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隔墙玉生香[香蜜润玉]

　　天后微微点头，此女容貌清丽，举止温柔，一身青衣青裙素雅朴拙，不像其他仙娥，在耳饰腰带上取巧。

　　“泣露光偏乱，含风影自斜。俗人那解此，观叶胜观花。”

　　邝露深深一福，她听得出，天后这是在赞美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天后，听闻天后性格暴躁易怒，众仙娥都非常惧怕。但是凑近细观，只觉得天后似有病容，容色郁郁。

　　天后又看了她一会儿，转身朝大殿门口走去，但是并未出去，而是双手捏诀，瞬间金色结界结成。

　　她又走了回来，对邝露说：“你去门口守着。”

　　邝露领命过去，安排给润玉的璇玑宫内布置简单，极为疏朗阔大，所以她能够凭借目力看到天后骇人的行为。

　　她左手并指如刀，一刀割在自己的右腕上，顿时血流如注，接着她的左手异常灵活地做出种种手诀，那股鲜血如一道仙虹，在空中形成一个弧线，然后准确地落入润玉的嘴唇。

　　邝露神色震动，心里猜测恐惧，但是随着鲜血注入，润玉的脸显而易见地红了起来。

　　一切结束后，天后慢慢走到门口，侧头看了看邝露，从雕花木门镂空进来的阳光呈现淡金色，将她的脸瞬间照亮，天后的脸看来极为憔悴疲倦。

　　“他醒来后，如果问起。”半晌，天后的声音幽幽：“你就说是你尽心尽力救了他。”

　　邝露深深俯首：“邝露不敢掠美，明明是天后救了大殿下，这份救命之恩，大殿下应该知晓才是。“

　　天界明面上无人敢议论，私下其实议论纷纷，都说天后想杀了凭空而来的庶子。所以让他一个人在冷冷清清的璇玑宫里等死。

　　又有人说，天后杀了大殿下的生母，两人之间血海深仇，想来是不共戴天的。

　　如果大殿下知道是天后救了他，或许误会能够稍稍解开。

　　天后说：“抬起头来。“

　　声音淡淡，语气疲倦。

　　邝露惶惑地抬头，天后双眼看着她，冷淡地说：“我不需要他知道。”
　　润玉一病数月，醒过来神智仍然恍惚，在他床边跪坐着一个清丽的青衣女子，殷勤仔细地将毛巾敷上他的额头，时而将花露贴近他的嘴唇，让他能喝下一些。

　　润玉睁开眼，恍惚迷离的病容一扫而空，他看着跪在床侧的女仙，问：“是你照顾我的吗？“

　　女仙垂目，沉默片刻，答：“是。“

　　他撑起身子，说：“多谢。“

　　天帝听闻润玉总算醒转，忙过来探望，他走进璇玑宫，发现除了一名宫娥，再无他人，也未见到天后踪迹，便问宫娥：“天后可曾来过？“

　　邝露犹豫片刻，才说：“不曾。“

　　天帝面露不悦，转而坐在床上，亲切地对润玉说：“我儿，你现在好些了吗？“

　　润玉虽然躺在床上，仍然尽力俯首行礼，说：“多劳陛下费心，润玉好多了！“

　　“你该叫我父帝。“

　　“是，父帝。“

　　“你母亲……你嫡母做了一些错事，但是她毕竟是你的嫡母，我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为父希望你能体谅，原谅你的嫡母。“

　　润玉抬起头，极诚挚地说：“母亲是润玉的嫡母，润玉一定会好好孝敬母亲，不让父帝为难！“
　　天帝欣慰地点点头，拍拍儿子的肩膀：“好孩子。“

　　羽族长老本是到天后宫来兴师问罪，天后宫中的宫娥知道羽族长老极受天后敬重，又看她怒气冲冲，并不敢阻拦，请她在天后宫中稍坐，送上香茗后全都悄无声地退了下去。

　　直到深夜，天后也没有回来。

　　她去哪里了？宫娥们都说不清。

　　月色如清霜，八仙桥上，站着两个人，天后双目看着桥下碧波，洗尘池水清见底，中有数条红鱼儿游动。

　　邝露将大殿下近来身体情况说明，之后双手加额，说：“殿下，请准邝露调回天后宫。”

　　天后倦怠地垂着眼，问：“为何？”

　　邝露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痛惜和赤诚：“我，资质鲁钝，并非殿下期待的材料。”

　　天后平静地问：“我期待的是什么材料？”

　　邝露迟疑着说：“我，我这个人心眼太实。服侍谁，就会把谁当自己的主子，一心一意去伺候。我不能够时时刻刻以天后为重，更加，更加不能随时传递大殿的消息给您。”

　　说完，她心里已经很是恐惧，她父亲不过是一个散仙，她自己多年来也不过是天后宫中伺候的宫娥，过去若干年，甚至并不曾近身服侍天后，只是负责种种花草，养养天后宫中花园内的珍禽异兽。

　　天后发怒的可怖传闻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她跪倒在地。

　　她这样冒险，也只是为了她的一颗心罢了。

　　天后久久不语，在邝露以为天后已经走了，将她一人留在八仙桥上罚跪整晚的时候，她几乎碰触到地面的额头前，突然出现了天后的手。

　　她的手很凉，很稳，牢牢地握住邝露的双臂，将她整个人扶起来。

　　夜来风凉，天后娘娘今日仍穿了一身极深的珠灰色衣裙，披了件玄色披风，披风的大袖上刺了精美的花纹。她一双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显得非常细瘦可怜。

　　“你不必再向我报告任何消息了。除非你需要我的帮助。“

　　她的态度亲切，语气温和。

　　邝露因为过度紧张，要过了一会儿才能看清她的脸。

　　就像是黑夜里缓缓浮现出来一般，雪色的洁白。

　　邝露慑于这样的容光，低下头，低声说：“是。”

　　天后转身欲走，夜风吹动她身上的衣裙，她竟似禁不住寒冷，微微打了个寒噤。邝露试探地唤住她：“天后娘娘！“

　　她果然回头，问：“还有事情？“

　　邝露低头说：“大殿前不久和我说，他想看看书。但是大殿想看的书，好似都在藏经阁里。“

　　天后略一思索，说：“藏经阁，好。明日我会命你父亲监管藏经阁书籍管理工作。他需要定期监督书籍的保管。“

　　邝露忙为父亲谢恩。

　　天后还没进寝殿，宫娥们已经帮她取下披风，告诉她羽族长老等她许久。

　　她思忖着长老的来意，独自走进寝殿，羽族长老等了半宿，终于看到天后身影，忍不住就要抱怨。

　　却突然发现天后的脸色乍变。

　　天后脸色惨白，似乎极为不舒服，她咳嗽两声，便立刻引袖遮唇，似乎是在极力克制咳嗽的欲望。直到终于控制不住，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鲜血漏出她掩住嘴唇的手，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

　　羽族长老一瞬间惊讶到失声啊了出来。

　　这是！？

　　天人五衰的前兆？

　　天后瑟瑟发抖，她伸出细长的手指仔细擦去脸上的血迹，这才露出笑容：“无妨，不必担心。“

　　羽族长老惊得跌坐回椅子里，喃喃说：“五衰前兆，天人的身体开始感知冷热，身体疼痛咳血无法自愈。“

　　说着，满是皱纹的眼眶里流下泪来：“荼姚，你还这么年轻……“

　　天后淡淡然笑：“五衰征兆向来不是挑着年龄出现的。不过您当真不必担心。此事也没有定论。即使前兆已经出现，这也不是近在眼前的事情。“她的意思是，有的天人五衰征兆出现后，仍然活了数千年。

　　羽族长老心脏揪紧，说：“你这孩子。真是……“她连连叹息，陡然想起来意，说：”是不是你在润玉住所设下结界？“

　　天后缓缓坐在榻上，将头靠在床柱上，微微喘息，说：“您是想杀了他吗？“

　　如若不是想杀了润玉，怎么会发现结界呢？

　　羽族长老恨铁不成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荼姚啊，你现在身体已经是这个样子，那润玉又来了天界。你忍心将来我们老一辈全都撒手归赴鸿蒙，剩下旭凤一个傻孩子无法招架吗？“

　　天后闭着眼，将头侧对床幔，低声说：“他不会。“

　　羽族长老霍然变色，她从上次天后在洞庭湖发作，便种了疑心，此时听天后的语气，疑心更浓，走到天后床榻前，端凝她的脸色。

　　“你对那润玉……？“

　　天后隐在床幔内的手不着痕迹地擦去自己鼻子流出的血，坐起身，对羽族长老灿然一笑：“浓浓的母爱。“

　　看她神色狡猾，羽族长老拍一拍她的胳膊，埋怨：“你这孩子一向糊涂，对旭凤都没有浓浓的母爱，对润玉又怎么做到？“

　　天后眼珠转动，扬眉笑：“母爱有什么难，母的，给爱，不就是母爱了？“

　　羽族长老绷着脸半晌，也终于被她逗乐了。

　　她还记得荼姚年纪尚小，在羽族中长大，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羽族长老教她好好读书，她总要扭着出去玩，不肯习字练琴，一次自己气得很了，要拿鞭子抽她，她就小脸皱着，从内室拿了鞭子双手捧给长老。

　　长老细细一看，竟然是她迅速用茅草拧了一根鞭子，并不是供奉在内室浸过油的藤鞭。

　　那时候幼小的火凤凰也是这样满脸狡猾，撒着娇说：“荼姚知道错了，荼姚会乖的。”一边哭，一边把眼睛从指甲缝里露出来，眨巴着问：”您真忍心打我吗？”

　　天后将脸贴在羽族长老肩头，低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不要替他们多操心了。而且旭凤这孩子越来越大胆了，我听丹朱说，终身大事他都要自己解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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