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和你最温柔

　　三月草长莺飞，低头可见绿草红花，抬头便是蓝天白云，北方的春天爽朗明丽。

　　或许是因为这样明朗的天气，楚茉被爸爸妈妈从医院里领出来的时候，青春俏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甜美的微笑。

　　楚建雄见着女儿尚且稚嫩青涩的少女面庞，紧皱的眉眼间全是难言的心疼。

　　相薇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正温柔地抚摸着楚茉的头发，“我的小茉莉，中午想吃什么？”

　　楚茉才十七岁，但她的个头已经快有一米七了。跟相薇站在一起，从背影上看，她倒像是相薇的姐姐。看着相薇哭红的眼睛，楚茉亮晶晶的杏眼里出现了些内疚，她倚在相薇肩头撒娇：“妈妈说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咱们去吃你上次想吃的那家西餐厅，好不好？”

　　“嗯！太好啦！”

　　楚茉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让相薇也跟着破涕为笑。

　　楚建雄在一旁站着一直没说话，这时却突然插话道：“茉儿，吃完中饭，爸爸就带你去学校办休学。”

　　此话一出，母女俩皆是一怔。

　　*

　　刚才在医院，楚茉被诊断出患有中度抑郁症。

　　前段时间，相薇在家里发现了一些被撕得粉碎的空白草稿纸，她正要抱怨楚茉太不知道节俭，却意外发现了她藏在书架后的一盒小刀片。相薇害怕极了，跟楚建雄商量了一下，夫妻俩都不敢直接去问楚茉发生了什么事，只将刀片藏起来，然后更加密切地关注楚茉在家里的一言一行。

　　他们渐渐发现，从前活泼开朗的楚茉现在变得沉默寡言，不仅经常半夜三更不睡觉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她的房间里也经常会传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

　　那天学校打来电话，说楚茉的调考成绩从年级前十突然一下掉到了六十几名，这对一个即将面临高考的学生来说是致命的错误。

　　楚建雄联想起楚茉这段时间在家里的种种古怪举动，他们猜想，一定是楚茉这段时间学习压力太大了。

　　他跟相薇商量，等楚茉回来，他们要好好关心她，这次没考好，他们也不能责备她，免得再给她增加一些莫须有的压力。

　　相薇自然是同意的，只是两个人在家里等到快十一点楚茉都还没有回家。这可把夫妻两人急坏了，生怕楚茉会出什么意外，相薇急得就要报警的时候，楚茉回来了。

　　已经转点了，楚茉抱着厚厚一沓复习资料，双眼空洞无神地对他们说：“爸、妈，我回来了。对不起，我考砸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把成绩重新提上去的。”

　　楚茉憔悴的形容看在楚建雄和相薇眼里自然是心疼万分，而他们真正意识到问题的时候是楚茉紧接着问他们的那句话。

　　她问相薇：“妈妈，之前我在书架后放了一盒刀片，现在不见了，你有看见么？”

　　这一下可把楚建雄跟相薇两个人吓得不轻，于是今天就带着楚茉来了医院。

　　刚才在心理门诊，心理医生告诉他们，高三生学习压力大，精神紧绷的同时又经常休息不好，很容易会产生一些心理问题。像楚茉这样的症状和表现，虽然不算最严重的，但也已经到了不可小觑的地步。如果她真的有私藏刀片这样的行为，说明她很可能有自残倾向，最严重的甚至有可能自杀。医生建议楚茉最好能暂时回家休养，减缓压力，同时家人也要密切观察，以免病情发展更加严重，造成一些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在今天来看病之前，楚建雄和相薇甚至根本不知道抑郁症到底是个什么毛病。不管刚才心理医生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在危言耸听，但总归是把他们给吓到了。

　　休学这个决定在许多高三生家长的眼里可能是很不理智的行为，毕竟人生在世，谁没有点压力，如果连这点压力都撑不过去，以后还怎么能有大出息。

　　但楚建雄不这么想。楚茉是独生女，从小性格活泼开朗，品行善良乐观，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他自然也是把女儿当眼珠子一般的爱护着，在他看来高考是很重要，但再重也重不过楚茉活蹦乱跳地在他们身边欢笑。

　　在校长办公室，楚建雄也是这样跟校长说的。

　　楚茉在校成绩一直不错，如果不出意外，考985的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她在这个时候提出要休学，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学校，都是一大损失。校长再三思量，还是劝楚建雄和楚茉再考虑考虑，再坚持坚持。

　　楚建雄说：“校长，虽然我是个老大粗，但我知道学历很重要，可如果考上个好大学的代价是把我闺女的身体精神都搞垮，那我宁愿她不上大学。”

　　从校长室出来，楚茉看着休学申请表上盖着的红章，她心头微热，漂亮的杏眼中隐含着一股平和的力量，她对楚建雄说：“爸，谢谢你。你放心，我会好的。”

　　楚建雄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身材魁梧高大，是个十足的硬汉，但再硬的汉子在自己老婆和女儿面前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听见女儿这样说，他眼眶微红，伸手一边揽过相薇，一边环着楚茉的肩膀，重重点头道：“爸爸相信你！走，我们回家。”

　　*

　　一周后，楚茉提着行李箱站在银湖村外的乡间小道上，望着远处满山翠绿和那一条自山间蜿蜒而下的小溪，身心皆是说不出的舒畅愉悦。

　　楚建雄和相薇平时都要上班，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他们不放心，一家人就商量着暂时把楚茉送到相薇的老家休养两个月。

　　相薇的老家在南方的一处小山村，那里是个温暖湿润，空气宜人的好地方。前年过年的时候楚茉跟相薇一起回来过，所以当相薇说要为她辞职在家照顾她的时候，楚茉主动提出要到外公外婆家去住。

　　许是才下过雨，小径上都是泥巴。楚茉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白鞋变成了“小泥鞋”，不甚在意地踢了踢腿，见自己踢得泥点乱飞，她好像是很开心一般，笑眯眯地拉着行李箱往银湖村的方向走去。

　　楚茉来之前，相薇已经跟两老打过招呼了，抑郁症什么的老人肯定不懂，说重了又怕二老担心，她便只说是孩子最近压力有点大，就跟学校请了假回来休息休息。

　　虽然相薇没有明说，但二老都明白，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临到高考这个节骨眼，相薇怎么也不会给楚茉办休学请这么长的假。

　　担心了好几天，直到今天看见楚茉好好生生站在他们面前，二老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茉儿啊，来，这是外公特地给你炖的鸡汤。”外公年近七十，却仍是面带红光，说话时中气十足，“你瞧你瘦的跟个竹竿子似的，这段时间外公给你好好补一补，不长个十几二十斤的外公不让你回去。”

　　楚茉接过汤碗鼓起腮帮子玩笑说：“我这个头再胖二十斤？外公，那我可成一堵墙了！”

　　坐在轮椅上的外婆被楚茉的可爱模样逗得直笑，“你瞧瞧我们这傻丫头。”

　　外婆才六十多岁，去年的时候因为在地里干活摔倒而没有及时就医，所以现在只能靠轮椅和拐杖活动。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水土养人，两老又经常劳作，身体素质比一般的老头老太太们要好很多。别看外婆现在需要坐轮椅，但她的精神头倒是好得很，笑声又大，一点儿也不像南方的老婆婆。

　　楚茉看着二老身体康健，心下也放心了不少。她给相薇打电话的时候也特地告诉她不用担心，外公外婆都很好。

　　相薇是南方人，为了楚建雄远嫁千里，有了楚茉之后也很少回家。她虽然平时不说，但楚茉知道她心里肯定会因为自己顾小家忽略了远方的父母而觉得亏欠。

　　楚茉说：“妈，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替你好好孝顺外公外婆的。”

　　相薇听到这句话，眼眶立时就红了。

　　她时至今日还是不相信这样懂事体贴的女儿竟然会得抑郁症。但愿这段时间她在那边能休养好身心。相薇跟楚建雄一样，他们都不求别的，只求楚茉平安健康就好。

　　*

　　南方的春天不比北方干燥爽朗，晚饭前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楚茉洗完澡回到房间里，窗外的雨还没停。她没开大灯，黑暗的房间里只有莹莹月色和细细雨声。

　　楚茉坐在床头，看着窗户上的小雨滴汇成一颗颗水珠坠落在窗沿，心里一派平静无波。

　　她身体里是真的有来自南方的基因，这样细声细气又温柔如斯的雨在北方并不多见，她却莫名有一种亲近欢欣之感。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这场雨应该这个地方算是对她的迎接吧。

　　楚茉静静地赏着雨，忽的，窗外一闪而过的手电筒的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起身到窗边，将窗户拉开一点，探头看见隔壁院子里有个披着雨衣的高大人影。他正举着手电筒，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看背影像是个青年人。

　　楚茉皱了皱眉，外婆不是说隔壁只有小林婆婆一个人住吗？

　　正想着，小林婆婆的声音便伴着雨声传来了。

　　“纪洵，明天再找吧。外面冷，我给你煮了姜汤，赶紧进屋来喝了，别着凉了。”

　　“好，我这就来了。”

　　是道润朗的男声。

　　他说话时的声音不大，语调又温软，还带着一点男孩子特有的低沉，裹着这春日的雨，像是一块暖玉，玉质细腻温润，却触手升温。

　　呼，只要不是坏人就好。

　　即便已经是春天，但这样的雨夜却仍带着寒意，窗外的雨落在楚茉脸上，更是刺骨寒凉。她缩了缩肩膀，拉上窗户转身钻进了被窝里。

　　楼下，纪洵正要转身回到屋内，却忽然停下脚步，侧头望向楚茉的窗户。

　　之前那个地方好像有一个女生在望着这边，现在却没人了。

　　许是春雨扰了视线，眼花了吧。

　　纪洵关掉手电筒，掀掉雨衣宽大的帽子，少年俊美的面容出现在门廊的灯光下。

　　“婆婆，姜汤我晓得喝的，你快去休息吧。”

　　小林婆婆侧眸看了他一眼，那双与他母亲肖似的双眸中，湿润的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想起他母亲，小林婆婆垂下眼帘，颤颤巍巍地往房里走，“喝完记得洗碗。”

　　婆婆的异样纪洵看在眼里，他转身进屋，将绵绵春雨隔绝在房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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