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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落霞宫的正殿叫落霞殿,姬末正坐在殿前的廊下,迎着天光看一块翟玉。那翟玉只有指甲盖大,应该就是用来让她试练的。
看了半天,他放下翟玉,满脸心疼,
“整整一座山的翟玉矿,就剩这么丁点了,下回你上苍梧陵,帮我从玉旸权杖上切块下来。”
“整整一座山”那是多早之前的陈年旧事了,有数万年了吧,还拿出来说!他现在的样子,很像不肯发工钱的土财主,若她不答应,绝对会捂着碎翟玉变卦。
言宛满口答应,
“好。”
翟玉引爆时威力无穷,当初玉旸的半根权杖就足以将大言山炸沉,这颗虽只有指甲盖大小,试炼也必须找个开阔无人的地方。
两人来到后山的林子里,三只翳鸟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她。
跟大侠比起来,这些翳鸟都勇悍不足,个头偏小,像动物无里圈养的老虎,没什么神彩。
它们的腿上都拴着链子。神族饲养它们只为掩耳盗铃地显示自己还是翳鸟的主人,也让年轻一代有机会认识这种生物。
其中一只有些跛,爪上老长一条陈年口子,像刀割的,威风却不失,打量言宛的鸟眼里精光凌洌。
言宛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问姬末,
“它是怎么受伤的?”
这里的翳鸟都是玉氏先皇坐骑的后代,家生家养的,野性不大。而且翳鸟之于上旸,是顶礼膜拜的神物,就算伤了一般的人,也没人敢伤它们。
姬末拣了块空阔处席地坐下,眯缝起眼,回忆了下陈年旧事,
“是玉琰伤的,为了救青雁君。”
言宛心脏没来由地突一跳,面上还算淡然,
“青雁君怎么了?”
说起青雁君,姬末酸着牙,一脸不胜其烦,
“她打小爱出风头,那年玉珽行冠礼,趁我去受礼,偷偷摸到我这里,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枉想效仿她先祖,拣一只翳鸟驾驭,幸好玉琰跟着,不然小命也要丢在这里。”
言宛不感兴趣详细经过,只问,
“他们从小就要好吗?”
姬末睨她一眼,阴阳怪气的,
“不管是不是打小要好,人家眼下已谈婚论嫁是真,要不是赶上大丧,这会子说不定都成亲了。你若说看中了玉琰,现在还来得及。”
都谈婚论嫁了吗?言宛一阵发呆,感觉旧年在洛京发生的事在心里隐隐复活。
这件事像一张网罩在她心头,铺在盖地的,以致于试炼时怎么也凝不起神,被姬末催促了几句,才勉强封闭住感观,神识凝结起,然后慢慢壮大,最后分出许多根触角,天罗地网地散布开,向几丈外的翟玉探去。
用神识探索,翟玉已不是块冰冷冷的静物,散发着强大的能量场,振频滔天,她想迎过去共振,却怎么也融入不了。
今日状态不佳,估计得失败,想到萧慎在苍梧受煎,她晚去一日,他便多担一天性命之虞,心一狠,决定硬碰硬,于是卷起自己的神识,汹涌撞了进去。
正当她将自己神识催发到最强时,却被一股力道拖住,一边下沉,一边涣散。她知道肯定是姬末,除了他没有别人。
她盘腿坐在空地上,四周夜幕笼罩,几乎是被生拖死拽着恢复感观的。耳朵略能听物,果然又听到熟悉的敲击声,是姬末惯用的节奏,像用石块在敲击。
她不甘心,又卷土重来。
其实若修炼到一定程度,不关闭感观也能运行神识,小则隔空取物,大则像旸帝那样用魂力炸毁一座岛,都是可行的,只是她操作不娴熟,不关闭感观很容易忿神。
见他铤而走险,姬末一声喝骂响起,刀手瞬时落了下来。一记没砍中穴位,第二记是拿石头拍下来的。
言宛没感觉痛,只觉眼前一瞬白茫茫,像世界失了信号,只剩虚无。她晕过去后没有梦,大脑一直停留在这片白茫。
没有梦便没有时间感,醒时又是黄昏,直挺挺伸了下发僵的胳膊腿,猜测自己应该睡了很久。
侍女像守着命悬一线的亲人似的,见她醒来,嘴唇一哆嗦,滚下两颗泪来,抱着她的腿哽咽,
“大祭司着人把您送来时,说或许三五天便醒,又或许三五年才醒,奴慌得没主张,都没敢去禀告越王殿下。”
言宛边撑起身子边扫视自己的屋子,发现一切如旧,连侍女头上的玳瑁花还是上回那朵,
“那我睡了三五天,还是三五年?”
应该不止三五天,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侍女抹了把泪,笑逐颜开,
“是七天……奴这就遣人去落霞宫报平安。”
言宛应了声,随她安排去了,手撑在床沿上呆呆坐着。这次要不是姬末当机立断,她说不定就魂飞魄散,成活死人了,再慢慢生命枯竭,英年早逝。
说到底,还是她太心浮气躁,被玉琰和青雁君的一件破事就弄得心神不宁,又太过于着急救萧慎。
前路漫漫,苍梧陵什么时候才能夷平?
手指扳着床沿,直扳得指节发白,指腹生疼,才呼地站起来。她不要再等下去了,她要去一趟苍梧陵,确定一下萧慎的安危。
“绿袖,摆膳。”
她吩咐了声,撑着软绵绵的腿走到妆镜前,刚一坐下,就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锡镜中的脸枯涩没血气也就算了,卧了七天的床能好到哪里去,那从左边太阳穴一直蔓延至半张左脸的青紫是怎么回事?
侍女举着梳子,察颜观色不敢下手。
“我的脸……”
她心里腾起一团火,但没有迁怒下人的习惯,所以声音还是和煦的。
但侍女自是知道她的心情,声音弱弱的,
“您刚被送回来时,淤青还没这么多,第二日便这样了……”
原来是淤青,言宛用手指按了按,果然是皮肉疼。
她被击晕那会儿,因为感观是半开状态,所以触觉不是很敏锐,只知自己受了姬末两击,却不知击在哪里。原来竟是在头面上!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嫌她资质差,没完成试炼,于是借机出气!
她捂着半边脸对镜咬牙切齿,自知上落霞宫理论也是白费劲,姬末那张嘴能让她得了便宜?便喊回先前的那个侍女,
“去跟大祭司说,我断了七日饮食,已经死了。”
让他砸她的脸,哭去吧!
侍女糊涂了一阵,还是喏喏去了,她这才心情稍佳,洗梳用膳。饭后翻出用剩的螭龙髓粉末,和了水在左脸糊了厚厚一层,直糊得粉浆挂不住才作罢。
螭龙髓粉是褐色的,糊在脸上更觉诡异,像半边脸结了血痂,触目惊心。
她连见人的心情都没了,直捱到天漆黑才出屋活动筋骨。
大侠不像小时候那样离不得她,但对她的动静却更加上心。自她昏迷便一直虎视眈眈地候在屋外的树上,像把随时准备屠宅的刀。这时见她醒来,鸟眼一松,轻张着大翅滑下来,踱到她脚边。
“大侠,咱们出去蹓蹓。”
她抚了抚它颈上的毛,跨上鸟背,随便指了个方向。
洛京的夜空干冷干冷的,大侠飞得悠闲,可凌冽的风还是劈头盖面的,刮得人难受。
她俯瞰了眼脚下的城池,皇城万家灯火,每座建筑都被勾出大致的轮廓。外城及近城廓,灯光逐渐减少,普通百姓的日子都是掐算着过的,灯油能省则省。
大侠几个振翅就飞出了城,有粼粼的水波被月光照出,到了洛水边。
一出城便一片黑灯瞎火,唯一的光亮像航路上的灯塔,引着人不自觉往那里去。
及到近处才发现,这是座小山丘,透过交错的树影,那光亮是从一座小楼里透出来的。
言宛突然想叫大侠调头,可话到喉底又噎住,让它落在了山下。
夜风抚过树林,哗哗作响,一条蜿蜒的山路在月光下呈出模糊的轮廓。她信步上山,像被什么驱使,执着地想走到底。
山路不长,到小楼前便止,楼里灯火通明,照亮门前的一潭水池。
池上树叶凋尽,只剩枝桠横亘在上头。
一切还是三年前模样,只是因为季节不同,显出陌生的落寞。
楼里没有人影,这灯应是下人点的,玉琰这个时候应该在城里。停灵期间玉氏宗亲都有守灵之责。
想到这个,她便放心地走过去,站在水潭边,仰头望着二楼的窗扉发呆。
那里是她跳下去的地方,时隔三年回忆起仍觉惊心动魄。那时是哪来的勇气,可以舍得性命不要。若是现在,她定不会自己跳下去,而是将玉珽踹下去。
位置不同,心境也跟着不同。
有脚步声从楼里出来,她当是替玉琰看房子的仆役,没太在意,又望了会儿,才缓缓转头。
那人在明里,背着灯光,身形定定的,将言宛遮在阴影里。
但她的脸还是暴露在了他面前。
她没想到会遇见玉琰,也是一僵,这才发现,自已还没作好见他的准备。
一阵慌乱敛住于及时,她散漫着眉眼瞥过去,极尽所能地装得漫不经心,却在看清他脸的刹那却怔住了。
才三年,他不过二十八岁,本来就硬朗的轮廓像被刀削过,削尽了所有年轻的丰盈,干枯,削瘦,苍老。
只是那眼,像见到了人世极致,熊熊地望着她,似喜极而泣,又难以置信,不敢眨一下眼,生怕她转睛即逝。
这三年,他无官一身轻,和青雁君你来我往,应当过得很滋润。想到自己在东越的忙碌日子,心想原来一别并未两宽,而是各自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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