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隔墙玉生香[香蜜润玉]

　　润玉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一个人躲在洞庭湖畔哭泣了。

　　如果被娘亲看到他哭，娘只会厌恶地说：“你又哭什么？”

　　“这孩子阴沉的样子真让人看了就不舒心。”

　　背着人的时候，他娘亲常常这么说。

　　他常常一个人躲出去，因为娘亲住的洞府非常寒冷，终日难见阳光。

　　只是夜晚的洞庭湖畔，其实也非常的寒冷，他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刚刚失去了鳞片的身上非常的疼，剜心刺骨的痛。

　　哆哆嗦嗦地咬着牙齿，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他突然看到天边闪过一道红光。

　　那道光将周遭的一切瞬间全部点燃，就像是最明媚春日里初升的太阳，又像是炎热夏日里拖曳过天幕的红霞。

　　洞庭湖畔的花树一瞬间都被照亮了。

　　那些在黑暗中只剩下了影子的花，浅紫、绯红，仿佛被镀上朦胧的光圈，将这个略显寒冷的秋夜变成了梦幻的景象。

　　红光凝聚处，缓缓出现一个人。

　　润玉眨眨眼，这个人和娘亲一样，都穿了一袭红衣。

　　娘身上的红衣，就像是即将枯萎落枝的花，不论多么鲜艳都凄凉。

　　而这个人身上的红衣明艳如火，飞动如焰，衬得她周身娇嫩的皮肤宛如凝脂美玉。

　　她纤细如玉雕的手轻轻做出一个法术的姿势，手里就出现了一盏鲜红的薄纱灯笼，火光潋滟，她美艳绝伦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小弟弟，你是这洞庭湖中的水族吗？”

　　她头也没回，轻声问。

　　那声音极是好听，宛如风动碎玉，水击寒冰。

　　润玉点点头，此时他出生不过三百年，样貌宛如人间界十岁的儿童。
　　又被亲生母亲剜去龙角龙鳞，和洞庭湖中三万六千四百水族毫无区别。

　　润玉呆呆看着红衣女子，她真是好看啊，急走两步到了洞庭湖边的姿态优美极了，探头看着漆黑水面的侧颜精致美好，一双晶莹的眼睛在水面上来回扫视，似乎是想下水，又有些踌躇踟蹰。

　　“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女吗？”

　　娘亲心情好的时候曾经提过，天地分六界，人间界、妖界、魔界、冥界、花界和天界。

　　六界中人间界、魔界和妖界都是极苦楚的所在，洞庭湖水族们便生活在人间界和妖界的交界处。

　　花界处处鲜花，四季如春，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而天界则是比花界更加美好的地方，生活在天界的天人们都是肌肤滑如凝脂，香若妙莲，处处香花流水，天乐隐隐，美不胜收。

　　红衣女子闻言回眸，美如朝华的脸上浮现出得意洋洋的喜悦，似乎是非常得意一个人间界和妖界交界的小妖也能臣服于自己无双的美貌。

　　润玉觉得她很可爱。和脾气阴沉不定，翻脸无情的娘亲相比，这个红衣女子的情绪就像是水晶，轻易能让人看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润玉。”

　　“哦。“

　　“仙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红衣女回眸又看了他一眼，这个姐姐的眼眸梭来梭去极其灵活，甚至比洞庭湖里最灵巧的鱼儿更加灵动。

　　她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报上自己的大名，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何必在一个小妖面前隐姓埋名？

　　“我叫荼姚。这个名字有点拗口吧，你就叫我姚姚姐姐吧。”

　　这个名字一点都不拗口，荼蘼和姚黄，都是极美丽的花。

　　润玉很乖巧地喊她：“姚姚姐姐。”

　　“真乖。”红衣女荼姚伸手摸摸润玉的头，从腰间荷包里取了一块糖，递给他说：“润玉，姐姐请你吃糖。”

　　那糖好像是桂花做成的，上面撒了一层极甜的糖霜，吃下肚子里只觉得甜香无比。

　　“好吃吗？”

　　“好吃。”润玉点头。

　　润玉将糖吃下肚子去，那幽幽甜香萦绕在指尖，让人久久难忘。

　　“姚姚姐姐，你是不是想去洞庭湖的水府？”

　　荼姚点点头，犯愁：“是啊，可是我不想下水。”

　　她原身是一只火凤凰，不识水性。看到大片漆黑冰冷如无寂海般的水面，心生怯意。

　　又不想让这个孩童看出来。

　　补充说：“姐姐这身衣服多好看，被水弄湿了就不美了。”

　　明明是怕水，非说怕衣服湿。这个美貌的姐姐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姑娘。润玉偷笑，说：“姚姚姐姐，我有法子下水不弄湿你的衣服。”

　　荼姚闻言大喜：“润玉小弟弟，你真能做到的话，姐姐请你吃很多糖！”

　　润玉偷笑，这位姐姐当他是小孩子呢，他会一些水族的法术，其中之一便是驱动避水珠，将细小如米粒的避水珠掏出来，施加法术变大，瞬间成为一个透明的大球，他牵起红衣姐姐荼姚的手，把她一起拉进了珠子里，念出口诀，珠子瞬间飞进水中。

　　“啊。”

　　珠子在水中晃动，荼姚惊吓出声，又觉得面子上挂不去，脸颊瞬间鲜红如火。

　　她手中的灯笼在黑暗的水中闪着幽幽红光，宛如一朵巨大的红莲花，夜晚休息入眠的鱼族纷纷醒来，凑近贴着透明的球面，一张张鱼嘴大张，像是发出一声声的啊。

　　荼姚看得有趣，伸出手去轻轻碰，和鱼嘴一珠之隔，她瞪大眼睛惊讶得样子像个大孩子，突然又笑出声来，笑声惊开一众鱼类。

　　润玉是第一次让人进入避水珠中，他年纪尚小，把持方向不利，前行的时候珠子被一只千年老鳖撞了一下，珠子在水里上下翻腾转了两圈，荼姚的灯笼顿时脱了手，她生怕火星子飞出来，手腕翻动将灯笼扑灭，整个人却掌握不住方向扑倒在润玉身上。

　　润玉只闻到一股极为甜腻的香气，这香气是暖意洋洋的，就和她递给自己的糖果一样，闻了仿佛周身轻快，喜气洋洋。

　　润玉从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女孩子。她扑在自己身上的身体软绵绵，香馥馥，让他忍不住心生向往。

　　“小弟弟，我没压坏你吧？”荼姚担心地问。

　　这个小男孩看来不过人类孩童十岁上下，穿着白色袍子的身形特别瘦弱，一双漆黑浓丽的眉目艳色惊人，双眼中似乎蒙着一层水光泪膜，泪光点点，其中有着忧愁暗恨。

　　自己在天人中也是身材高挑的，真怕把这个楚楚可怜的小孩子给压坏了。

　　自己又不是纸做的，怎么会被轻易压坏呢？

　　润玉心里有点不服气，忙摇头说：“我没事的。”

　　“真的吗”荼姚不放心地把润玉拉起来，轻轻抚摸他的肩背。

　　薄衣下的骨骼根根分明。

　　这孩子是不是吃的不好？

　　“姚姚姐姐，这里就是洞庭湖的水府了。”

　　荼姚看了看华美的宫阙，在夜明珠的光芒中仿佛绵延千里，她轻声说：“小弟弟，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簌离的水族女子？“

　　这个名字在荼姚口中转了一圈，方才轻巧吐出，润玉心里有些纳闷，簌离正是自己娘亲的名字。

　　荼姚没有得到他的答复，回头一看，幽幽的光中，润玉的神色居然有些凝重，超过了他的年纪。

　　“你可认识呢？“

　　“润玉认识。姚姚姐姐你找簌离做什么？“

　　“听说她很美，姐姐，姐姐只是想看她一眼。“

　　润玉望着荼姚，诚心诚意地说：“姐姐，簌离没有你美丽。“

　　簌离，他的娘亲，从出生开始，他只看到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泪流满面的样子，只看到她举起尖刀利刃动手砍自己的龙角，剥自己龙鳞的恐怖。

　　宛如恶鬼。

　　龙角和龙鳞去了又长，这可怖的刑法仿佛没有停止的一天。

　　传说中的冥界地府，酷刑三千，不过如此。

　　他的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鬼。

　　荼姚脸上又浮现得意洋洋的笑容。理应如此无可置疑的得意。

　　不过还是想看看。出于女人的好奇。

　　“你带姐姐去看看这个簌离，姐姐只是看一眼就走。“

　　润玉不情愿地点点头。

　　如他所想，簌离和往常一样，把干儿子彦佑带在身边，她似乎是用碧蓝色的鲛纱给彦佑做了一件长袍，正拿着往彦佑身上比划。

　　那般温柔的脸是润玉鲜见的。

　　润玉心里奇怪，明明是看惯了的光景，每次看到心脏还是会疼。

　　自己怕不是生了什么奇怪的病吧？

　　荼姚隔着避水珠静静看了一会儿，那个笑得像个傻子的男孩子想必是自己的夫君流落在外的孽子，那个眼角满是细密皱纹的红衣女子想来就是簌离了。

　　这两个人何足为惧？

　　返回湖畔的路上，荼姚姐姐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她笑得像个偷到蜜糖的小狐狸，又大又亮的杏眼里满是狡猾和得意。润玉突然间很想把那个笑容藏起来，藏在某个地方，每当自己冷的时候就偷偷掏出来看一看。

　　临走的时候，荼姚又摸摸润玉的头，说：“姐姐走了。“

　　润玉舍不得，这个天界的仙子就像是一道霞光，扫过自己的世界，今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吗？

　　“姚姚姐姐，你说要请我吃糖的。“

　　他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荼姚。

　　荼姚这才想起自己的承诺，她忙伸手进荷包里，可是荷包里已经没有糖了。她歉意地蹲下身，眼睛对着润玉的眼睛，诚恳地说：“姐姐下次给你带过来。“

　　润玉点点头，伸出手：“姐姐，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记得要来。“

　　荼姚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润玉是要和她勾小指头。

　　这么孩子气的行为她过去从未做过，笑着伸出手，认认真真和他拉钩。

　　润玉常常等在洞庭湖畔。

　　他一直是水族中备受排斥的孩子，其他水族常常嘲笑他非得离开水底，跑到岸边徘徊，难怪不得他母亲的喜欢。

　　他不分辨，因为他在等待一片属于自己的霞光。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天界的一天，是其他五界的一年，荼姚回到天界后只是略略休息，吩咐厨房做各色好吃的甜点美食，就足足让他等了一整年。

　　这一年，润玉认认真真修炼。他想，这种地狱般痛苦的日子总该有结束的一天吧。或许，或许当他拥有打败所有水族的能力后，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了。娘亲也不会要求他割下龙角。

　　第二年盂兰盆节的时候，荼姚才再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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