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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最终是你让我懂得了,
这世间亦有无法挽回的幸福。
“医生,我好像又做奇怪的梦了。”
藤丸立香靠在躺椅上,手指在身前交缠,她咬着嘴唇,眼皮不受控制地轻颤。
“是什么样的梦呢?”罗马尼·阿其曼的声音放得轻而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扰了藤丸此时的不安。
“我穿过一条很长、很暗的走廊,进入一个小小的房间,”藤丸努力回想着当时的场景:“那里很空,布满了灰尘,像是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是以前去过的地方吗?”罗马尼问。
藤丸摇了摇头,眼中是混沌不清:“不记得了,但是感觉上……很熟悉。”
“熟悉?”罗马尼重复了一遍。
“就好像来过很多次,”藤丸有些茫然地望着罗马尼:“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过。”
“只是一个梦而已,”罗马尼安慰着她:“不要太在意。”
“真的只是一个梦吗,”藤丸轻声反问:“如果只是一个梦,为什么醒来时会觉得这么难过呢?”
罗马尼道:“梦境中的一切未必都合乎逻辑,我也常常有这样的感受,可那些情绪也未必真实。”
“话是这么说,”藤丸伸手按在胸口,眉头略微皱了一些:“总归还是不太舒服。”
“我知道,经历那样的事多少会让人情绪不稳定,”罗马尼了然地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愿意给你开点镇定的药。”
藤丸松了口气:“那最好不过了。”
“但是,”罗马尼话锋一转,告诫着:“你的状况并不严重,所以别太依赖药物。”
“我知道,”藤丸乖巧地点了点头:“为了平复下来,最近我也没有再申请外勤了。”
“你还想出外勤啊?”罗马尼无奈。
“‘警官的职责就是保护他人’,”藤丸耸耸肩,半开着玩笑:“这不是标准台词么?”
“那也必须是在完全健康的状态吧……”罗马尼严肃地挺直了腰板。
“好了好了,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医生太认真了,”藤丸被罗马尼的表情逗笑了:“至少康复前,我是不会乱来的。”
“也别忘了按时吃药。”罗马尼还要重申。
但是藤丸打断了他:“不会的啦。”
“那也是因为你总会忘事我才会唠唠叨叨呀。”
“怎么可能……医生一定是误会了。”
——那些未对他人提起过的黑暗往事,
如果不曾有你,它们将永远沉睡于黑暗中。
藤丸的记性一直不错,好像是从小便展现出来的某种天赋。读书时候因为超强的记忆力,她曾一度领教到这一点的巨大优势。不过后来,当发生了那件意外之后,这样的记忆力倒成了一种累赘。
明明都过去一整年了,却又偏偏熟悉得像是昨天,老电影似的循环播放,几近幻影。
宁可那是梦,也不愿是真实。
日光灼热,蝉声不绝于耳,好像无数乐器合奏成的首波澜壮阔的交响,但枪声响起的刹那,奏鸣又忽地归于沉寂。
世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弹壳在水泥地上弹起微妙的角度,空气里是火药刺鼻的气味,鲜血从少年的肩胛骨处浸出来。来不及挣扎或是呼喊,少年便重重跌落在地,连原是挟持着少年的悍匪,也竟是一脸惊疑地松懈了。
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的。现场的警察们一拥而上,罪犯很快被制伏,染血的少年被担架抬走,周遭又恢复喧闹,麻麻杂杂,好像忙音。
一时间,藤丸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过了几秒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跌坐在了地上。那把枪还微微散着余温,此刻正从她垂下的手中慢慢滑了出去。
她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甚至差一点夺去了一个少年的生命。从那日起,她开始茶饭不思,开始闭门不出,她没日没夜地辗转反侧,只要闭上眼睛,耳畔就会响起清脆的枪响声。
最严重的时候,藤丸甚至将自己整个浸泡在浴缸中,又服下大半瓶安眠药,若不是罗马尼及时赶到将她送往医院,藤丸没准已经在哪个阴暗的墓穴中沉沉睡去了。
咽喉被插入洗胃管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在她浑浑噩噩的状态下进行的,藤丸感到自己的胃被翻了个底朝天,胃酸混同着胆汁一起,从咽喉和鼻腔里一同呛出。这么折磨她倒不如死个痛快好了,藤丸一边想着,一边绞着病房的白色床单。
罗马尼正等在一旁,看到面色浮白、嘴唇发青的藤丸,他总算重重地吁了口气。
“太好了,”罗马尼望着被推出来的藤丸由衷地吁了口气:“我真怕你出事。”
藤丸咬着嘴唇,将头转向一边:“医生不该救我的。”
“虽然每个人都有结束自己生命的自由,”罗马尼严肃道:“但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职工作。”
藤丸勾了勾嘴角,自嘲道:“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救回来也没什么用吧。”
“你不该这么想,”罗马尼劝慰着:“在那种情形下,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即使是神枪手也无法做到百发百中。”
藤丸闭上眼:“可那孩子还是被我的子弹击中了……这就是事实。”
”罗马尼叹了一口气:“对自己的要求过高的话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哦,藤丸。”
“我只是想要保护那个孩子而已,”藤丸摇了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但我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
“别想了,”罗马尼将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都过去了。”
藤丸睁开眼,泪水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医生又是为什么一直都这么温柔呢?明明我只是……”
“因为藤丸是绝对值得这么对待的人。”罗马尼笑了。
“欸?”藤丸眨了眨眼睛。
“你很厉害,”罗马尼认真道:“我能做的,其实和你一样,那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别人。”
藤丸的心脏猛地一颤,鼻尖顿时聚集了一阵酸涩。
“开什么玩笑啊……”她喃喃道。
“还有更多人需要你,”罗马尼拍了拍她的手背,体温顺着皮肤蜿蜒到她的身体:“所以,好好活下去吧。”
黑暗的冗道中,藤丸仿佛捉住了唯一的光,那是她的启明星,照亮了她的前方。
藤丸捂着脸,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流淌下来,在被单上汇成小小的溪流。
“医生,能遇到你,简直就像是个奇迹。”
“哪有什么奇迹啊,真是的……我只是碰巧在这里啊。”罗马尼倒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就当我是在夸奖你嘛。”藤丸呜咽着。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别哭了。”
——那日的悲伤与那日的痛苦,连同深爱着一切的你,
都化作了深深烙印在我心中的苦涩柠檬的香气。
自某时起,藤丸陷入了另一种令人意乱情迷的情绪。
尽管那些无声黑白的片段仍会偶尔叨扰她的生活,提醒着她那段讳莫如深的过去,但终究已退了锋芒,再难以令她心有戚戚。
每天都有了颜色,天空中能看到晚霞,空气中能闻到香水百合的甜香,她能听到野猫悄悄溜过墙角的声音,生命,因为有了他人的点缀而开始充满生机。
不是没有流露过些许情绪的,也不知一日一日的接触中那人是否有察觉。就好比,她偷偷观察了罗马尼的喜好,时不时都会为他捎去他最爱的草莓蛋糕;她会在每次诊断后在门口磨磨蹭蹭,好有意无意地与他天南地北地闲聊;她也曾偶然拾获罗马尼遗落的外套,在轻嗅那上面沾染的柠檬洗发香波的味道时被对方撞了个正着。
不能说不窘迫,但与其躲躲闪闪,倒不如坦白大方。
“对不起,我只是……”她低下头,脚尖在地板上不自觉地摩擦。
“我明白,”罗马尼的表情有些窘迫:“但是,我不能。”
藤丸抬起视线,眉梢微微上挑:“是不能,还是根本就不喜欢呢?”
“像立香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是决不可能没人喜欢的。”难得地叫了她的名字,回答得却模棱两可。
“什么嘛,”藤丸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自觉地撅了撅嘴,不满道:“这答案也太狡猾了。”
“立香,我是一名医生,”罗马尼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字句:“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觉得困扰了,那就是我的失职。”
“唔,是这样吗?”藤丸有些怀疑。
“作为医生,是不可以和病人有过于亲密的关系的。”罗马尼急急解释。
“嘛,算了,我也知道医生肯定会这么说,”藤丸下意识撩了撩散落在额间的细碎刘海,然后对着罗马尼深深地鞠了一躬:“是我给医生添麻烦了。”
“立香,我不是……”罗马尼有显而易见的慌乱。
但藤丸很快打断了他:“医生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啊。”
“不是的,”罗马尼忙不迭地挥动着双手:“我想说,立香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藤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医生——”
“唉……”罗马尼失落地垂下四肢:“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会让你开心一点。”
“我没有不高兴。”她轻轻回答着。
“怎么可能啊,”罗马尼伸出手来,蹭了蹭她的眼角:“你都哭了。”
这才意识到脸颊上痒痒的,藤丸忙伸手去揩,可那眼泪却好像非要和她作对一样,越是擦得勤快就向外涌得更快。
“我是怎么了……”藤丸边笑边哭:“明明就没有在难过。”
“立香,”罗马尼忽然一下将她拥入怀里,让她的侧脸靠在自己的胸膛:“如果想哭的话哭出来会比较好哦。”
“真是的,明明医生现在在我身边就很好了,”藤丸猛一下抱住罗马尼,在他怀中放声大哭:“可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那么痛呢……”
——我深深地恋慕着你,甚至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自此每当想起你,胸中都如窒息般苦痛。
知足的人才会容易觉得快乐,藤丸深谙此理,然而万事总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她仍旧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与罗马尼息息相关的那一部分,一不小心地,她就会越过那条边界。
她想,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光,也没有什么路,那些光怪陆离的美丽场景,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希望而已。彩云会消散、泡沫会爆裂,一场好梦也总会有一个尽头。
梦中的小人再一次在耳畔低语,反反复复地,让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待到回神,她已经再次回到了那条逼仄的走廊。
对了,她为什么还在这里徘徊呢?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推开了房间的门。
一切如常,和上次来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明明是稀松平常的房间罢了,可只要再稍微多看几眼,那积满灰尘的桌面、掉落了漆皮的五斗柜、在冷风里翻飞的破旧窗帘,都好像再诉说着某个悲伤的故事。
熟悉又陌生。
藤丸下意识将手放在太阳穴,用力按压了几个来回,好消除一瞬间的头晕目眩。不过并没有什么作用,她只好后退一步,将背靠在斑驳的墙面,然后合上双眼。
“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吗?”黑暗中,有个声音不依不饶。
藤丸猛地睁眼,她正光脚躺在诊疗室的椅子上,一旁的收音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医生?”她很快意识到罗马尼没有坐在惯常的位置上。
没有回应,诊疗室安静得出奇,完全没有另一个人存在的证明。藤丸缓缓支起身体,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寒气从地面钻入脚心,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没有人吗?”藤丸又轻轻问了一句,与其说是问人,倒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气味,硫化物的味道。藤丸的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不是的,这种味道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
罗马尼倒在办公桌后,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微微张着,像是要说什么。
“喂,医生?”藤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这么镇静,她走过去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探了探罗马尼的脖颈。
没有温度,没有搏动。死了,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藤丸机械地摇了摇罗马尼的身体,麻木的大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医生,你……快醒醒,起来和我说话吧。”
没有回答。
“医生,别闹了……”她瓮声瓮气:“不好玩的。”
但罗马尼只是睁着眼睛,无声沉默。
“医生——”
“藤丸?”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藤丸陡然一震。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在那张诊疗椅上躺着,罗马尼的身体略微前倾,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藤丸眼眶一热,猛一下捉住罗马尼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那么温热的、柔软的触感,毫无疑问是活人的体温。
“太好了,”藤丸眼角浸出水花:“医生还活着。”
“真是的,突然就睡着了,”罗马尼一怔,旋即意识到这没头没脑的对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道:“一定是又做噩梦吧?”
想到刚才连续经历的两场梦魇,藤丸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我梦到医生死了……就在这里。”
罗马尼抽出手来,指了指自己:“我这不还好好的嘛。”
“那感觉太……”藤丸摇摇脑袋,拼命想将负面情绪赶出脑海:“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医生了,真的好害怕。”
“那些都不是真的,藤丸,”罗马尼道:“你看,我就在你面前好端端的和你说话呢。”
“嗯……”藤丸惊魂未定。
“好了,别想了。”罗马尼拍拍她的后背。
“医生,”藤丸抬起眼来,眼神有些不确定:“求你一定要陪着我……直到完全康复。”
罗马尼显得有些意外,但还是道:“这算什么要求,我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吗?”
——你曾亲密地陪伴在我身旁,如今却如烟云般消散,
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永远都不会将你遗忘。
我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吗?
就像你的影子,如影随形。
藤丸想,自己一定是把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她曾在什么时候被人拥抱,曾在某个清晨接过那人递过来的温热咖啡,他们有过并肩走在细软沙滩的浪漫瞬间,星河璀璨,他就是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
是梦吗?还是那些遥不可及的真实。
有太多不确定是无法证实的,她已经无数次地来到这个房间。凭着似真似假的记忆,她走到五斗柜旁,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抽屉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一枚发黑的银色戒指。
罗马尼那时候留下的戒指。
藤丸捂住嘴,那些呜咽才总算没能冲出她的咽喉。
——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她的确是忘了。从少年死去的那一日开始,她就已经陷入了某个黑暗的深渊。没有人能够救她,哪怕是她深爱的那一个。藤丸立香,从一开始,就是一座孤岛。
她为自己编织了太多假象,以至于到了后来,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
其实并没有什么誓言,也没有什么永远,没有任何人会永远陪在另一个人身边,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天长地久。
罗马尼离开的时候,是隆冬季节。
藤丸的幻觉已经很严重了,在诊疗室,她看到少年正满身鲜血地向她索命。
“求你放过我吧,求你……”
枪上膛的动作不过是瞬间。
“立香,你冷静一点,”罗马尼的手臂在藤丸眼前挥舞,他一遍遍地重复:“那些都不是真的。”
藤丸流着眼泪,疯狂地摇着头:“太晚了,都是我……”
“把枪放下来,立香,”罗马尼点了点头,目光温柔:“你最信任我的,对不对?”
藤丸的手臂剧烈颤动了起来,人却在向后退:“不要,你别靠近。”
“放松,”罗马尼微笑着又前进了一步:“你不想伤害任何人,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藤丸将枪口转向了自己:“只是医生,我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立香,”罗马尼一下定住,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不要,你听我说……”
藤丸扣住了扳机:“医生,谢谢你。你能一直陪着我,即使……”
“别这样。”罗马尼摇摇头,示意她放下枪。
“不要,医生,你不要再逼我了。”
“砰——”
罗马尼仰面倒下,抢夺时走火的手枪击中了他。
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发生在瞬间,结束在须臾。和藤丸之前梦到过的情形一模一样。
——就请你将我的一切全部遗忘吧,这是我内心深处唯一的祈愿。
枪声响起,藤丸再次回归那个梦境。
“走了,藤丸。”有人在身后拽了拽她的衣角。
藤丸回过头,银发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微笑地望着她。
“怎么了,不舒服吗?”梅林上前替她擦了擦眼角。
藤丸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就是灰尘有点大。”
“走吧……”梅林了然,他将藤丸带回了走廊:“这屋子很快就会被卖掉了。”
“这样吗?”
“嗯,我想,如果不能再来这里的话,或许你就不太容易想起他了。”
“这可是医生的家啊。”藤丸轻轻道。
“曾经是,”梅林纠正道:“但今后不再是了。”
藤丸一时间没有说话。她跟着梅林走下楼,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寒风刺骨,恰如罗马尼离开的那一天。
“这是梦吧?”藤丸裹紧了大衣,她一张嘴,眼前就形成一团雾气。
梅林眯起了眼睛,隔了几秒,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错,是梦。”
“所以说,”藤丸抬起头望了望阴云翻滚的天空:“只要我醒来,罗马尼就一定还在我身边吧。”
“我想,”梅林盯着藤丸的脸:“你真的需要一个好梦,不是吗?哪怕要将你永远地幽禁起来。”
“真是的,”藤丸的笑容有一些恍惚:“那明明就是你为我创造的‘理想乡’啊,梅林医生。”
——就像归家取回遗忘之物。
如同被切开的半个柠檬一般,散发着苦涩的香气。
“喂,立香,醒来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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