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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剑
天不知不觉又黑了下来,腿已走得没了知觉,她走到客栈门口,付了车资,刚要进店,三道黑影从墙角蹿出来,不由分说就撕她衣服。
她住的客栈就在眼前,还亮着灯,听到尖叫声,掌柜冲出来,用扁担挥匪徒。匪徒不但不躲,还将她的里衣全扯掉,又用匕首在她左脸划了一刀,才蹿逃而去。
客人们从楼上探出头来,街边的房子里也点起了灯,有人出来看究竟。客栈掌柜提着灯笼往言宛身上一照,看到她□□的身体后,惊得连忙退后了一步,而此时,各种窃窃私语声响起。
“给我你的外套……。”
言宛在黑暗里,拼着最后一丝镇定向店掌柜伸出手。店掌柜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噢”了几声,才手忙脚乱地解下外衣,丢给她。
言宛裹住身体,拔足飞奔,眼泪和着鲜血在夜风里飞漂。
匪人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只是在帮人泻愤。她不知指使者是谁,也无所谓是谁,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连萧慎都救不了,她已经无所谓自己被怎么对待。
她只是想哭,哭自己的无能为力。
“颜娘子……”
一辆马车朝她驰而来,摇晃的车灯照出久违的美艳脸庞,是如锦。
马蹄在她身边刹住,驭手垂着眼不敢正视。如锦跳下来,一把将她推上车,麻利地用一套衣裳
草草套住她,又在百叠布上撒上一种褐色粉末,敷上她的左脸。
褐色粉末言宛认识,正是螭龙髓研成的细粉。
在嶷山城秦宅时,白二拿出过螭龙髓,这粉末应该是他给如锦的。这么稀世的东西,如锦一个伎人不可能有。
如锦用百叠布按着她的脸,心疼地看着她。
半年没见,她还是这般美艳动人,又是药粉又是衣裳的,显然有备而来。
言宛不懂背后的曲曲折折,只知她是白二的人,看向她的目光格外忿恨,
“你主子让你来的?”
如锦没有生气,反而体贴地拨了拨她被血糊住的额发,
“奴已替自己赎了身,如今不是白郎君的人了。奴如今住尉将军府,娘子不如也随奴去,郑六娘指不定还会对娘子下手,外头住不得。”
“郑六娘……”
言宛将这三个字念进心里,连同她妹妹一起,恨得心微颤。若有来日,定让她们尝尝萧慎受的苦。
马车向东北驶,离承天门街越来越近,言宛垂着眸问:
“你早就知道郑六娘要害我?”
如锦说是,
“郑六娘与白郎君认识,知道白郎君与江湖人士有交道,便请帮着找几个能做事的,事后有重谢。郎君何等人,自是猜到了她的意图,让奴把你寻到,莫受了郑六娘所害……奴一直以为你住萧慎,刚刚才知原来住这里……”
“白二……”
言宛终于抬起眼,这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直如豺狼般暗中窥视的人,她何德何能,受他如此惦记!
她撇开头,任由百叠布掉地,血又涌出。
“他在哪里?他不是想娶我吗,我答应他了。”
她要一刀捅了他!
如锦拾起百叠布,又捂上她的脸,看出她的恨意,惆怅婉叹,
“郎君回祖籍了。”
……
那一晚是在卫将军府过的,守门兵卫见如锦带回来个女子,并未说什么,以为也是萧慎的“红颜知已”。
睡下时已深夜,没好好看看屋里陈设,醒来时天已大亮,言宛这才打量起屋子来。
屋子宽敞,与萧府的精致不同,更显古雅大气,只是整洁过了头,显得有些冷漠,与它主人的气质倒相衬。
好几天没收拾过仪容了,忽被如锦收拾一番,有些不习惯镜中的自己。脸上刀痕犹在,但细如发丝,眼见就要痊愈。螭龙髓果然神奇。
她想离开。香蕊是玉琰的宠姬,她却不是,这么住着算怎么回事。
香蕊坚决不让,说外头危险,她今早已禀明过卫将军,将军允许她住下。
言宛继续往外走。
这里不知是卫将军府的哪个角落,屋里屋外空无一人。她跑出院子,才在甬道上看见仆妇。甬道尽头,玉琰正向这边走来,一身公服,应是早朝归来。
看见她,他伫了伫步子,又不着声色地走过来,越过行礼的如锦,在她面前站定,看了眼她脸上的伤,
“你再奔走也是无益,苍梧陵的事就是圣上也难收回成命,倒不如替萧尚文想想法子。他明里是服军役,其实是流放。流放地在西秦边陲,临着翼国,隔三岔五血流成河,若不救他,不等役期满,便会死在那里。”
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还句句发自肺腑,有种不真实感。言宛虽恨萧尚文祸害了萧慎,却也不忍心见他客死他乡。
他死了谢氏该怎么活,谢氏活不了了萧慎该怎么个难受。萧家的每一个人都牵绊着她的心。
自从萧家出事,她各种办法都想过,却从未想过找这个冰冷又不近人情的皇侄子,似乎这个人生来就不可能帮助别人,此时听到这番话,忍不住问道:
“我该怎么救他?”
玉琰深看了她两眼,其间垂了一下眼,似在犹豫将要出口的话,
“我府里缺个侍剑,你若愿意留下一年,一年内我必将他调离那里。”
侍剑,就是陪着练剑的人,还要兼养护、挑选宝剑的工作,多由剑道高手担任。她虽不甘,却不得不实话实说,
“我不会使剑。”
玉琰似乎一点都不以为意,
“你若接受,我绝不食言。你若拒绝,也由你。”
竟然这么不挑剔,言宛想也不想就答应,
“好。”
见她答应,玉琰从来无甚表情的眼里,难得出现了一丝光彩。
……
在卫将军府的日子又像回到了小言山,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日复一日过着自己麻木的日子,只是那时自己是一片静水,清澈透亮,现在则日日掀着浊浪,盼着玉琰兑现诺言的那一天。
入府后她才知道,如锦并非玉琰的宠姬,她只是琴弹得好,时常被玉琰召入府弹奏。玉琰也并非外界传的那样私生活糜烂,至少在言宛看来,他性子虽冷淡,但对女人都挺尊重,对下人也宽厚。
玉琰没有妻妾,也没有侍婢,照料起居生活的都是宫里派来的内官,因而府里是非极少,很清静。
如锦在言宛来的几天后就离开了,回了“宜春院”。连用了七天螭龙髓,言宛就伤好痂落,一点疤都没落下。
玉琰开始让她陪着练剑。
第一天陪练剑,言宛不知道他的作息,直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地晃出内屋,才发现他正在外间喝茶。
见她衣衫不整地出来,他搁下茶盅,嗓音清清淡淡的,
“我已等你一个时辰了,快去洗洗用早膳吧。”
一个就是两个小时,她第一次发现玉琰的性子其实很好。
之后她虽再让玉琰等过,但也没帮上任何忙。她一不懂剑法,二不懂剑器,实在插不上手。玉琰却很耐心,言传身教地为她普及常识。她心不焉,日日没长进,他也不恼怒。
又过了半月,玉琰开始教她使剑。
言宛执起玉琰给她挑的剑,随意挥了两下,却见玉琰若有所思起来,
“你使过剑?”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当初她初到嶷山城萧府时,萧慎见她挥剑,也这么问过。
刚收藏起来的痛楚又被翻出来,言宛吸了两口气,稳住微乱的呼吸,答道:
“我家有一些祖先留下的剑,都不知多少年头了,早烂了。”
“你家在哪里?”玉琰问。
言宛沉默了几息,“很远的地方。”
知她不想说,他没有追问。
每次学剑式,她都心不在焉,累得玉琰只好手把手来教。时间久了,瞄准了玉琰不爱较真的性子,时常学了一半就撒手,要么跑到边上玩,要么趴在石桌上装死,玉琰都是由着她去。
除了陪玉琰练剑,她不用做任何事。玉琰对她管得宽泛,除了不准她随意出府,整个府邸随她闹腾。
转眼到了暮春,卫将军府花树连绵,落英缤纷,言宛心情也好转了些,在攀花树时看见玉琰从树下路过,会捧着满怀的花从树上跃下,吓他一跳。
玉琰每次都不会被吓到,但会盈盈微笑,让言宛恍然以为错觉——这个人竟然会笑!
到了初夏,春花落尽,树冠郁郁葱葱,言宛惦记着独居的谢氏,想去看她,便去向玉琰告假。
玉琰正在内室换发冠,似要出门。
他不爱应酬,更不爱呼朋唤友,一般出去是真的有事。出来听言宛说完来意,不假思索地说了句,
“好,我与你一起去。”
又回内室将发冠撤下,换上了家常的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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