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翳鸟之乱
“师尊,已是辰时末。”
一个银服弟子过来,在小孩耳边提醒了一句,那郑重的样子似乎这是个要紧时刻。
“辰时末了吗?”
小孩放下酒爵,扶着弟子的手站起来,朝言宛道:
“走,随我去后殿。”
随着小孩的起身,殿上的人全都呼啦啦站起来,原本的笑语喧哗声变为搁酒爵、放筷子的声音。
一道幕帘在身后缓缓打开,露出一条殿廊,通向灯火通明的后殿。待他们进入殿廊,大殿内也响起众人离席的声音,言宛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人正如潮水般撤离。
殿廊空旷,二十个落霞宫弟子持灯在前引路,将两人引到后殿的一间暖阁。
这暖阁一看就是后来辟出来的,其精致奢华与整座宫殿十分不协调。
小孩转到一面屏风后面,开始让弟子服侍更衣。
屏风是面绢制的刺绣,百里长林,美如仙境。一条大河从林前奔过,林后是一座小丘,一片宫殿依山而建。
那宫殿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宫殿,巍峨辉煌,美仑美奂。
屏风的主景是那园林,宫殿是衬托,而且离得远,绣得并不真切,看不出细节。
屏风角上绣着气势开阔的三个字,“上林苑”。
刚才的筵宴上燃着醒神香,这暖阁里却没有,而且温暖舒适,又安静,言宛刚刚至少有十杯果酒下肚,百无聊赖下,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刚好屏风外有条矮榻,便顺势躺下。
一躺下便很快进入梦乡,梦里一群翳鸟破云而飞,每只鸟背上都有个彪悍的少年。少年们目视前方,神情专注,衣袖迎风猎猎作响,染着斑驳血迹。为首的少年手里握着根黑色玉棍,像握着所有人的性命,手丝毫都不敢松。
当一片白色山头出现在视野时,少年们眼眶盈泪,振奋地喊起来,
“九嶷宫——”
声音被风吹至天地的四面八方,荡气回肠。
翳鸟们巨翅招展,风驰电掣,转眼至一处山头,明明山头上什么都没有,少年们还是兴奋地跃下鸟背,在雪地里不停刨翻,仿佛雪下面埋着所有人生的希望……
相同的梦境,这次却格外来得清晰,场景仿佛活在心里面,震荡灵魂。
言宛是被小孩喊醒的,像被魇着般费了好大的劲才摆脱梦境,刚睁开便见一张诡异的脸放大在眼前,吓得弹坐起来。
小孩看着她眼角的湿气皱眉,
“做恶梦了?”
那张诡异的脸自然是小孩的,像还没长大便开始衰老,虽没一丝皱纹,但苍白得没一丝血色,肌肉萎缩,显出嶙峋的脸骨,使得眼上去特别大,嘴唇薄如纸。
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言宛也吓了一跳,费了许多时间才适应,此时又见,直觉还是戴着面具好接受一些。
她将梦境细细说了一遍,问小孩那些细节可是真的。
小孩已换了身更庄重的袍服,发上也束起了冠,翻起的白眼有些吓人,
“一千年的事我如何知道?”
说完又道,
“应是真的,你梦到的那处山头是原先九嶷宫的遗址,在你那个世界的昆仑山上,早已被积雪掩埋,所以得刨。”
他望了眼言宛呆呆发愣的样子,
“那是神族先祖存在翟玉权杖里的意念,此地离苍梧陵近,所以你一喝酒便梦到了,以后离了嶷山应不会了。”
言宛一愣一愣的,想起上回梦到时也是喝醉后,直觉玄妙。
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小孩又戴上青铜面具,示意弟子开门。
暖阁门被打开,一阵冷气扑面而来,吹去身上睡意。门外的殿廊上,银服弟子早已侍立两旁,后里的灯照亮一路。
半夜的气温不是白天能比,言宛有些挡不住寒意,正要问小孩有没有多余的衣裳,小孩从袖内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锦袋,抛给她,
“先吃一片,两个时辰后再吃。”
言宛打开,见里面全是指甲盖大的裸色药片,一时有些不敢吃,
“这是什么?”
小孩说:
“是御寒的。本来你们神族是根本不惧这点寒气的,小言山人也退化了不少,不能让那些人看出来。”
他说的那些人自然是这里的神族,今日金辕殿上的那些人。
虽不知他为何总替自己树立先祖的形象,但言宛还是依言吃下了,片刻就有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周身毛孔舒张,十分舒服。
“咚——”
一记悠扬绵长的钟声不知人哪个角落传来,响彻整座九嶷宫,近前的一个银服弟子躬身提醒,
“师尊,时辰到了。”
小孩应了声,带着言宛出了暖阁。
殿廊迂回,通往殿后。出了后殿才知金辕殿正对着苍梧陵,殿后有一条大道穿过正北宫门,与
九嶷山的白珉石台阶相连,直通苍梧陵。
如果是白天,站在丹陛之上,定能将九嶷山的南面一览无余。因为九嶷山高崇,此时由低望高,只能依稀望见山顶陵塔在月光下的轮廓。倒是满山的守陵兵营房,灯火点点,十分清晰。
夜风吹来,扬起裙袂,言宛薄裙招展,因吃了小孩的药,不觉一丝冷意。
丹陛下已站满了人,浩浩望去人头攒动,应不下万人,个个罩上了氅衣皮裘。
随着典仪官的一声高唱,人群往后退了退,自太子与各诸侯,及至没有阶品的普通神族人氏,依礼站定。太子等人已换上了冕冠衮服,各家的命妇还是钗冠翟服,其庄严肃穆与筵宴上又截然不同。
在小孩的一声吩咐后,有银服弟子吹灭了手里的灯笼,使得言宛身周陷入黑暗,想就近一窥言宛容貌的人,脸上立刻现出失望之色。
太子开始念祭文,旒珠低垂,肃穆的面容被青铜鼎里的火光照得一清二楚。言宛发现他不笑的时候和玉琰非常相像,冷若冰霜,不怒而拒人千里之外。
祭文很长,一时没有结束的迹象,太子依旧中气十足,很沉得住气。言宛站得腰发酸,想换个站姿,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多了团毛茸茸的物什。
进金辕殿时,她将大侠留在了小孩的车内,小家伙不知何时跑出来的,正挨着她的小腿挨蹭。
小家伙最近在换羽,新长出的稚羽有些微硬,隔着裙子都能刮疼腿。
一般鸟类换雏绒羽是破壳几天后,大侠两月后才换,想来寿命应该相当长。
言宛用脚将它勾开了两次,都没成功,只能任由它蹭着,想着若真回不去了,带着只翳鸟过日子,应是件既霸气又麻烦的事情,但更大的问题是,自己可能还养不起它。
大侠对吃食非常挑剔,离开了萧府,她自己的生计都是个问题。
一旁陡然亮起的火光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祭文已念完,被投入青铜鼎,倾刻被火舌卷噬干净。
她的身影也被火光照亮,几束目光从鼎后射过来,投在大侠身上,隔着白玉旒珠若明若晦,正是太子和几个诸侯的。
“咚——”
又一记钟声响起,所有人开始下跪,顷刻间一眼望去全是乌压压的冠帽钗钿。
只有太子并几个诸侯未跪。
太子朝小孩深施一礼,
“珽斗胆问大祭司,贵客是否也同入陵塔?”
那神情口气是百分百的诚挚谦恭,说出的话却是在质疑人。
小孩斜觑着他,声音散发着威严,
“旸帝权杖,言娘子身为言氏族长,也该去参拜参拜。”
其实他知道,问题的关键是,这几个人此时还在质疑言宛的来历。
说完话,他腰微弯,在大侠身上粗暴地抓了一把,然后将满手的鸟毛往空中一撒,看得所有人不明所以。
大侠自是一声尖鸣,跟被下了油锅似地乱蹿,戾气乍现,所到之处活人都退避三舍。
随着大侠的尖鸣,一道巨影从殿顶冲下来,“呕”的一声高鸣,如一道巨幕盖下来,直扑大侠。
与此同时,无数道巨影从殿顶冲天而起,一时鸟鸣纷杂,鸟影遮天蔽月,全是翳鸟。
人群顿时乱了,矜男淑女们抱头鼠窜。被惊起性子的翳鸟刮过人们头顶,巨翅扫倒一大片。有一只翳鸟甚至抓起一个孩子,示威似地在人们头顶盘旋。
顿时,除了尖叫声,还有了哭嚎声。
“弩手!救人!”
混乱中,太子的声音像一支镇定剂,使骚乱稍缓。可那射出去的弩箭非但没有射下半只翳鸟,还激得它们戾气更盛,更加疯狂地掠人。
“都避至殿内!”
见情势不妙,太子只好率众退入檐下。看得出来,此地翳鸟常有出没,这些弩手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却不曾料到此次翳鸟会如此多,一时没了对策。
“有弓吗?”
看着两夫妻歇斯底里的哭喊,鸟爪下的孩子估计已经晕了过去,言宛怒从心起,这翳鸟也是欠揍的德行!
一个禁军中郎将辗转递来一把弓,她掂了掂,觉得沉,但还是勉强张了开来。
小时候她为了抢一把小弓,和青芒大打出手过。那把小弓是在凤氏遗宅里发现的,精致漂亮,正适合他们这样的小孩子拿。当然,她抢的原因纯粹是青芒看中的东西,她必觉得是好的。
七岁的小女孩自然不是十岁的男孩的对手,于是乎,在她的撒泼打滚告恶状之下,青芒无奈认输,让她得了小弓。
她欢天喜地了几天,天天持着弓见鸟就射,渐渐地练出了些准头。
后来去岛外读书,回来后为了打野味,又摸过几天弓。
要说擅长,是真算不上,但好在翳鸟目标大,想射中不难。
憋足了满腔的气,指一松,箭破空而去,一头扎进那翳鸟的腹下。看着翳鸟安然无事的样子,
言宛心一凉,心道那孩子难道真没救了?
翳鸟拎着孩子原地盘旋了两下,将目标锁定了她。言宛将弓横在胸前,心横了横,豁出去准备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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