏娘等人都给吓了一跳。丰庆暴跳而起,指着客氏骂道:“你如今这是连我都不放在眼内!好啊,很好!你弟弟还没走远,许是还在城内,我这就叫人追他回来,叫他带着你一块儿回客家去!”

      说罢便不顾脸面地掀了帘子,大声道:“去找徐大有!叫他套车追你们四舅爷去!就说你们太太不乐意在丰家,着他把人接了去!”

      客氏哭倒在炕上,捶炕大骂:“丰庆你这没良心的老东西!我瞎了眼跟了你!好好儿的黄花闺女,给你骗来生儿育女,如今见我人老珠黄,你存心要舍了我,给你换个新的去!”

      丰庆听着这话,只是冷笑:“说得是!黄花闺女多了去了,温柔小意儿不知多得人疼。只见着你这作态我都咽不下!”他甩手就走,面色黑沉,心乱如麻。

      不知如何,他好好的家突然就变得这般鸡飞狗跳。原本善解人意又美丽可爱的娇妻,怎就忽地变成了无理取闹的泼妇?
      **
      安锦南在楼上饮茶,仍旧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眼帘半垂望着楼下某处,面色波澜不兴,瞧不出是何情绪。

      片刻,有人登楼。安锦南收回目光,随意地捏了茶杯在手。

      他贴身侍卫总领崔宁躬身进来,抱拳禀道:“侯爷,方才捉住的那伙人不是冲着侯爷来的。他们跟着的人凑巧在侯爷前头的车里,属下已审问过。说是奉了姚城客家四爷的命,跟踪一名姓丰的姑娘,欲待她落单便掳了……”

      崔宁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不相干的废话,连忙又将头低下几分,“属下这就吩咐下去,将人料理了,绝不叫他们知道是侯爷……”

      “丰姑娘……”安锦南闲闲开口,偏过头看了眼窗外。

      “把人绑了,看好。”安锦南将手中茶杯轻轻放回桌上,站起身,淡淡道,“将主事人拿住,审。”

      崔宁怔了下:“侯……侯爷的意思……?”

      安锦南眼帘一掀,冷冷睨了他一记。崔宁冷汗涔涔而下,抱拳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恭敬地退出去,阖上雅间的门。却是心里打鼓不定。

      再审?审什么?

      都说了不是针对侯爷而来的,难道侯爷是信不过他审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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