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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云楼
自那日后,言宛养成了酗酒的毛病。
从前她很不屑这种行为,觉得酒既不好喝,也不能让人欲|仙欲|死,如今终于知道,酒可让人暂别烦恼。偶尔清醒时,她也会做些正常的事,比如吃饭、盥洗,问今夕何夕。
郯容日日抽出花前月下的时间来看她,说什么兄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怂恿她多养几个面首,情爱这东西,僻如糖果,多吃便腻味了。
于是乎,有一天,她的院里突然多了十几个美男,宋玉潘安,各有千秋。
她那时正抱着酒瓶,朦胧着眼溜了一圈,便挥手让府丞给他们安排住处去了。
她是不想拂了郯容的面子,才勉强接下的,酒醒时早忘干净了。直到一日寝前泡澡,泡着泡着感觉那抹香膏的手不对劲,扭手一看,却是个花容月貌的男子。
酒喝多了脑子有些不好使,想不起府里有没有置寺人,正想着让侍女来替换,美男的唇轻轻靠近,在她脖颈处似有若无地磨蹭着。
这下言宛总算酒醒了,一巴掌甩过来,吼了声“滚”。
美男非但不滚,还委屈地凑上来,蹙眉作西施捧心状,
“娘子今夜是打也打不走我的,我非伺候娘子不可。”
那撒娇卖可怜的样子,当她在装正人君子呢!
洗澡水清澈,水下的身子一览无余,美男快趴到她身上了,言宛忍无可忍,一拳挥开他,抓起外衫往身上一裹,赤脚奔出了浴房。
她浑身湿漉,幸亏已是暖春。廊下无人,夜风徐徐,她望了眼身后,那美男尚知死活,没敢追出来。
她此时衣不蔽体,大片肌肤露在外面,幸好寝房离得不远,几步就到了,就算遇上人,这后院也全是女人,遇上便遇上了。
脑袋还有些昏沉,她光着脚缓缓而行,将到寝房门口时,突然被一个人影遮住了去路,抬头一看,竟是玉珽。
皇帝陛下最近逛她府上如同逛自家后花园,言宛脸一窘,想绕过他钻过屋去,偏屋门正被他堵着。
玉珽目光扫过她裸露的肌肤,如羽毛般暧昧轻柔,最后停留在她脚上,
“宛宛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言宛不客气地挤开他,一头扎进屋里。
玉珽一声轻笑,跟着进屋。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被樱雪故意支走的。言宛转入幄幔后,下逐客令,
“臣要更衣了,请陛下回避。”
那惊鸿一瞥的美丽身体让人流连难舍,玉珽一时情起,脱口而出,
“我今晚留宿这里。”
言宛心猛一紧,冷声道:
“不可以,这不合礼制。”
玉珽微一笑,绕过幄幔进来,目光春情旖旎,灼灼注视着她,
“宛宛,你何时肯嫁与我?”
他贴近她,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上。言宛厌恶地侧过身,挡住自己外泄的春光,
“下辈子。”
他习惯了她的冷脸,也不以为意,又欺近一步,手按上她的肩,轻轻握住那玲珑的肩骨,
“下辈子太远,不如这辈子吧?”
言宛盯着那只咸猪手,心里蹿起火。此种情景,既不能喊侍卫,又不能跟他打架,一动手自己便春光大泄,只能任由他揩了油去。
见她不语,他得寸近尺,胸膛贴上她的后背,用两臂将她环在胸前,声音柔情得能掐出水来,
“宛宛,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世上也唯有我能给你任何想要的。”
□□烧身时,真是什么都敢说呀!言宛浑身起鸡皮疙瘩,嘲讽道:
“陛下,我要的不多,只要你能舍下身份地位,陪我去看大好河山,这个你能给吗?”
见身后的人没了声音,她嗤笑一声,趁机挣开他的怀抱,走到幄幔外,扬声喊道:
“樱雪,替我更衣——”
玉珽还尤自站在屏风后,面色僵硬,
“宛宛,看大好河山,未必需要舍下身份地位……我明日就去向东越提亲,我的话你好生考虑下。”
说完,收拾起容色,回宫去了。
言宛没当回事,没想到几日后传来消息,他真的又向言临风提亲了,应承日后与言宛生的子女,一半姓言,一半姓玉。虽然言临风还是那句话,言宛的婚事她自己作主,但上旸人差不多已认定玉氏言氏不日就要联姻,玉珽也时时以她的未婚夫自居,十分不谦虚。
幸好他日理万机,难得有空来骚扰她,偶尔晚上过来,她都醉得不省人事。。
言宛依旧醉生梦死,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玉琰搬师回朝了,玉珽想封他个官职,被他婉拒了,说自己还是喜欢做个闲散人。
从此言宛的身边不时多了个身影,醉时将她扛回屋,想喝酒时给她端来水,言宛难得清醒,酒喝着喝着就觉不对劲,扭头皱眉道:
“琰,这不是酒。”
玉琰总是很认真地点头,
“没错。”
天一擦黑,那身影就会消失,樱雪说,琰公子回去了,再不出城,城门就要关了。
言宛脑子不好使,心想,他没家没口的,为何不宿在这里。
郯容见她依旧日日买醉,看不下去,带她出去逛街,说女人但凡心情郁结,买些东西便好。于是两人从东市逛到西市,直到看到一间酒楼,那酒楼的牌匾上有两个熟悉的字,“留云”。
此楼名“留云楼。”
言宛看着那匾再也走不动了。
最近郯容与她说话总是小心翼翼,见她在楼前站着不动,虽不是饭点,但还是拉着她入内,
“妹妹喜欢这酒楼,以后常来便是。”
其实他一个诸侯世子,来这种西市不入流的酒楼,心里不知有多憋屈。
没到饭点,楼内空无一人,跑堂在打嗑睡,被两人吵醒,说庖夫回家了,没人掌勺。
郯容觑一眼言宛的脸色,见她没想走的样子,抛出一锭银子,
“去将他叫来。”
跑堂不敢耽误掌柜发财,只好接下银子去了。
两人挑了个雅间,点了一桌子菜,言宛光饮酒不吃菜,直到酒楼打烊,才慢吞吞下楼。
掌柜在楼下结帐,刚抬头说了声“贵官慢走”,眼定在言宛脸上,瞬也不瞬。
言宛也没想到此间的店主竟是李不破,醉醺醺地笑道:
“李不破,你做生意了。这店名可是你夫人想的?”
李不破这才回神,搓着手呵呵笑道:
“是啊,来京城开店,也是她的主意。”
“香蕊人呢?”言宛又问。
李不破说香蕊还在嶷山,等清明过了再来。
言宛点头,萧慎死后的头一个清明,香蕊定然很重视。
萧慎死后还有她记挂,真好。
郯容见她刚刚好转的神色又急转直下,有些莫名,
“他们是你在嶷山的旧识?”
言宛说是。
郯容又问:
“你如何知道店名是他夫人取的?”
言宛不语。
因是她的旧相识开的,又见她爱来,郯容之后便时常带她过来,店虽不尽如人意,但图她开心。
暮春时候,郯容说要给她过生日,又在“留云楼”订了个雅间,还邀了玉琰。
言宛从没过过生日,亦对自己的生辰有些模糊,郯容爱热闹,在东越时问过她生日,言宛不好意思说不记得自己生日,大概说了个,不想他一直记得。
知道她最近情绪低落,不爱上别的地方热闹,遂订在了这里。但这种地方难登大雅之堂,便没请皇帝,没想到皇帝自己来了,还稍上了大祭司。
结果五个人凑成一桌,上旸的权力中心聚集在了这间十三流酒楼。
姬末戴着帷帽,小小的个头,乍看像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他一进雅间便摘掉帷帽,然后撇嘴,
“郯小子,你家的银子都被你败光了,来这种地方请客?”
郯容于是忙不迭解释,
“妹妹别的地方都不爱去,就这儿能稍微呆会儿,是她故旧开的。”
说到故旧,其余人都开始表现出好奇,恰好李不破过来打招呼。
每每言宛过来,他都会来打声招呼,酒菜也给优惠,还是当守陵兵时的憨直模样。
“香蕊回来了吗?”言宛问。
他呵呵笑着,每次提到自己娘子,都很开心,
“来了来了,我去将她喊来。”
说着出了雅间。
“李不破……”
玉珽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若不是他的一道手谕,此刻这人已跟其他守陵兵一道下黄泉了,
“便是那苍梧陵的守陵兵?他夫人就是萧长思的贴身婢女?”
守陵兵!萧长思!贴身婢女!几个敏感的词放在一起,席上的人皆敛声等言宛回答。
见她不吭声,郯容将脖子伸了过来,
“妹妹,苍梧陵的守陵兵不是全斩首了吗?”
言宛看了眼玉珽,
“是陛下网开一面……”
话至此,少不得跟玉珽道声谢,
“谢陛下!”
玉珽面色晴朗,以未婚夫的姿态不停给她布菜,
“宛宛,你的事,我哪有不答应的,就怕你见外,不愿开口。”
一时间,席上的脸色十分丰富。只有玉琰,周身像凝了层霜。言宛本要吃那菜的,闻言再也吃不下了。
郯容对另一个问题更感兴趣,
“妹妹,他夫人是萧长思多贴身的贴身婢女呀?”
言宛鼻头一酸,一眼横过去,
“如阿兄所料,很贴身,是可以暖床的那种。”
一时语惊四座,郯容嘴张成了圈,
“如此,倒要看看是何等美人。”
说美人,美人便道。
香蕊还是老样子,未见老,也见未漂亮,还是在嶷山时那般朴素,举止谨慎。
她凉凉看了眼言宛,给几人行了礼。李不破从身后牵出一个小男孩,叫他给言宛行礼,
“照儿乖,给贵人磕头。”
小男孩约摸两周岁大,与香蕊神似,五观虽不十分好看,但秀气平和,耐看的那种。
小孩子没有行礼的自觉,光顾着打量言宛,言宛急忙制止李不破,
“不必多礼,叫姑姑便可。”
说着,想掏样东西出来作见面礼,偏身上恰无长物,头上的簪子倒是上好的祖母绿,可送小男孩不合适,便目光一掠,掠到了郯容腰间的玉佩。
郯容身子一颤,本能地想捂玉佩,又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小家子气,生生忍住,只好哀求,
“妹妹,这是我一红颜知已送的……”
他的红颜知已何其多,言宛不理,不由分说抢过,
“你的红颜知已后浪推前浪,还会有人送的。”
见她这般,其余人也各自舍了一件随身贵重之物。
李不破很不好意思,不肯收,在言宛的再三坚持之下还是收了。
李不破带孩子出去了,让香蕊在席上照应。
香蕊给言宛斟了杯酒,言宛一饮而尽,又斟满,又饮尽。倒不是她在香蕊面前这般,是这段时间习惯了。几番之后,香蕊眉微皱,不给她斟了,言宛已喝得两眼通红,偏过头去,
“香蕊,为何不斟了?”
香蕊面上还是冷冷的,
“娘子,不破说你时常喝得烂醉,为了什么?”
言宛怔怔看着她,她的态度让她难受,
“香蕊,你从前无论心里怎么讨厌我,都很客气,现在这般,可是因为我害死了萧慎?”
香蕊眼圈顿时红了,抿着唇不语。言宛自斟自酌,又喝了几杯。玉珽想来夺她酒杯,被姬末制止,
“想喝死便喝死吧。”
香蕊知道言宛如今的身份,却不知其他人的身份,只道在这种地方吃饭的定不是什么大人物,她知道言宛待人无贵贱,想必是她结交的一般朋友,遂未放在心上。
她还是低头温酒,温热又给她斟上,声音冷而缓,
“娘子,你知道‘留云’两字是怎么来的吗?”
说着,顿了顿,像在回忆很久远的事,
“那年你未来之前,老夫人心急二郎君的婚事,去给他爻姻缘。算卦之人说,二郎君的姻缘如指尖之云,空有其形,却留不住。二郎君那时未在意,直到你出现,你醒来的当晚,他就将自己住处改名成了’留云苑’。你两次悔婚,待他甚至不如待小郎君亲厚,不愿与他逛街,也稍一与你亲近,你就避之不及,还为他找侍妾,连我们都看出你的心思,更别说他了。娘子,二郎君不是你害死的,是他自己在寻死……”
香蕊说得平静,却句句诛心。
“不要说了……”
言宛握杯的手猛颤,酒洒了一襟。
其他人也十分惊骇,总以为她跟萧慎是情投意合,奈何被命运捉弄,原来隐情是这样的。
香蕊又将她的酒杯斟满,看着她将酒一饮而尽,滑下两行泪,
“娘子,二郎君爱你甚过命,你不爱他便罢了,为何要装着爱他,让那些人将刀尖对准他,他不过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哪经得起你们一个个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言宛泪瀑然而下,
“香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也想跟他好好的过,我从没想过辜负他……”
香蕊不屑地看着她的眼泪,
“你只不过信赖他,欣赏他,觉得他完美无瑕,嶷山城中不少你这样一个女子。你偏又装不出爱他,让他心灰意冷,去了西秦。我时常在想,二郎君当初若娶了郑七娘该多好,不快活归不快活,终归郑七娘真心待她!”
“够了!”
见言宛脸色惨白,玉珽喝住香蕊,起身扶住她。
言宛甩开玉珽的手臂,手支着桌面,任由眼泪将桌面片片打湿,
“香蕊,你要怎样解心头之恨?我以死谢罪可够?”
香蕊又在低头煮什么,这次飘出来的却是茶香,
“娘子,我的心头之恨无解,就如你日日买醉,也难解心头之悔。”
她将一杯茶塞入言宛手中,
“娘子,你最不该的,就是欺瞒自己的心,也欺骗了别人,以后莫要这样了。”
说完,离开了雅间。
室内寂静,言宛如入了定般,只有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显示她是个活人。郯容咂着嘴道:
“这妇人嘴真毒!”
姬末置评,
“毒点好,不然有些人还拎不清。”
说完一声长叹,
“此事都是因我而起,早知,不该将你放在萧府。”
言宛放下杯子,夺门而出,
“你们慢吃,我先走一步。”
其他人自然也吃不下去,皆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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