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终于清静了，流雾，咱们俩可以好好聊聊了，嘿嘿。”八云的声音里充满了欢乐。
　　“公主，你真的没事吗？”流雾很担心地问。
　　“没事，东黎就是我的童年阴影而已，不可怕，不可怕，真的不可怕。”
　　流雾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公主，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说谎话的时候，会重复。跟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许说谎话。”
　　“唉，流雾，我以为这一次能把东黎甩掉，结果还是在唐府碰到了他。我当时只能打马虎眼，说是祝贺唐相国的长子唐坐隐新婚，也没能和唐相国见到面。”八云顿了顿，语气已经不再欢快，“这次和唐相国的交易我没告诉爹，就是想证明一次自己，但是我又很心虚，怕失败搞砸了，又怕成功以后，事情向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
　　“公主…东黎少爷其实，是想帮你。”流雾有些犹豫地说。
　　“帮我？他的立场是什么？他是万剑山庄的少主，我是镇国将军的女儿，他只有可能阻止我，除非他脑子坏了。”
　　“可是，公主你们从小就有婚约，一起长大。你也了解是东黎少爷，他不可能放着你一个人来的。”
　　“你每次都替他说话，你是不是我这边的？”八云有些生气。
　　流雾听到她这么说，便带了哭腔回应道，“流雾从被公主救起的那刻，便决定倾尽一生追随。如今，却又被怀疑…”
　　八云刚冒起的火气马上就被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流雾的愧疚。“流雾我错了，你别伤心，你说的，我都信，我听你的。”
　　“公主的话，可当真？”
　　“真的，很真。”
　　听到八云这么说，流雾的语气逐渐回落，“那流雾就说了：第一，东黎少爷确实是怕你出意外，从澜沧一直跟到了雁北。他们在刚进入雁北国的时候确实跟丢了我们，据线报，东黎少爷最后选择一间一间找，直到昨晚看到我们的时候，才明白了公主的计划，所以，在这一点上，公主确实瞒过了东黎少爷。昨天流雾自己给自己下毒，却没能拖延住东黎少爷，是流雾的失误。”
　　听到这里，算是证实了十玖和尉行牧的猜想，而十玖也明白了自己总是能碰到东黎的原因，放下心来。

　　“趴在门外偷听的两个人，没有告诉他吗？”
　　“没有！我们一直和流雾待在一起。”门外响起王二哥洪亮的回答。
　　“…”
　　流雾笑了，继续说道：“第二，和唐相国大人的合作，这一路上，想必公主自己也犹豫再三，东黎少爷的出现，正好是给了公主更多的思考时间。最后一点，是我们这趟的意外收获。”流雾顿了一下，“我们遇到了百鬼的弟子。他们现在就在旁边的满月屋。”
　　“你确定吗？百鬼的弟子？怎么会这么巧？”很显然，八云并不相信。
　　流雾便向八云一五一十地描述了相遇的过程，八云也只是默默听着。
　　“百鬼师傅的名声，身处医药界不可能没听说过，虽说看到他们轻而易举地解了莫语香的毒，但流雾还是对他们的身份存疑。而且，那位尉大夫应该是察觉到了流雾的真实身份，所以提出药典和地图作为报酬，公主大可以直接向尉大夫表明身份，重新谈判。”
　　八云没有马上回应，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低语说道：“就从轻易解毒这一点，我觉得他们也不是普通的医者，况且那位尉大夫还那么说…无论他们是否是百鬼师傅的徒弟，带到澜沧国总不是一笔亏本生意。”
　　忽然，八云一拍桌，下定了决心对流雾说道：“明早东黎便会来长醉居，不，应该不会这么快，这样，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今晚我先想想怎么探清这个尉大夫的底细，明早和他聊聊，至于东黎，真想和他解除婚约。”
　　流雾轻笑，“公主先休息吧，流雾告退。”
　　新月屋平静了，满月屋可不平静。从八云和流雾的交谈，十玖对尉行牧的目的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不懂医术，要药典和地图干什么？还是说，这些都是幌子，只是随口一提的报酬？还有八云的出现也十分蹊跷，和唐相国做交易？难道是澜沧国发生了什么？自己最近也没有和大师兄白容联系，对这一股脑蹦出来的事情，毫无头绪。
　　“想什么呢？”尉行牧的声音倒很是平静。
　　十玖看着尉行牧波澜不惊的神情，突然觉得，有些事情说破了，反倒无趣，如此这般，自己不如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十玖故意将声音放低，“你不好奇吗？”
　　尉行牧笑笑，“好奇什么？”
　　“这个八云公主和东黎的关系啊，相爱相杀？流雾对八云也太好了吧，感觉她们两个才是一对。”
　　尉行牧拿起手中的书，轻轻拍了一下十玖的脑袋，“收收你那八卦的内心。”
　　“八卦乃人之天性，你太没情趣。”十玖不服地撇撇嘴。
　　尉行牧耸耸肩，“还是想想明天怎么和这个八云公主周旋吧。”
　　“那是你的工作，七十两。”十玖可不会忘记被他坑的钱，说完便自顾自地准备睡觉。
　　尉行牧见她这样，反倒问起，“你就没有更多的疑问？”
　　“这个倒还真的有。你刚才看的什么书？”
　　“《唐相国与我娘亲二三事》”
　　十玖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书？”
　　尉行牧把书扔给她，自己合衣睡下。
　　十玖接过书，上面四个大字：澜沧游记，翻了两页，没翻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便把书扔到一边，渐渐沉入梦乡。
　　与此同时，唐府内的书房，烛光下，唐坐隐正看着邸报，细细思索。今年北部雨水不足，地区歉收，当地官员联合上了折子请求朝廷减免今年的赋税，皇上也特批户部拨款赈灾。可是，他知道，如今一封密函放在皇上的案头上，上面揭发了关于北方官员贪污腐败，联合欺瞒朝廷灾祸实情。这让皇上接连发了两次火。
　　不能在这个时候查，唐坐隐心里清楚，不仅仅是因为北部各地的势力会因此失衡，更重要的是需要他们散发赈灾银子。或许，得跟陛下请旨，让自己这个户部尚书以钦差的身份去一趟北方，但是这样却又容易打草惊蛇，让局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正在唐坐隐思忖的时候，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未等他开口询问，便传来温柔的询问声，“这么晚了，妾身特意为相公做了水晶脍，可是打扰了相公？”
　　唐坐隐将手上的邸报放到书架上，换了一本书，说道：“没有，把东西拿进来吧。”
　　话音刚落，他的侧室，工部侍郎的大女儿万俟羽便推门进来。虽不算是倾城倾国的容貌，但却胜在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在墨色般的黑发下，宛若仙子下凡。夜微凉，却只是披着一件玲珑坊制的雪袄，身着藕粉色的纱裙，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
　　“放在那边的茶桌上，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先请回吧，我还有事务要处理。”唐坐隐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便开始翻看手上的书册。
　　整个房间只有摇曳的烛火在表明时间的流逝，万俟羽默默地把装着夜宵的玉盘放到桌旁，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终下了决心，朱唇轻启“相公，今晚…今晚也是要在书房安寝吗？”
　　房内像是冻住了一般，只有规律的翻书声和微微摇晃的剪影。万俟羽眼神微微一暗，心中明了，欠了欠身子，“如此一来，妾身就不打扰相公看书了。”随即低头缓缓向门口退去。万俟羽的手刚要触及房门，身后突然传来唐坐隐沉沉的声音，“等一下，我陪你回房间。”万俟羽一愣，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马上欣喜地回应，“是，相公。”
　　唐坐隐收起书卷，起身来到万俟羽身前，万俟羽刚要上前，“嗖”的一声，房内的烛火猛然一动，房间整个陷入一片黑暗。唐坐隐心里暗道不妙，但仍朝万俟羽笑道：“今夜风大，吹灭了蜡烛，你我这就回屋吧。”
　　话音刚落，几声微弱的异响无端的从身后传来，万俟羽自然没有听到，而唐坐隐身形一晃，手指一弹，一团无形的劲风自指尖击出，打落了飞来的两道暗器，转而又一挥衣袖，无形的内力裹住万俟羽，万俟羽只觉眼前一花，身子已经到了唐坐隐身后。“没事的。”唐坐隐低语道，随即望向暗器打来的源头。
　　一道黑影虚晃而去，似乎是杀手一击不成遁形而去，轻轻的脚步声似远似近。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看似平静下来，唐坐隐气息收敛，刚欲回头安慰身后的万俟羽，又有一道银光从与刚才相反的方向打来，目标不是他，而是身边的万俟羽！
　　唐坐隐眉头一皱，内力外放笼罩了整个房间，满书架的典籍和打来的暗器一起四处飞散，房门硬生生地被内力震破向外飞出。而他身形平空拔起，和门窗的残骸一起向暗器打来的方向飞去，转眼间便轻落到了院内的假山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的刺客。
　　“阁下远道而来，三番两次袭击于我，自然是知道我是谁的，岂能不让唐某一尽待客之道？”唐坐隐悠悠然然地说道。
　　面前的刺客一袭黑衣，全身上下只漏出看不出情绪的一双眼睛，似乎是知道自己退无可退，双脚一点，带着森寒冷气的弯刀卷着的阵阵杀气向着唐坐隐涌来，那狭长的弯刀映着淡白的月光，刹那间整个假山仿佛被一道银光笼罩。黑衣人右手前出，全身的力量便向着唐坐隐而去，似是要将他连人带山一分为二。
　　所有的光芒一刹那间都黯淡下去，仿佛被一种无名的力量突然聚起，压缩到唐坐隐的身前，刹那间庭院中一片晶莹闪亮，而唐坐隐只是左手握起。他又突然放开，整个院子又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那弯刀的银光一瞬间便被闪光盖过。一瞬间，似乎全世界的力量都掌握在唐坐隐的手中。
　　突然，书房那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唐坐隐的脸色倏然就变了，是万俟羽的声音！
　　深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眼前的刺客只是诱骗自己离开的诱饵，唐坐隐情急之下迎着刺来的弯刀一掌挥出。乍一分心，手中汇聚的磅礴气力一时间也消散三分，唐坐隐闷哼一声。那刺客也绝非等闲之辈，全力一击给唐坐隐的左臂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黑衣人看到自己全力一击击伤了唐坐隐，顺势手腕一抖，不依不饶地要和唐坐隐继续缠斗起来。唐坐隐的伤口也因为用力，汩汩流血。弯刀上的滴滴血珠顺着刀身上的精美花纹向下滴落，似乎想要再次品尝唐坐隐美味的鲜血滋味。
　　万俟羽仿佛受了什么惊吓，又是一声更加凄惨的尖叫，“相公！”
　　唐坐隐的眼神深如潭水，瞬间爆发的内力无不显露出他现在的愤怒。
　　黑衣人正欲继续纠缠，猛然就觉身前卷起一阵激烈的旋风。当他再一抬头，就见唐坐隐将庭院中的石桌一掌推来，身形骤起，飞身回到书房。黑衣人拼劲内力，击碎石桌，轰然声响中，唐坐隐已经站在书房前，他的面前是万俟羽和另一个黑衣刺客。
　　眼见黑衣刺客的刀要砍向万俟羽，唐坐隐来不及多想，挡在她的面前，用刚受伤的左臂硬生生抗下这一击，右手含怒一击，正中刺客，黑衣人整个猛地向后飞去。
　　“护卫，护卫！”万俟羽颤抖地用双手护住唐坐隐受伤的部位，看到自己的手怎么也制止不了涌出的鲜血，硕大的眼泪一颗一颗滴落在唐坐隐的脸上，“坐隐，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快叫大夫！大夫在哪里！”万俟羽的声音逐渐失控。
　　两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捂住伤口处，赶紧翻身上了屋顶逃之夭夭。
　　唐坐隐没有力气再追，倒在万俟羽怀中，透过她的眼泪，回想起曾经，也是这样的月下，也是如此狼狈，花伶拿着草药处理自己的伤口。“喂，你武功怎么这么差？”语气里明明充满了嘲讽，但她的泪水却滴到他的伤口处。他笑着，想抬起手擦去她的眼泪，告诉她，没有事情，但是，手怎么也举不起来。
　　疼痛感让他模糊了视线，他想擦去的，是万俟羽的眼泪还是记忆里花伶的？
　　“我的功夫就是不如你啊。”唐坐隐翘起嘴角，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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