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神仙

作者:水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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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绘大椁


      洛京的雪果然大,莹莹茫茫,空气中呵气成云。她一路被寒风刮得鼻塞,回府狠狠泡了个热水澡才好些。

      烤干头发,裹上厚厚的裘衣,正要进宫打听西秦的战况,司徒歇却来了,原来他一直在东越王府等她。

      “萧慎呢?”她见面便问。

      司徒歇细润的一张脸糙了不少,隐见风霜,若继续放在战场上磨砺,定是个糙汉子,所以天生丽质这种东西只能放在优渥的环境下说。

      他茫茫地觑了她几眼,失魂落魄的,忽而又垂下眼,嗫嚅了半天,

      “他在国清寺,我领娘子去瞧。”

      这没头没脑的,也不说清楚,言宛从他脸色看出端倪,面色不由狞厉起来,

      “他到底怎么了?”

      司徒歇一下红了眼,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怎么了?”

      言宛揪着他领子,恨不得将他撕了,这个遭人恨的孩子,平时顺从得一点反抗精神都没有,这时偏撬不开口了。

      “娘子,将军他,他……”

      司徒歇眼由红转更红,泪瀑然而下。

      言宛脑中嗡一声,没有任何猜测和感想,就是瞬间被寒意包裹。

      瞧司徒歇的反应,萧慎肯定出事了,而且出的是大事,可就是不知为何会在寺院。

      她甩开司徒歇,唤来大侠就往国清寺飞去,一边掩耳盗铃地心里默念,萧慎只是去当和尚了,萧慎只是去当和尚了……

      心里却分明知道萧慎若只是想不开,出家当个和尚,司徒歇不会这种反应,可是对寺院的印象,她实在联想不出别的。

      国清寺座落在城北的茂源山上,依山而建,是京畿一带的第一大寺,据说香火十分鼎盛。

      大侠一个振翅的时间,她却恍若过了半辈子。

      那寺她以前没去过,但大概的方位是知道的,从空中望下去,山岗上的浮屠塔十分好辨认。

      她让大侠俯冲下去,落在山门内的长阶上。

      因为下雪的关系,山路不好走,几乎没有香客,只一小僧在扫阶上积雪,见一人一鸟从天而降,就落在他身旁,吓得整个人呆掉了。

      言宛没空安抚他,

      “小师傅,请问鹰扬郎将萧长思在何处?”

      小和尚还是呆愣着,显然将她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言宛火了,大吼,

      “我是东越王,不知道我的坐骑是翳鸟吗?告诉我萧长思在何处,不知道就去问你们住持!”

      小和尚被吓得浑身一颤,扫帚巴嗒掉地上,抖着嗓子道:

      “鹰扬郎将……呃,萧,萧长思……呃,在后山……”

      说着,战战兢兢地领着言宛而去。

      言宛松了口气,还好人还在!

      国清寺诸宝殿沿着中轴线依山而建,言宛拾阶而上,直到走到寺后浮屠塔下,一股之祥之感油生。

      此处除了浮屠塔已别无他物,只有一座屋棚森然在望,那屋棚里全是具具棺木。

      “萧长思……人呢?”

      她盯着那屋棚,声音木木的,几乎没勇气问出口。

      小和尚“哦”了声,指着屋棚道:

      “最大的那口棺木便是……”

      轰,世界仿佛被什么击中,瞬间失了颜色,亦失了声音,言宛站在原地,不肯进入下一秒,似乎只要这么静静站着,就不用面对。

      眼前有小和尚的身影在晃,不知在说些什么,说了许久,终于走了。日头光影变幻,渐渐转暗,她闻不见自己的呼吸,听不见自己的心跳,还希望自己更麻木些,再麻木些才好。

      天黑了,四周夜色笼罩,她还不敢移动脚步,怕身子一动,痛楚复活,心脏四分五裂。

      直到一盏灯照亮眼角,有人在喊他。那人喊了很久,声音才进入她的耳膜。她听出是玉珽的声音,木然地转头。

      “宛宛,去看看。”玉珽握住她的手臂,要将她往屋棚方向带。

      她本能地拒绝,像死死关住的痛楚被人释放,瞬间疯狂,

      “不!”

      她歇斯底里的反抗,要甩开他的手,无奈他的手如钳子般牢固,

      她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想用魂力,可哪还有魂!于是挣扎着挣扎着,突然嘶声痛哭,像个自暴自弃的疯子,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宛宛,”

      他眼里亦满是痛楚,担忧地望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说了!”她嘶吼,“你不要说了,我知道是我错了,我知道自己罪有应得,今日得看着他死……”

      她跌在地上,手指掐进泥雪里,试图让指尖转移心脏的痛,“我拒绝和亲,你要让我看看后果,我看到了,你如愿了?”

      她仰起头,脸迎着灯光,满是水泽,“那么多关边战将都不死,为什么死的偏是他?你说,是不是你在报复我?”

      她拍拍自己的心口,“你报复便报复好了,往这里插十刀都行,为何用这么狠的法子!”

      她像疯了,摇摇晃晃站起来,满身雪泥,“玉珽,你让我怎么回敬你才好!”

      隔着眼泪,她这才发现玉珽是一个人,禁卫全候在百步外佛殿檐下。

      他紧紧绷着嘴角,目如寒冰,凝结着痛楚和愤怒,一字一顿道:

      “言宛,你为何总怀疑我会暗算萧长思!没错,若我不派他出征,他定不会死,可我因怕你指责,又临时多给了他们三成兵力,翼国又不是什么强国,以为他定是安全无虞的。事到如今,他的死我脱不了干系,你若想报复,明日提着剑来甘露殿吧,我恭候大驾。”

      说完,拂袖走了,留下一干禁卫看着她。

      玉珽留下的宫灯立在地上,寂寂抖动着火苗。言宛僵硬站着,夜霜侵身,寒意浸骨,直到她以为这具身子硬得可以抛弃了,东方露出鱼肤白,第一缕天光照出了屋棚里的一尊牌位,照亮了萧慎的姓名,将她的心拦腰割开。

      她行尸走肉般地挪过去,抚着那彩绘大椁上的花纹。这么大的椁,里面该有几重棺呀,萧慎躺在里面,死得甘心吗?

      她抚了会儿椁木,脸贴着椁壁缓缓滑下身子,靠坐在支椁的长凳上,朝跟上来的一个禁卫道:

      “去,给我取些酒来。”

      那禁卫有些犹豫,言宛眼一冷,

      “不去取,你就得死。”

      那禁卫二话不说去了。

      一个本就不胜酒力的人,再空腹喝下一坛的酒,结果可想而知。她醉得很死,因为梦清晰得不可思议,让她想起太奶奶去世那晚。

      万幸的事,这次梦到的是萧慎。

      她看见他,哭着奔过去,可他就站在她对面,却怎么也触不到。

      “阿宛,别哭了,”

      他还是那般眉眼轻柔,睿智宁和,细细看着她,

      “你来了,我便可以走了。”

      他顿了顿,似在腹中叹了口气,

      “我有句话,一直想与你说……”

      她不敢再哭,怕将他哭得不耐烦了,扭头就走,

      “你说。”

      他于是说道:

      “你可知,我为何知晓你心中没我?”

      “我心中有你,有你……”她怕他心伤,然后飘然而去,拼命辩解。

      他摇头笑看着她,

      “心中有我就不会似你这般。你可知,但凡我与你亲昵些,你就十分抵触,连碰个手都不行。”

      他继续笑看着她,让她好好回忆是否真有此事。

      是不是因为喝了酒,连梦里脑子都不好使。她拼命回忆着,好像确实没有过亲密接触,但因为什么她却想不起来,是因为自己抗拒吗?印象中萧慎一直发乎情,止乎礼,十分板正。

      梦里的脸十分真实,不会掩饰心事,萧慎轻轻笑起来,

      “阿宛莫恼自己,见你已有心上人,我亦替你开心。”

      言宛惊讶,忙追问:“你说的是谁呀?千万别瞎想!”

      萧慎抿唇一笑,“你的心上人可是公子琰?”

      “没有,不是……”言宛脑子一团乱,颠三倒四地否认,都被萧慎置之一笑。

      见他不再说话,身影晃动,言宛急得去抓他,可怎么也抓不着,总差了一个手指的距离,她急得大哭,

      “长思,你别走,你听我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走的,别死了,活过来吧……”

      萧慎依旧笑看着她,身影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涣散,嘴边还在说着什么,可她已听不见。

      “长思,别走!?”

      言宛被自己凄厉的哭声惊醒,微睁了下眼,日光大好,刺得眼珠生疼,头也疼得恨不得剁下来。

      迎眼是椁底的彩绘图案,原来自己正躺在萧慎的棺椁旁,身上盖了三件禁卫兵的氅衣。泪淌了一鬓角。

      她急着想再次入梦,费了一番劲终于入睡,却翻来覆去全是无厘头的梦境,纷纷沓沓,不知所云。

      “萧慎呢,萧慎呢?”她想挥开浑浊找到那张脸,却终无果。

      这一觉既短又浅,她不甘心,又是一通海饮,直呕得胆汁都吐了出来,才昏然睡去。

      再醒来时却是在床上,室内的灯亮度正好,正适合她这种身心俱创的人。听她发生窸窣声响,打盹的宫女忙爬过来,柔声道:

      “殿下醒了,喝点薄粥可好?”

      小宫女语气诚挚,有暖人的力量。她怔怔回想着那个梦,像生无可恋的人抓着了个活着的理由,大悲大痛后,是彻底的疲软,还有平静。

      胃里确实不舒服,喝点粥应该会好些,于是道:

      “好。”

      声音嘶哑,幸好还能发出声。

      小宫女将她扶起,然后去叫门外侍应的宫女盛粥。她扶着昏沉的头,掠了眼四下,正是玉珽的甘露殿,她以前住过的那间偏殿。

      一碗粥下肚,胃酸得以平息,四肢百骸也有了暖意,又躺下,手不经意碰到一样冰冷之物,偏头一看,却是柄剑。

      一柄上好的剑。

      这柄剑一直躺在她床上,小宫女自是知道的,忙觑着她的脸色解释,

      “这是圣上放的,说等越王身子好了,可随时去找他切磋。”

      言宛平静地望着殿梁,终是没有去找玉珽泄愤。

      第二日她便回东越王府了,向司徒歇问了事情经过。

      原来萧慎身亡是三个月前。

      一想这个时间,言宛心又像被凌迟了一把。她一直以为,有关萧慎的事自己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三个月时间,意味着他在棺内已慢慢腐朽,面目不堪。

      司徒歇继续说道。三个多月前,萧慎已建树颇多。本来他们的兵力还游刃有余,中原刚入秋,北地已十分寒冷,以为妖族不久便会消停下来。不料一日半夜,天空飞过一只大鸟,满营地撒下一种粉末,值哨的士兵放的箭全被它格掉,才知那不是鸟,是翼人。

      西秦临着的虽是翼国,但世上真正会飞的翼人只有一个,而那翼人一直在为白民国效命,这大家都是知道的,对此十分意外。

      翼人撒下粉末便飞走了,第二日军中所有人开始咳嗽起来,严重的抓心挠肝,没几日便气绝了。原来那粉末是种毒|药,一经口鼻吸入便毒侵肺腑,偏那几日风刮不停,粉末无处不在,连喝的河水里都有。

      幸好主将当机立断,向水源上游挪了营地。萧慎那时只偶尔咳嗽几下,以为仗着身体好能捱过去。

      因军中死伤无数,以为南楚军力闲赋,便去借兵。不想楚南王竟不借,说要预防南边领国趁乱扰境,于是他们只好一路向东求援。

      趁着他们重创未愈,翼国的突袭也随即而来。翼国并不恋战,偷袭一把就走人,然后半夜再来撒次毒粉。幸好原来兵力有余,重创之下还能扛阵子。

      后来九嶷关的援兵赶到了,公子琰亲点了三万人给他们。因军中染病之人甚多,拖是拖不起的,主将形势所迫下决定一蹴而就,便趁着大雪未封山,主动越过昆仑天堑发动攻击。

      结果那场仗倒是赢了,战后让两个染病的鹰扬郎将回城养病,那日两人刚骑马离开营地,那只翼人又杀来了。他不去营中偷袭主将,也不撒毒粉,偏是追着两个郎将跑。

      后来才知他追的人只是萧慎。

      萧慎是被一支淬了巨毒的弩|箭射中小腿而亡的,那翼人扬长而去,对其他人根本不感兴趣。

      司徒歇拢着眉头,回忆一段,述说一段,时不时眼里蒙起水雾。

      “翼人……”

      言宛低声念了两个字,浑身像被复仇的火焰烧着,眸深如地狱,放眼一望,就能将山北妖国尽皆焚毁。

      司徒歇又说,西秦大捷之后,九嶷关却失守了,若不是少了那三万人,结果也许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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