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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葬
放眼望去,四野白茫茫,无一活物,翳鸟们却总有办法找到吃食,而且还不差,獐子,鹿……甚至还有野猪。它们一般就地饱食,然后给言宛“打包”一些。
第一次见她吃不完整头野猪,第二次“打包”的就成了野兔。
言宛出远门都会带火折子,为了方便野炊,所以裹腹没成问题。
两天后她就呆不下去了,总不能靠翳鸟养着,当个野人吧,但又放心不下大侠的伤势,遂又继续呆着。
她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捡根鸟毛插在墙上,当插到十五根时,她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了,见大侠的伤也貌似差不多了,遂提出告辞。
她搂着大侠的脖子,蹭蹭它的脑袋,
“你跟你娘好不容易团聚,就别跟我回去了。我带些肉下山,总能走出这雪山的。”
大侠咕咕一声,脖子梗了梗,也不知什么意思。
言宛这些日子攒了些兽皮,足以保暖,又将干肉打成包袱,挂上背,正准备再跟大侠告别,大侠却先一步踱出了洞,蹲下身,作要驮她的姿势。
“大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一个人走。”
大侠鸟眼坚定地看着她。
言宛叹声气,也坚持已见,她怕大侠大病初愈,还驮不了她。
一人一鸟正默然僵持,另一只翳鸟却跟出来了。
这只翳鸟是母的,个头比大侠略小,在鸟洞里与大侠较亲厚,言宛认得它。
“小花,我回去了,你跟大侠相亲相爱啊。”
这是她给它取的名,也不知她乐不乐意。说完正要往洞下的坡路上走,不防腰被箍住,人腾空
而起。
是大侠的爪。
“嘿,大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她正要拿出主子的威严训斥,大侠的爪陡然一松,她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已掉在了小花的背上。
小花将身子一蹲,刹时扇起巨翅,腾空而起。
原来这两鸟是这意思,让小花驮她离开。
倒也好,这高山绵延,雪海茫茫的,没有翳鸟,说不定还真走不出去。
小花起飞的同时,大侠也跟了上来,两鸟绕着洞口旋了一圈,大侠的娘出来翘首呕鸣了两声,便又回洞,大概算作送别了。
原以为两鸟送她出雪山便罢了,没想一路南下经过九嶷山,又经过嶷山城,沿着洛水,竟是要将她送往洛京的意思。
从空中望下去,大地一片白茫,原先从嶷山城到洛水一字排开的军营已不见,九嶷关下倒是有片军营,戎旆上的字是“玉”。
是上旸军夺回了九嶷关。
言宛心下暗喜,继续东行。
回到洛京时又是夜里,她径直落在自己院里,让大侠带着小花自去栖息。
院里暗香浮动,她就着微光望了眼,桃花已经打起了苞,原来已是冬去春来。她一身冬袍闷得难受,进门便吩咐,
“给我备洗澡水。”
樱雪如见鬼魅,骇然望了片刻,才红着眼哽咽,
“娘子,都一个月零九天了,您杳无音讯,是去哪儿了?”
言宛边扒身上的兽皮,边道:
“我魂力耗尽,去翳鸟窝里住了几天。”
“翳鸟窝……”
樱雪骇然地展开联想,一边吩咐备洗澡水和饭食。
言宛一动不动地坐在浴桶里,感受着暖意丝丝缕缕渗入血管。闭上眼,眼前出现的全是这六年的一幕幕,最后定格在萧慎的死上,心门顿时洞开,冷风呼呼往里灌,无以填补。
不用再惦记着回小言山,不用再惦记萧慎的安危,像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余生的日子,她不知该怎么捱过去。
听樱雪边给她篦发,边娓娓道来,
“我们见您迟迟未归,不知您生死,只好央容公子去打听。容公子回来说,琰公子给朝廷的奏报写着,您腊月二十八那晚从嶷山飞过,他怕您只身犯险,立即挥兵赶了过去。您被翳鸟带走时,他就在厮杀的人群里。后来被俘的白民王侍卫说,你被带走时已经气绝。”
说到此,她又哽咽了下,
“那一战十分惨烈,若不是白民国群龙失首,琰公子仓促出兵,定是有去无回的。他将九嶷山周遭能爬上的雪山都寻了个遍,估计眼下还在找。”
言宛睁开眼,心下有些后悔,经过九嶷关时应该跟玉琰打声招呼的,不致于害得他这般苦找。
“郯容回来了?”
樱雪说是。
郯国战事结束得早,郯王又严厉,以郯容的性子肯定呆不住,如今她姑母不在了,去东越也没意思,于是又回了洛京。这里富贵风流,还有他刚认识的诸多相好。
樱雪顿了片刻,又道:
“容公子说,自奏报送到,圣上就性情大变,九嶷关收复时也没开怀过,一日不知哪个朝臣说该将您的死讯报给东越,好让太上王另立新王,被圣上以惑乱军心之罪打入了大牢。”
樱雪这话里藏着什么意图呢,既说玉琰对她的在意,又说玉珽对她的深情款款,她是言临风的人,是言临风还泯不了让她两人之间选其一的想法吗?
言宛默然听着,没有表态,待洗得差不多了,出浴裹上春衫,回到寝房。
樱房帮她擦发,
“娘子,圣上来过一回,说等您一回府,便即刻禀告他。可要现在差人进宫?”
言宛将权杖插入枕下,
“等我睡饱觉了,进宫自己去告诉他。”
结果等他睡饱觉时,已是两天后,而且她洗漱穿戴用膳后的第一件事,还不是进宫,而是上国清寺。
她没有乘翳鸟,而是坐车出城,徒步上山。她走得极慢,像面对自己的痛苦,懦懦不敢上前。
可终于还是走到了浮屠塔下,她望了眼屋棚方向,呼吸瞬间停滞。
萧慎的棺椁不在了!
她愣了一瞬,缓缓走过去,最后飞奔起来。
屋棚里只剩下数口棺材,都不是萧慎的。
她急忙飞奔下山,驾车去了郑宅,就是萧尚文的住处。
见她的是一个雍容的中年女人,还算客气,但那眼神似乎将她当作了萧尚文的新欢。
萧尚文如今是九嶷县公,有食邑,有身份,不用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寄人篱下,他如今与姓木寡妇的关系怎么样了,言宛不得而知,但女人有危机感,也属正常。
“他被他爹带走了,去了何处我不知。”
那木夫人既想端住矜持,又忍不住暗暗打量言宛。
这么年轻漂亮的新欢,让她很受挫。
言宛道了谢,转身就要走,被那木夫人叫住,
“你是她何人?府上何处?等有了消息了我差人去禀告。”
言宛知道她心思,女人嘛,对情敌总是好奇的,这是拐着弯的在打听她身份。
于是边脚不停蹄往外走,边道:
“我是他二婶。”
全洛京,除了萧尚文父子,再有一个清楚萧慎棺椁去向的,便是玉珽了。也许萧慎棺椁的消失,就跟他有关。
言宛火急火燎跑到承天门,才恍然想起觐见天子有一套规制,按部就班,十分繁琐,她以前都是驾着大侠直进直出,于这一套有些生疏,但折回去又不甘。正踌躇,散朝的人群出来,纷纷认出了她,惊愕不已,
“东越王,您可,可回来了……”
这些京官她一个都不认识,但拜与翼人一战所赐,他们都认得了她,于是团团围过来,按着尊卑主次顺序,或嘘寒问暖,或打听细节。那些官阶低的,本不欲凑上前的,但怕不问候一番落得不敬之名,也纷纷上前,对她舍身刺杀白民王之举热情赞美。
对没有过节的人,言宛一向友善,便耐着性子一一应对,不时瞅一眼外围的人群。
不知过了多久,七嘴八舌的人群突然静下来,包围圈跟着松开,她以为这些人终于肚子饿了,想赶回去吃午饭了,却见一个明黄的身影出现在人圈外围。
人群以退潮的速度散去,生怕一个走慢会惹来龙颜震怒似的,转眼无影无踪。玉珽还穿着朝服,端肃的脸上狂喜倾泄,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紧紧攥住,
“宛宛,你回来了……”
大兴殿离承天门足有千步远,他这是一路跑过来的吗?失态如此,不像他的作风。
言宛借着行礼抽回手,
“是的,陛下。”
他以为她刚回来,是进宫来报平安的,便一边带她往御道上走,一边问经过,于是言宛将刚刚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宛宛……”
“陛下……”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同时顿住脚步,玉珽轻笑,
“你先说。”
言宛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萧慎的棺椁去哪儿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和怀疑,玉珽的欢喜顿时凉却,
“你怀疑我连他的棺椁都容不下?”
他目光如霜,隐忍着震怒,
“是九嶷关收复,萧家人将他归葬回嶷山了。”
见她闻言眼里一片灰败,透出心底哀凉,口气不由放软,
“一直寄殡在寺院不是长久之计,人总要落叶归根,魂归故里的。”
“我知道。”
言宛吸了口气,声音凉凉的,行了一礼,
“陛下,我忘记将权杖带来了,这就回去取。”
说完转身就走,泪刹那洒满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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